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袍靈皇執掌殺伐,所過之處斷臂殘肢,黑血飛灑,無可抵擋。好在並未往寧樞等人藏身之處邁進,而是去往左側,那地方的盡頭是一處高約百丈的斷崖,正是幻雪山背面一處缺口,較容易進攻腹地。
這夥人不同於任何勢力,不受規矩約束。
大衍神朝打壓的大族殘存者,強行霸佔某處疆域後,不堪勞役被迫遠離故土的子民……這些反叛軍自稱屠神族,集結了數方血脈,不惜一切對大衍神朝進行報復。
屠神族對高高在上的古教沒有半分好感,上古大教無視非己族勢力疾苦,對戰火硝煙熟視無睹,實際上早已與神朝達成協議,雙方井水不犯河水,直到至今甚至略有往來。上清仙宗盛名在外但骨子裡*自私屠神族不會不知,後者不殺已經是仁至義盡,聯手絕無可能。
在容玄成聖被逐出仙宗後,被各方追殺時曾聽說有屠神族也在找他,那時已經形成一定規模,在某些地域深受追捧。而這位領頭的靈皇恰巧是屠神族中極爲出名的一位,紅衣如火,名天煥。
容玄若有所思,當初在葬仙島聽姬凡等人說過,古有天族八荒縱橫不知是真是假,屠神族會出現在這裡卻是容玄始料未及。他習慣性多想,其實只需知道一點就足夠了——屠神族對姬氏皇族深惡痛絕,但凡與大衍神朝有關,必屠之。
“師父?”葉天陽動都不敢動,聽着師父平穩的心跳聲,炙熱的呼吸逐漸恢復如初。
“你看前面,後方不用你管。”容玄把葉天陽的頭按住,不讓他看來人。
容玄下意識護犢的姿態令周身之人一驚,但現在不是感慨的時候。
能瞬間平靜下來的畢竟是少部分人,其餘三十多人心悸不已,完全無法平靜,前方無路,後方被阻,再不從旁突圍,很快落到腹背受敵的地步,那就晚了。
“來者不善!”衆弟子心驚的同時更疑惑,先前有碰到過,並未交鋒卻也沒有結盟的意願,來的八人以靈皇爲首,其餘皆在靈王境,最低靈師五階,組織紀律嚴明,絕不是烏合之衆。
可幾乎是另一位靈皇出現的剎那,笛音停了。被死氣漩渦籠罩的靈皇蒼傀轉過身,化成一道灰光朝着與那隊人相同的方向飛掠而去,無形波動如颶風般橫掃四方。
前方涌動的腐屍有片刻滯意,分出一部分,緊跟着蒼傀而去。遠遠望去,浩浩蕩蕩的腐屍如洪流般朝着那處斷崖匯聚,景象極其駭人。
“他走了!”有弟子露出喜色,但想到憑藉本能圍攻幻雪山脈的腐屍卻又有些頭皮發麻,誰知道那靈皇會不會折返,道,“現在怎麼辦?”
寧樞道:“如果這人的目的是想要更強大的腐屍助他殺回血劍門,那麼比起幻雪門那些人,還是靈皇更有吸引力。”
容玄推開葉天陽,擡手拿出長劍,看向寧樞:“殺出去!就算長老不幸遇害,能召喚雙頭金翎鳥的宗族寶物還在他身上,五階靈師能抹除魂印,抹除魂印就能回去,不必等仙宗救援。就是現在!”
