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個刑臺亂作一團,閣樓倒坍,尖叫聲求饒聲混在刺耳爆鳴中,來不及逃走的低階道修被滾落的山石屋檐塵土掩埋。衆靈皇大顯神威,如出入無人之境,大肆摧毀,反正是聽令行事,這麼好的機會豈能放過。
五行蝕骨柱自仙宗建立之初就已立在這裡,身化血池者不計其數,死後魂縛古柱,此地遭難,頓時陰魂四散,天地失色,血雲在天穹上空匯聚。陰氣聚成煞鬼的臉孔,發出森冷刺骨的嚎叫,讓人神魂不穩。
有不少低階靈師七竅流血,暈厥倒地。
怨魂肆掠,更有不少是上了年份的怨魂,陰氣極重,萬年不朽,吳大仁手持黑幡收魂,彷彿進了天堂,簡直快樂暈了。這片古老的刑臺千米開外有神紋封鎖四方,只准許人、妖獸等有形實體能穿行,想要逃逸的怨魂卻像撞上神牆般,發出砰砰響聲,死活不得脫出。
容玄抱着葉天陽,只覺懷裡有異動,他一低頭便對上一雙半睜着的眼睛,葉天陽滿是鮮血的手碰了碰他的胳膊,嘴脣動了動卻吐不出半個字。
容玄冷冷道:“我知道你要說什麼,不想被我打死,就閉嘴。不想看,就閉上眼睛。”
懷中的人氣息微不可覺,赤血遮了大半張臉,剩下的白得不像話。
容玄倏然皺眉:“別睡,先療傷,等會還要你說幾句話。正應了你這爛性子。”傷到這種地步,就連傳音入腦都艱難。容玄俯身湊到他耳邊說了幾句。
葉天陽這才點了點頭,像脫力了般,緩緩閉上了眼。
血池翻騰,噴出赤紅色電芒,血珠四濺,沾之腐骨,幾乎所有離得近的弟子全部遭殃,先前見別人受刑時的輕鬆蕩然無存,親身體驗的下場簡直慘絕人寰,在座有誰沒犯過殺戮,有本事誣陷他人,就該自己嚐嚐這苦楚。
“老大救我!這該死的破籠子!”雷火奮力掙扎,卻怎麼也掙不開。怨靈涌出,它離血池較近,被聲音刺得一個頭兩個大,電光繞體自主防禦,卻不得不上竄下竄。
“好濃郁的陰靈血氣,至少抵得上十萬年積累……”女王一出來立刻被血池蘊含的強大能量吸引,再移不開視線。
容玄帶着驚詫問道:“你能吸納?”
“當然!只要是靈氣我什麼都吃,更何況是如此精純的陰靈血靈,這麼多應該足夠二次進化。”小冰蟲裹着胖嘟嘟的身體,四隻血色眼睛能見到亮光,翅膀快速撲騰,懸在半空,晶瑩的口水都快順着嘴角滑到地上去。
“二次進化?”
“一次進化是本體成長爲王蟲,二次進化能擁有自己的臣民,二次之後的進化能讓臣民再次進化……一旦臻至巔峰能衍生出一大王國,我將會是真正的女王!”女王滔滔不絕,說到最激動的時候戛然而止,才拇指大的冰蟲扭捏道,“主人,我不碰柱子,就待在池子裡可以麼。”
容玄在典籍中有見過,但看到是一回事,真正聽到又是另一回事,所謂臣民當然不是普通的昆蟲,而是隸屬於冰蟲管轄的數種妖蟲,靈蟲,地位嚴格,各司其職。女王會激動很正常,容玄心裡亦不平靜,很豪氣地一揮手:“去吧,把柱子啃了都行。”
“主人你真好!”
雷火剛擡頭,只覺眼前雪光一閃,冰蟲撲進失控的刑臺。
“饅頭你找死啊,老大,她掉進去……啊!”一聲慘叫,籠子被一道血芒毀了,紫毛靈獸炸飛,狠狠砸地,憤憤道:“蟲子心眼比蟲毛還小。”
雷火艱難地爬起身,側身躲過刺來的殘器亂劍,琢磨着上哪搜刮打劫一通,五行峰好寶貝多着呢!
