“自然是出了。”周漱脣角泛起一抹冷笑,“聽說佛堂失火,父王幾乎以八百里加急的速度趕了過去,不顧一切衝進火海,開機關,棄玉杖,取杖首……
進退取捨之間,那份英勇果斷,當真令人歎爲觀止!”
簡瑩聽他這話嘲諷中不乏憤懣,心下好奇他憤的是什麼,可也沒有心思細細琢磨,“杖首被父王拿走了,那你不是白忙活了?”
“也不算白忙活。”引蛇出洞,難免打草驚蛇,濟安王會取走玉杖首,早在周漱的預料之中,也沒指望放把火就能拿到那麼重要的東西。
只要派人盯着,看看濟安王今天晚上去了哪裡,也就能大致推斷出他將東西改藏到什麼地方了,再叫合適的人找個合適的時機偷出來就是。
從濟安王對那玉杖首的重視程度判斷,清墨所言非虛,那裡頭的確藏着東西,即便是不是密旨,也是與老太妃身世有關的東西。
除此之外,他還得到了別的線索。
“父王開啓機關的時候,石泉就藏在房樑之上,看得很清楚,觀音像後有一個米半見方的暗格。暗格一分爲二,一面密密麻麻地供奉着幾十面無字靈牌,另一面安置的也是靈牌,都有名字,每個名字上面都用紅筆畫着‘x’號。
擺在最前頭的一面靈牌上的名字是‘蕭正乾’……”
簡瑩大吃一驚,“那不是當今皇上的名諱嗎?”
“不僅僅是皇上。”周漱神色十分嚴肅,“太后,太后兄長仇之敬,姚太妃。老泰遠侯齊昊元等人的名字都被刻在靈牌之上。”
簡瑩滿心震驚,“紅‘x’不是處決的意思嗎?那豈不是說,父王……不對,那些靈牌應該都是老太妃立下的,老太妃跟這些人有仇?
那些空白的靈牌又是怎麼回事?”
“如果我沒猜錯,應該是老太妃爲自己的至親所立。之所以無字,十有八~九是蒙受了什麼冤屈。要等沉冤昭雪的那一日再堂堂正正地刻上名字。
如此一來。老太妃身上的一些謎團也就能解開了。既與皇族有牽扯,想必老太妃的孃家不是一般的家族,只要叫人查一查五十年前的舊案。看看有沒有一戶獲罪的劉姓人家,就不難查出老太妃的身世。”
周漱語氣一頓,扭頭看向簡瑩,“外祖父的名字也在其列。”
“啊?”簡瑩愈發吃驚了。“你外祖父不是一個落魄的教書先生嗎?在父王和母妃成婚之前,跟老太妃應該沒什麼交集吧?怎麼也上了死亡黑名單?”
“關於此事。我也十分不解。”周漱雙眉攏起,“外祖父的年紀比老太妃還要小上許多,老太妃嫁給祖父的時候,外祖父還不滿十歲。本人與她結下仇怨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難不成是曾外祖?”
按照暗格之中靈牌分列的情形來看,那些被畫上叉子的,都應該跟老太妃孃家的冤案有着直接或是間接的聯繫。
莫非他曾外祖捲入其中了?
可據他所知。秦家乃是世代耕讀的清貴之家,祖上倒是出過幾個入仕爲官的。到他曾外祖父這一代就已經沒落了。他曾外祖雖有功名在身,卻無官職,一直靠教書維持生計。
這樣的一個人,怎會跟家世顯赫的老太妃扯上關係?
實在令人費解!
簡瑩拿手摸着下巴,看來老太妃逼着濟安王殺死秦氏,並不單單是因爲婆媳矛盾,這裡頭還有着更深層次的恩怨。
問題在於,老太妃爲什麼會同意兒子迎娶仇人家的女兒,還留下週漱這條血脈呢?莫非她事先並不知道秦家是自個兒的仇家,而是後來才知道的?
還有一個問題,“老太妃的身世,母妃是怎麼知道的?”
“是老太妃告訴她的。”周漱語氣篤定,並非猜測,“娘子可還記得,我跟你說過,老太妃過世的那天晚上,曾經半夜三更叫了母妃前去單獨交代遺言?老太妃就是那個時候將自己身世告知母妃的。”
簡瑩狐疑地打量着他,“你又是怎麼知道的?”
周漱伸手往懷裡探了探,用兩根手指夾出一封燒得只剩下小半截的信來,“父王只取走了他認爲重要的東西,卻把這封信丟在火海之中,石泉好不容易纔搶出來的。”
簡瑩忽然明白他說起濟安王衝入火海那一幕時,爲什麼會語帶憤懣了,“這是……母妃的遺書?!”