“單憑我們對上靈皇沒有一戰之力,如果能說服聯合起來,殺了操縱腐屍的元兇,幻雪門也有救了。太草率了,現在又來了一位靈皇,但目的尚且不明,敵人的敵人就是盟友,我想這些人也會考慮……”
“他們自己就能殺了蒼傀,憑什麼認爲他會和我們聯手?”容玄淡淡道,衆人悚然,下意識望向他。
容玄繼續道:“不止我們不知道來人的目的,腐屍操控者同樣也不瞭解。但可以讓他誤解,誤以爲我們和來人是一夥的,這就夠了。”
似有一道閃電劃過識海,衆弟子豁然明悟,心如擂鼓,一時想不出有哪裡不對。
幻雪山聚集多少道修,死後腐屍數量又會劇增,這地方只可能越來越兇險,被困在這就必須與靈皇爲敵,難道要等腐屍踏平幻雪山,再去搜山找寶?沒有退路!前後死路一條,只能一戰。
容玄沒留給他們仔細思考的機會,一劍劈開前路,三階靈王傾力一擊,狂風席捲而出,地面崩裂三丈長,轟鳴吸引了腐屍的注意,成羣的屍骸往這邊涌來。
“修爲低的靈者留下,不必出去送死。”葉天陽引動金靈劈出地下洞府,在此基礎上佈下陣旗,藏住氣機,至少能防住一般腐屍攻擊,附屬山門感激萬分。
有人雙目充血,吼出聲來:“不願爲刀俎,成敗在此一役!”
“殺!”
腐屍內有殘存的精神氣,這是精純的魂力,遠比天地靈氣更有用,如此龐大的數量,這一戰如果能不死,絕對是場大造化。
“你不去麼?”但見容玄不動身,有人疑惑。
容玄指向那片斷崖:“要牽制住兩位靈皇不讓其回返,我去看着,一旦有變,到時無論成敗,迅速撤退。”
“不行!太危險,九死一生,憑你一個肯定不行。”寧樞大驚,這是大氣魄,這一戰最大的兇險無非是兩大靈皇,竟然是容玄自願擔了?就連醒過來臉色陰鬱的唐月也倒抽一口涼氣,聽完不疑有他,率先殺進戰場。
“那就隨便找個人和我一起。”容玄挑釁地看着葉皓然,暗示之意明顯。
葉皓然笑而不語。這一戰能殺腐屍對修爲有利,而去靈皇眼皮子底下蹦躂簡直不要命了,這羣人被那番話洗腦硬要殺敵救人證明自己,其實根本可以找一處藏身地或者逃出這片邪異之地再買下幾頭妖禽回仙宗,長老已死,隨便誇大險境就夠了,不過比起東躲西藏當然能堂堂正正勝出最好,而看住靈皇動向才能讓這一戰毫無後顧之憂。
既然是容玄自己挑起來,他就該擔這份後果,葉皓然當然不想趟這趟渾水,當着這麼多人的面直接拒絕絕非明智,他若有若無地看了看容玄身旁的人:“師徒情深。”
“師父,我去!”葉天陽道。
容玄瞳孔猛縮,幾乎是徒弟開口的瞬間,一掌揮了出去,葉天陽被打得頭偏向一邊,嘴角流出血來,所有人一驚,青山派見怪不怪,上清仙宗內門弟子表情古怪,這一掌真是毫不留情。容玄不把別人的命當回事卻惟獨在乎這個徒弟,不願他犯險,徒弟心甘情願陪同,卻也一片赤誠,他眸光澄澈帶着純粹的擔心,沒有半分雜質,這份心性無人能及。
“夠了,諸位去罷。”容玄面色陰鷙地看向所有人,氣氛陡然陰冷了許多。
“保重。”葉皓然略帶凝重,沉聲說完率先殺進戰場。寧樞輕嘆,衆弟子不疑有他,不願在此地停留片刻。靈王率先出動殺出一條血路,漆黑的鮮血與腐爛的骨肉鋪滿地面,在濃郁的生氣中靈力恢復得極快,五階靈王寧樞帶隊,靈皇之下無敵,一路勢如破竹,銳不可當。留下的均有些眼紅,被激出血氣,但凡靈師三階以上道修接連衝了出去。
法光大振,衆人在濃濃死氣中瘋狂殺戮,向着幻雪門所在處衝去。
容玄盯着所有人遠去,臉色緩和,嘴角微微勾起。他轉過身,葉天陽發現師父並沒有生氣的跡象,不由疑惑。
容玄按住葉天陽的頭,道:“天陽,接下來你要好好保護爲師。”
葉天陽心臟猛地一顫,滔天情緒瞬間擠滿了整片識海,頓時耳根發燙。他眼波微漾,難以抑制的激動幾乎要滿溢而出:“我會的!”