吳大仁趁亂大顯神通,他遠離血池,僅僅在外頭黑幡一卷,數道魂魄納入其中。溢出的陰靈涌入體內化作最精純的靈力滋養氣旋,半步靈皇的境界壁壘隱隱有幾分鬆動。
“哈哈痛快,容玄太對大爺胃口了,怕什麼,就該這麼幹!”吳胖子簡直要喜瘋了,越亂越好,管他主峰還是什麼,只要能變強,其他全是浮雲。
與尾隨容玄而來的衆靈皇其他弟子慌忙逃竄,而古族就沒那麼好運了。容玄特意吩咐,所有古族全部扣押,一個也不準離開!
眼前變故發生在剎那間,完全沒料到容玄竟有這麼大的膽子,謝宇策傻了,許久回過神來,魂力外放卻被暴亂的陰氣阻隔,神識毫無用處。他找了許久,纔在一片混亂中看到熟悉的身影。那人立在臺階下,任陰魂翻滾,卻還安之若素。
謝宇策立刻衝了過去:“你瘋了!到底想幹什麼,既然證明了葉天陽無罪,剩下的就是五行峰主的事了,你徒弟受的苦必定會有加倍回報,但毀了這裡,才真正罪大惡極,不止古族會記恨,甚至整個五行峰……你還想爲了他惹上整個五行峰不成!”
懷裡葉天陽動了動,容玄皺眉:“我有分寸。”
“你有分寸個屁!”謝宇策還以爲容玄是在跟他說,直接扳過容玄的肩膀,抓着他胳膊就想帶人離開,“別鬧了,我們走!”
容玄紋絲不動,不耐煩地扯開他的手:“你不瞭解我。我不可能白來一趟。”
謝宇策默了許久才道:“你真是個怪人。”該冷靜的時候不冷靜,不該冷靜的時候偏偏很冷靜。
“哼,終於找到你了!”洪亮的嗓音響遍四方。
像被毒蛇盯上一般,容玄等人背脊發涼,身體先一步動作,離開所站之地。
“小小靈紋師好大的膽子!五行峰豈容你等撒野,摧毀刑臺是死罪,今日你和葉天陽兩人都別想活着離開!”
這場大亂容玄是主謀,只要擒住他,其他搗亂之人自會不歡而散。古原從天而降,龐大威壓如厚重山嶽壓向幾人頭顱。
“看你還能躲到哪裡去!”
兩人避開攻伐,被餘波反震出去,謝宇策有靈寶護體,容玄催動混元噬道化解威壓,並無大礙。
倒坍的閣樓外,跪了二三十位古族弟子,就在古原現身之後,看壓在那裡的靈皇毫不留情地斬斷一人臂骨,哀嚎驚天震人耳膜。
“你對我下手,就不怕落在我手裡的古族弟子全丟了性命麼?”容玄冷聲道。
吳大仁正巧被只厲鬼纏上,貪婪本性暴露拼盡全力也不能煉化那魂魄,跟比他更古老更強大的鬼較上勁,哪有動彈的份。胖子渾身被濃濃黑氣籠罩,越過陰魂恰好看到容玄被困的一幕:“什麼鬼東西,你困住大爺算什麼本事,看見那老匹夫了沒,有膽去困他啊!”
