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江海到底是追着孟解放秦大有離開了,林小余也追了出去,希望自己失蹤多年終得重逢的丈夫不要誤入歧途。
嚴語整個人鬆懈下來,疼痛便如潮水般四面涌來,將他徹底淹沒。
他已經到達了極限,渴望能夠美美地睡上一覺,但他很清楚自己的狀況,若果真睡着了,怕是再也醒不來了。
偏偏他的雙手被銬着,連摁住傷口止血都做不到。
人類擁有自愈的能力,但僅限於細微的傷口,像嚴語這樣,肩窩被軍刺洞穿,想要等到傷口停止流血,怕是早把自己耗死了。
森林裡傳來林小余的呼喊,傳來了孟解放的大聲警告,傳來了秦大有的咒罵與威脅,最後變成帶着哭腔的勸說。
只是這些聲音漸漸變得模糊,漸漸變得微弱,不知道他們離得越來越遠了,亦或是嚴語越來越不清醒了。
一旦安靜下來,人就特別犯困,嚴語甚至已經能夠聽到血液滴落的聲音,滴答滴答,似乎自己的生命,也在一點點流失。
他想起了從前,腦海中閃現過往的畫面,深仇大恨給他帶來了不甘且不屈的鬥志,意志能使他堅韌,卻無法止血。
誠如適才差點讓趙江海刺死之時的感想,即便在必死的絕境之中,他嚴語都從未想過要放棄,因爲他還想做的事情尚未完成,他不僅僅只是爲了自己而活,他的身上,還揹負着別人用性命換來的期盼與使命!
想起當年的畫面來,嚴語陡然睜大了眼睛,用力咬着自己的舌頭,保持着清醒。
但他也知道,這麼下去終究不是個辦法,無法自救,那便只能求救於他人。
而眼下,除了身邊那具乾屍,能求助的,唯有昏迷在地的那個年輕人了。
這乾屍估摸着就是李準的兒子李山王,也就意味着,躺在前面的這個年輕人,並非李準的兒子。
照着嚴語的猜測,此人應該是被李準囚禁於家中,當成了兒子的代替品,只不過目前爲止,這年輕人仍舊不願屈從。
若他已經接受了這樣的角色,也不會遭受這樣的境遇,過着暗無天日的日子,如同困獸一般。
從目前的情況來看,此人與林小余並非趙江海帶走的,而是趙江海口中所說的另一個人,對他們產生了威脅,或者直接挾持了他們。
因爲當時趙江海正在與嚴語進行“奪槍之戰”,而後又打傷了秦鍾,根本無法出現在木屋這邊,所以趙江海的話,可信度是非常高的。
趙江海或許發現了林小余被挾持,所以從那個人的手中,救下了林小余和這個年輕人。
但他只想帶走林小余,帶着自家媳婦去與孩子匯合,而後徹底離開這個鬼地方,開始新的生活。
可這個人必須妥善處置,因爲趙江海知道此人也是個可憐的人,所以想把他放到山神廟這裡來。
因爲趙江海知道,秦大有來拜祭過,肯定會來這裡搜查,到時候就能夠發現這個年輕人了。
只是趙江海沒想到,能在這裡碰到嚴語罷了。
嚴語也懶得再多想,用腳推了推地上的年輕人,無力地呼喊了兩聲。
“喂,小夥,醒一醒……醒一醒!”
他已經沒有足夠的力氣,與其說推,不如說用腳蹭了蹭這個年輕人。
也虧得年輕人距離不遠,嚴語也顧不得禮貌不禮貌,腳尖蹭的是年輕人的臉。
這是比較敏感的地方,年輕人起初沒有半點反應,但過得一會兒,果真驚醒,從地上彈了起來!
他有些驚慌失措,看了看嚴語,下意識要逃跑,嚴語趕緊開口挽留:“別……別走!”
年輕人卻似聽不見一般,唰地鑽進了黑暗之中。
“呵……”嚴語自嘲地苦笑了一聲,只能無奈搖頭,心裡寄盼着孟解放能夠制服趙江海,趕緊找人來救助他,否則小命真要丟在此地了。
眼看着嚴語要昏迷過去,前方傳來了窸窸窣窣的聲音,嚴語又燃起了生存的希望!
視野之中是一雙髒兮兮的赤腳,嚴語也從未看得如此清楚,此時看來,這年輕人不僅僅面部輪廓清秀俊俏,連一雙腳都非常纖細好看。
是的,年輕人又回來了!
本以爲他是被什麼危險給逼回來的,可往他身後看了一會兒,並沒有什麼東西或者人追趕上來,可以確定,他是回來救嚴語的了!