“嗯,不必衝出去送死,站在爲師身邊。爲師不出手,看看你的實力”容玄道。
葉天陽姿勢一頓,愣愣地彎起眼角:“好!”
不能引蒼傀心疑,容玄不打算動用吞噬本源力,混元噬道更不能施展,湊合着用太虛劍意還想披荊斬棘是笑話。不顧危險衝進幻雪山救人簡直傻了吧唧,對容玄而言,功勞不要也罷。既然天煥與蒼傀暫時打得難捨難分,那他另有打算。
容玄走到正打算偷偷溜走的吳胖子面前,直視他的雙眼,笑道:“逃什麼?”
“大爺留下來保護弱小,謹防偷襲,等你們不行了再上。”胖子眼珠一轉,義正言辭道。
“你的古幡能吸收魂魄,魂魄能召喚出來爲己用麼?就跟這人操縱腐屍一樣。”
胖子一開始的不配合,最後平靜中帶着隱怒:“你知道什麼!”
“我無所不知,你想知道什麼?”容玄道。
“任何手段都不算見不得光,只要你足夠強大。”這話一出,胖子有些微動容,容玄神色不變,繼續道,“你想光明正大地施展你的天賦麼,你就打算一輩子藏着掖着踟躕前行,一輩子逢人便卑躬屈膝?自以爲把人玩弄於鼓掌間,實際上謹慎過頭畏手畏腳,反而耽誤太多時間。”
胖子目光森然:“這是大爺的興趣所在,大爺有的是時間。大爺打算制定長期計劃收你的魂,現在發現迫在眉睫,比起殺腐屍更想對你下手。”
“就憑你還沒這個能耐。”容玄語氣不變:“我說,就算在上清仙宗,殺人也能無所顧忌,你想試試麼?天才如草芥,道途盡頭固有一死,死在誰手裡都一樣,爲什麼不能成全了你。”
這也是個不把命當命的主,吳大仁不可抑制地動容了,沒想到這人竟敢直言不諱,更讓他驚奇的卻是——
“你在拉攏我?”胖子眸光一閃,聽說這人連衍魂峰謝宇策的示好也完全不放在眼裡。
“你配麼。”容玄道。
吳大仁盯着容玄的背影,一圈圈黑氣環繞其身,一根黑幡憑空而現,懸在他面前緩慢轉悠。吳胖子氣勢大變儼然深不可測,他後方似有森羅煉獄,無數厲鬼嘶吼着想要掙脫處,鬼臉也有強弱之分,面目漆黑可怖,如果容玄細看便會發現其中某幾位的臉看上去甚是眼熟,先前與他一戰的那位楊姓靈王也在裡面。
吳大仁眸光幽暗,突然收斂殺氣,裂開嘴跟了上去。
“你來做什麼?”容玄道,葉天陽露出敵意半擋在容玄身前,警惕地看着他。
“走走走。”吳胖子催促着,就是死活賴着不走,一臉精明相,“大爺覺得你不像那麼無私又負責的人,坑起人來一套一套,不可能把自己坑沒了,比起殺進幻雪門,跟着你估計會有大造化。”
吳大仁手持黑幡猛地一揮,黑霧瘋漲,將三人完全包裹在內,幾乎與黑暗融爲一體,氣機全無,襲殺而來的腐屍失去目標,就像看不見三人一般,茫然地往其他方向離去。胖子嘿嘿道:“隱藏氣息,就算是靈皇也發現不了,走走,大爺也想看看靈皇戰。”
葉天陽驚歎,有這一手足以在這片邪地橫行無阻。
和容玄料想的一樣,和蒼傀差不多,這裡幾乎也是吳胖子的主戰場,不然他也不會費口舌說那麼多。
“走。”容玄示意,他原本想帶去的就是胖子和天陽,現在正好。
三人一道化作黑芒,朝着與斷崖相隔不遠的另一處峰頭飛掠而去。
吳大仁現在還不知道,即將帶來的遠不止一場戰鬥這麼簡單,足以讓他心驚肉跳,徹底打消執念優越感蕩然無存,甚至改變了他的一生。許多年後再回想,亦忍不住唏噓感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