陰魂滾動,吳大仁一能動彈,就朝着容玄等人所在處衝去。
誰知還沒走到位置,立刻又被更多陰魂纏上。率先裹住他的那厲鬼悽聲一吼,四方鬼動,似乎是忌憚,立即遁走。
“長老,慢着。”正待古原想厚着臉皮對小輩出手之時,一道冷漠的嗓音從後方傳來,接着走出一人,眼裡是按捺不住的戰意,“容玄交給我來對付,長老去救古族弟子。連師兄,你和謝宇策也還有一戰未了,他交給你沒問題吧。”
說話的是古戰,而站他旁邊的正是連天。連天滿不在乎地道:“沒問題。”說完笑盈盈地看着容玄,“又見面了。”
容玄看了一眼就移開,沒再多想。
連天和謝宇策,一人是聖隱峰峰主,一人是寰宇峰峰主,同爲靈皇三重天,同爲天之驕子,見面自然眼紅。
只覺容玄的反應冷漠得很,謝宇策微微彎起脣角。
古戰會主動邀戰,也在容玄意料之內。古原長老在一旁虎視眈眈,殺氣逼人緊盯着他不放,幾乎是容玄動身的剎那隻覺空間波動,險些被無形攻擊刺中。容玄看向下方,對謝宇策道:“幫我抓住古原,就當我欠你一個人情。”
謝宇策:“這可是你說的。好,我答應你。”
古族長老古原靈皇五重天是最大的阻礙,而讓纔剛突破靈皇三重天不久的謝宇策去擋,是不是有點太玄乎了,吳大仁才覺得奇怪,便看到謝宇策身後悄然冒出了個老頭,枯木般的手掌一揮,向襲來的古原拍去。
那老僕強勢出手,竟與古原戰了個勢均力敵。
吳大仁被鎮住,隨身攜帶靈皇五重天打手,姓謝的要不要這麼變態,還準不準人偷襲了!
謝宇策對戰連天,兩人一躍而上,入虛空一戰。
“現在,你就沒有拒絕的餘地了。”古戰寶相森嚴,金光閃現,古梭出現在眼前,地階法器不同凡響,竟能溝通天地金靈。淡金色靈氣匯聚,化作實質性金光襯得這人如出鞘的寶劍,那種逆天戰意讓人腦弦緊繃。
十多年前小小附屬宗門是眼前這人向他邀戰,那一戰讓他記憶猶新,可幫他得了名額,這人卻過河拆橋,來了仙宗之後不管他如何示好,容玄屢次三番拒絕他的戰帖,根本不是巧合。
回想當年這人昔日在小山門族比上,好像這人似乎一開始就沒有殷勤過,全成了自己死皮賴臉往上湊,被利用完了就一腳踹開,翻臉不認人。讓他堂堂古族嫡系丟盡了顏面。
古戰冷哼:“如果當初你答應與我一戰,也不至於落到今日這個下場,後悔也晚了。”
“我從不後悔。現在我不想戰,你還能逼我不成。”容玄很冷漠。他是靈紋師兼煉藥師,古戰不過靈皇一重天,他帶來的隨便一位都能跟他一戰了,用不着親自動手。眼下是他自己很想演化新道法,練手對象不用挑人,換成其他人也一樣。
古戰臉色很難看:“我敬你是靈紋師,本想手下留情不取你性命,只可惜你不識好歹,今日我絕不留手。拿出你的法器,巔峰一戰!”
容玄淡淡道:“跟你打,還用得着法器麼。”容玄慢條斯理地喚來雷火,被葉天陽交給他,讓他找個安全的地方,“等我半刻鐘,估計用不了這麼久,算了,在這兒看着,一會就好。”
“你敢小瞧我!”古戰忍無可忍,金梭大震竟又收了回去,迅速捏訣,混雜的聲音遠去,雙拳破空攜着萬鈞之勢直襲容玄面門,速度快到肉眼無法捉摸,沒有半分靈力外溢,擋在兩人間的石塊靈木全部粉碎成灰,破壞力堪稱恐怖。這裡神識被阻,幾乎是聲音傳來的剎那,攻擊已經到了身前一寸處,根本無法躲開。
“這是你自找的!任你自負悟性,這一招看你如何領悟!”