不過他有些手足無措,蹲到嚴語跟前來,看着嚴語肩窩的傷口,只是咬着下脣,似乎在努力對抗恐懼。
早先他舉槍威脅嚴語之時,眼神如兇狠的野獸,如今總算是從他眼中看到一些人情味了。
“先不要慌,我死不了的,你把我的衣服撕扯開,摁在傷口上。”
這個位置比較特殊,而且嚴語雙手被銬,想要用止血帶的止血法並不太容易操作,所以還是按壓止血比較快捷高效。
年輕人遲疑了片刻,還是照辦了。
只是他雙手動作變得很輕柔,似乎不敢太用力,嚴語只好朝他說:“不用在意,我能忍,用力點,不然沒效果,白痛這一陣了。”
年輕人這才加大了力度。
“再用力些……”壓迫傷口使得嚴語劇痛難當,可他非常清楚,想要止血,按壓的力度必須足夠。
年輕人似乎被嚴語激怒了,帶着些許賭氣,用力按住了傷口,疼得嚴語呲牙咧嘴,不過適應了之後,反倒舒服了不少。
“你……你叫什麼名字?被李準關了多久?”
嚴語舒緩了之後,免不得要問一問,權當閒聊。
畢竟此時年輕人雙手壓在他的肩上,兩個人的臉差不多都要貼上了,這面對面的,如此近距離,若不聊兩句,大眼瞪小眼,實在是尷尬。
年輕人似乎許久沒有開口說過話了,臉上的表情似乎是在害羞,但又看得不是很真切,只是扭過頭去,不敢再看嚴語。
嚴語也不好追問,朝他說:“等他們回來了,我讓派出所的同志送你回家吧,你還記得家在何處嗎?家裡還有些什麼人?”
家,是每個人心中最柔軟,也是最值得依靠的地方。
當嚴語提起這個,年輕人的身子明顯顫了顫,似乎被嚴語勾起了一直不敢奢望的東西,只是他仍舊扭過頭,沒有回答嚴語的問題。
嚴語也不勉強,朝他說:“我很小的時候,出生在這裡……雖然叫老河堡,但記憶裡沒有河,也很少下雨,每個人都髒兮兮的……”
“我的……我的父親就死在了這裡……我很討厭這個地方,但必須回來,因爲這裡,也曾經是我的家,以後或許……仍舊是我的家……”
夜晚深沉,已經聽不見孟解放他們的聲音,周遭一片寂靜,身邊還四仰八叉躺着一具乾屍,可嚴語娓娓道來,訴說着自己的心事,彷彿再不說就沒機會了一般。
嚴語自己也感到非常的驚訝,因爲這是他最大的秘密,從未與人說過,連林小余都不知道,但他卻對眼前這個陌生人說了。
或許嚴語潛意識裡認爲這年輕人是個啞巴,又或許他感覺自己時間已經不多了,確切原因是沒法說清楚的。
只能說,某個場景,某段時間,正好讓他有了這樣的衝動,而無關於任何利弊的考量。
這麼一說出來,嚴語的謹小慎微又在作祟了。
“哦,倒是忘了自我介紹,我叫嚴語,尊嚴的嚴,語言的語,你叫什麼名字?”
嚴語也是再度試探,適才自己吐露心聲,是希望拉近關係,詢問姓名,也是試探這年輕人到底能不能開口說話。
然而結果有些讓人失望,但又讓人安心,年輕人果真沒有回答。
只是他的嘴脣在翕動,嚴語難免仔細觀察了一下。
這一觀察,嚴語的心頭難免蕩起一圈漣漪!
因爲年輕人的嘴脣邊上長着細細的絨毛,看起來很是柔軟,而他耳朵後的毛髮,也同樣如此!
嚴語的眸光自然而然地往下掃了一眼,從他的領口處延伸了進去。
這年輕人本就衣衫襤褸,如今姿勢又比較尷尬,嚴語也不需多費力。
結論讓嚴語感到非常的驚詫:“你……你是不是……”
嚴語正要求證,此時寂靜卻被打破了!
“砰!”
“砰砰!”
接連的槍聲撕裂靜謐的黑夜,在森林裡遊蕩,似乎尋找着驚恐的耳朵!
“趙江海完了……”
嚴語皺起了眉頭來,畢竟從趙江海去追擊孟解放開始,嚴語就已經隱約預料到了這樣的後果,這也是他爲何替趙江海擔憂的原因了。
因爲他知道,孟解放是個聰明人,打不過就跑,這是非常正確的選擇,而他一定會往援兵的方向跑。
孟解放確實只有一根老式警棍,但關銳卻是配了槍的!
如果讓孟解放引着趙江海往關銳的方向去了,或者說關銳這個骨幹果真能夠追蹤到附近,只怕趙江海真的就有去無回了。
年輕人的身子一緊,條件反射一般要躲起來,嚴語卻安撫他說:“別怕,咱們安全了……咱們安全了……”
這槍聲引發了年輕人的驚恐,但對於嚴語而言,他終於可以安心地休息一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