見他點頭,趕忙接過來,從裡面抽出兩頁殘紙,細細地看了起來。
信紙的頭尾都被燒掉了,只有中間幾行的字跡是完整,將殘餘的內容連起來,再根據已經掌握的情況稍稍腦補一下,老太妃和秦氏之間發生的事情也就大致明瞭。
想是老太妃感覺自己馬上就要over了,跟雲媽定好計策,就以交代遺言爲由,把秦氏叫到牀前,製造兩人獨處的機會,然後將自己身世的秘密說了出來。
在此之前,濟安王對自己老孃的身世應該是一無所知的。所以老太妃纔會叮囑秦氏暫時不要告訴他,免得他更加痛苦,等到日後再慢慢透露給他。
那秘密必定十分驚人,否則秦氏也不會嚇得臉色煞白,一回到自己的院子就癱軟在地。
等到濟安王對老太妃的死因起疑,查問起來,她從老太妃臥房走出來時的受驚模樣就會變成疑點。她是個信守承諾的人,被丈夫問及遺言內容,必定會極力隱瞞。濟安王察覺到她支吾躲閃,對她的懷疑就會更深。
老太妃算是把兒子和兒媳的脾性摸透了,步步爲營,精心佈局,方方面面都算計到了。秦氏毫無防備之下,又怎能不落入彀中?
簡瑩先前還有些不解,秦氏院子裡的丫頭婆子都是簽了賣身契的,是生是死任由主家處置。濟安王想要封口,安上罪名,直接杖殺就是了,難不成官府還會上門追究?何必多此一舉,將人發賣出府,再派人追殺,增加無謂的風險呢?
現在她明白濟安王這前後矛盾的舉動到底是爲什麼了。
秦氏的死,是經過精心設計的,有小環這樣一隻替罪羊,別人根本不會懷疑到他的頭上。之所以發賣下人,是不想讓周漱知道秦氏的真正死因,這一點他倒是跟秦氏想到一起去了。
清墨溜進書房偷看遺書,看到一半兒時被人發現行蹤,慌亂之下沒有將信原樣放好。等濟安王看到那封信,發現被人拆看過,必然擔心老太妃身世的秘密暴露。
那時候下人都已經被髮賣出去了,他無法追查偷看遺書的人是誰,到底有幾個人看過。不過有資格進他書房的,總歸不過貼身侍奉秦氏的那幾個人。便本着寧可錯殺,不可放過的心態,對清墨等人下了追殺令。
抽絲剝繭,調查至今,濟安王殺害秦氏已然是鐵一般的事實。按理來說,周漱也可以跟他的王爺爹做個了斷了。
“接下來你要怎麼辦?”簡瑩直視着他的眼睛問道。
周漱明白她在擔心什麼,拳頭鬆開又握緊,語調艱澀地道:“我不會殺他,不管怎麼說,他都是我的父親,給了我一半兒的生命,對他,我下不去手。
可是,我也不能讓母妃就那樣白白地死去,我一定要讓他跪在母妃靈前謝罪……”
簡瑩深深地嘆息了一聲,“你要跟父王當面對質嗎?”
“不。”周漱搖頭,“我沒有證據,單憑推測,他是不會承認的。
而且我想要的謝罪,並不是讓他跪在母妃靈前痛哭流涕,說幾句‘我錯了’之類的話那麼簡單。我要讓他悔不當初,餘生都活在痛苦和悔恨之中。”
說到最後,他的神色和語氣都如同浸了霜雪一般,冰冷至極。
簡瑩定定地望着他,想勸說幾句,終究沒能開口。
說實話,她對濟安王沒有一絲好感。雖然他殺害秦氏的行爲源於誤會,可若他能夠多相信自己的妻子一些,再認真仔細地調查一番,又怎會產生誤會呢?
而且她總有一種感覺,濟安王殺害秦氏的時候,未必沒有意識到秦氏是被老太妃構陷的。
她並不想勸周漱放過濟安王,她只是怕周漱懲罰濟安王的同時,也會將自己陷入痛苦之中。血濃於水,父子之情哪是說斷就能斷的?
沉默半晌,又問道:“你打算怎麼做?”
周漱抿了抿脣,語調倏忽淡了,“我還沒想好。”
其實他心中已有大致的方向,這些年濟安王明着暗着活動,到處結交拉攏,他早就覺出濟安王有所圖謀了,只是一直猜不透濟安王圖謀的是什麼。
如今他能猜出來了,濟安王極有可能是在謀劃着爲老太妃的孃家平反,這想必也是老太妃至死不渝的心願。
人死不能復生,可死了並不代表能夠逃脫懲罰,他必要叫她心願落空,九泉之下不得安寧。不能完成母親的遺願,他的王爺爹定然也會十分難受吧?
簡瑩感覺他沒有說實話,卻沒有追根究底意思。眯着眸子凝視了他半晌,轉而問道:“我能幫你做些什麼?”
周漱神色緩和下來,在她頭頂印下一個輕柔的吻,擁着她喃喃地道:“你只要照顧好自己,還有我們孩子,便是對我最大的幫助。
那些令人不快的事情,就讓我一個人來做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