無形氣浪襲來,肉身要被撕裂開,並不是每一種靈決都能被混元噬道捕捉,然後引爲己用,其中包括領悟的過程,條件苛刻且複雜,最好是對方毫無防範之時類似探囊取物,否則傷敵八百,自損一千。
像古戰這樣本就有所防備,還特地在一種攻擊中摻攻擊雜數種古老法咒,就算容玄硬生生擋住一擊,也很難在極短的時間內學會。
“也不是任何攻擊,都能讓我看上眼的。至於什麼能讓我看上眼,你好好看清楚。”容玄心肺巨震,面上依舊不動神色,他腳尖點地向後飛退,肉身防禦被破,不顧喉間腥甜,一手火靈一手土靈,反方向迅速聚集形成一紅一黃兩大光團,以不快不慢的速度聚增,精純的火土靈力,波動若隱若現,掌控力堪稱恐怖。
容玄拿這個初次對敵,一時也不清楚多少才合適,古戰的攻勢的確厲害,他沒敢掉以輕心,直接匯聚到極致,火靈土靈外溢兩相牴觸,幾乎將身體分成兩半,容玄力喝一聲,體內功法飛速運轉,拼盡渾身氣力,將二者猛地融合在一起!
離得最近的古戰頭皮發麻,驚覺情況不對的剎那,想遁也晚了。
轟!
土黃色與腥熱血紅湮滅,電光如蛇舞,迸射出滅日之光比太陽還刺眼,兩道剎那間火光沖霄,地面土靈崩塌,五行二靈相互潰散,轟隆巨響聲恍若驚雷,場面極其震撼。
不同屬性的精純靈力相互排斥,恐怖氣浪席捲四方,離得近的就連靈皇也被波及,火光席捲焚燒兇靈,地面寸寸龜裂,刑臺不穩,鎖鏈撞擊之音哐哐入耳。
兩道人影倒飛而出,古戰大口吐血,筋脈盡碎,落地砸出一個大坑。自創的招數能有這麼大的威力,着實出乎容玄的意料,簡直按捺不住熱血沸騰,只是沒把握好量,全身靈力消耗一空,連自己也受傷不輕。
容玄後退數十步才停下,拿出一把丹藥補充靈力,又飛速朝着古戰掠去,一腳踩在他剛拿出丹藥的手掌上,後者猛地咳嗽出聲。
“你……”
容玄輕飄飄的嗓音從上方傳來:“老實說,與我同階一戰,你根本沒有贏的可能。我不與你一戰,實在是你的攻擊靈決太次,萬化訣還沒有陣法好用。”
古戰積鬱已久的一口血狠狠噴了出來。
待風平浪靜,眼前一片狼藉,唯有容玄還立在那裡,堂堂古族嫡系天才,竟毫無還手之力。
一擊退敵,無所不破。靈皇一重天的戰鬥移走了不少弟子的目光。
“剛纔那是什麼!”
“什麼靈決從未見過!這真是靈紋師麼……”看到這一壯景的衆弟子險些暈厥,幾乎難以相信眼前所見,這就是靈皇的威力麼,未免太聳人聽聞了。
古戰躺在地上咳了許久,旋即大笑出聲,內臟碎末混着血水順着口角流下,卻能見到慘白的臉上並沒有多少積怨,一副‘要殺要剮,悉聽尊便’的樣子:“我古戰不是輸不起之人,只是還沒盡興。原本以爲還能和你做朋友,可你不厚道。”嗓子都壞了,聲音模糊,容玄聽清楚了。
“你執念太深,潛移默化影響了修煉,當年你比我高了一大境界,如今你我修爲相等。是我進階太快,還是你太慢了。”
古戰露出迷茫之色,似有所悟,被人從地上拖起來扔到一堆被抓的古族弟子中。
場面轟動之時,又有一方分出勝負,古原砸向地面,臉色鐵青地被踢進古族弟子羣衆,他渾身被鎖鏈封困,又被數位新弟子拳打腳踢,最後鼻青臉腫,狼狽不堪。
數十位古族弟子被抓住,跪在一起,身上都有被血池水腐蝕的痕跡,一個個面如死灰。但見古戰戰敗不說,就連古原長老也被抓,幾乎在高層來之前,他們早已命喪黃泉。這些都是古族年輕一輩排在中上乘的弟子,如果全都死了,對古族而言無疑是最大的損失。
容玄環視一週,莊林不在。
“逃了?”
古族全在拼死抵抗,罪魁禍首卻撇下所有人,自個逃了?
“真是你養的好徒弟。”容玄面色冰冷,催動那半截蝕骨鏈狠狠抽在古原面門,頓時一聲慘叫,古原整個頭顱血肉模糊,差點暈死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