醫院的夜晚會格外的安靜,尤其是縮在隔離室之中,更是如此。
嚴語本想撐着,畢竟要隨時關注自己身體狀況的變化,但不知不覺中還是睡了過去。
待得他醒來之時,一對大眼睛正盯着自己,而且距離非常的近,以致於嚴語下意識往後退,腦袋就撞在了牀頭板上。
“你誰啊?”
嚴語下意識地問了一句,看到她臉上的面罩,才意識到可能是上級防疫部門的人下來了!
然而下一刻,他崩潰了。
那人拉下面罩,朝嚴語笑道:“是我啊,葉曉莉,嚴老師還記得我不?”
她又趕緊將面罩拉了回去,嚴語卻幾乎要跳了起來。
“你瘋了!你進來幹什麼!”
葉曉莉很嚴肅地說:“我是記者,想要真材實料,當然要進來,不進來怎麼給你做採訪。”
“要什麼真材實料!採什麼訪!你不要命了!誰批准你進來的!”嚴語沒想到葉曉莉竟是一副全部當一回事的姿態。
葉曉莉仍舊不以爲然:“我是記者,採訪當事人,報道時事熱點,還原真相,這是我的天職,還需要誰批准?”
嚴語知道跟這麼“天真”的人沒法用一般的方式來溝通,只是壓着怒氣問她:“那你採訪完了要不要出去?”
“你什麼意思?”葉曉莉疑惑道。
“我極有可能感染了,你靠這麼近,想要出去是不太可能的了。”
葉曉莉似乎沒有意識到事態的嚴重性,否則也不會溜進來,此時聽嚴語這麼說,也有些緊張了。
“你這不是活蹦亂跳的麼,我到張顧霖那裡看過了,他的情況很不妙,你卻什麼事都沒有,應該是沒感染的……”
原來她也懂得“趨吉避凶”,以爲嚴語沒有受到感染,才進來採訪,想到這裡,嚴語更是氣惱了。
“我只是暫時沒有出現明顯的症狀,按照緊急防疫的預警方案,你想要走出這個房間是不可能的了。”
雖然看不到葉曉莉的臉色,但從她的眼神之中,嚴語讀出了驚恐,不過奇怪的是,她很快就鎮定了下來。
而且竟是大咧咧坐了下來,取出筆記本,開始向嚴語問話。
“嚴老師,你見到張顧霖的時候,是怎麼個情況,都跟我說說,越詳細越好。”
“眼下是非常時期,咱們要做好羣衆的思想工作,就指望着咱們能在報道上做些引導,你好好說。”
嚴語也是心中苦笑:“你不怕?”
葉曉莉呵了一聲:“當然怕了,誰不怕?”
然後她正色說道:“但咱們既然選擇了記者這一行,赴湯蹈火不也得去麼?”
嚴語搖頭:“你奮不顧身那是你的事情,但你想過沒有,減少一個感染者,這疫病就少一份傳染媒介,每一個感染者,都關乎到成千上萬人的生命,這可不僅僅是你自己的事!”
“報道固然重要,但生命纔是第一,你有權決定個人安危,但不能因爲自己的崇高使命,而使得別人陷入危險,這樣看起來很偉大,實則很自私。”
嚴語幾乎不留情面,葉曉莉也啞口無言,過得許久,纔有些忿忿地問:“你說話一直都這麼刻薄麼?”
嚴語可不打算客套:“這不是刻薄,而是事實!”
“你不會因爲我是督導組的人而故意擠兌我吧?”葉曉莉擅長採訪話術,很快將矛盾轉移到了另一邊。
嚴語卻搖頭說:“督導組是督察,更是引導,對基層工作是有非常巨大的幫助的,我雖然不是系統裡的人,但我也清楚這一點,我爲什麼要擠兌你?”
“我知道羣衆工作的重要性,但這不是你進來隔離室的理由!”
葉曉莉也不再跟嚴語爭辯:“既然你明白,又不是擠兌我,那就好辦了,我們還是開始採訪吧。”
嚴語氣得快要動手打人:“我不會接受你的採訪,防疫部門還沒有下來,具體是什麼疫病都未曾確認,沒什麼可以採訪的,你現在發的每一份報道,反倒會引發不安和恐慌。”
葉曉莉也氣惱了:“你這人就是塊又臭又硬的石頭!大不了我不出去,不就傳染不到別人了麼?現在可以回到我的採訪問題了吧!”
嚴語反倒哭笑不得了:“你們記者都是這個樣子的麼?”
嚴語不是沒見過記者,但彼時的記者並沒有葉曉莉這麼激進和開放的思想,寫的每一份報道都是小心翼翼,謹而慎之,但葉曉莉的身上卻有着一種天不怕地不怕,只求真相公允的精神。
這種思想頗有些“西方式”,估摸着這葉曉莉應該是留洋歸來的那種人。
不過她這種“豁出去”的精神,反倒讓嚴語沒法生出惡感來,只好回答了她幾個問題。
正說着,外頭起了動靜,一大波身穿防護服的人,轟隆隆涌了進來,防疫部門的人終於是趕來了。
他們才叫真正的“全副武裝”,在他們的裝備面前,蔣慧潔那身行頭,只能算是寒磣。
“你們不要緊張,也不需要恐慌,接下里我們會做一系列的檢測和防控措施,也希望你們能配合。”
“雖然不知道這位女同志是怎麼進來的,但既然進來了,就好好配合吧。”
葉曉莉見得這些人,才意識到問題有多嚴重,說話也有些不太利索了。
“你……你們……要我怎麼配合?”
領隊似乎已經做過環境調查,朝二人說:“這裡條件太差,沒辦法再建立另一個隔離間,咱們只能在此基礎上,加強防護級別,在外圍設立隔離帶,所以,你們只能呆在這個房間裡,直到安全警報徹底解除。”
葉曉莉睜大了眼睛:“能說得明白一些嗎?”
領隊也耐心地解釋說:“簡單來說,在沒有查清楚具體疫病,以及確認你們的感染狀況之前,你們只能待在這個房間裡,什麼時候搞清楚了,才能離開,明白了吧?”
“我……我要跟他一直待一起?”
“是這麼個意思。”
“不能住另外的房間?”
“這是隔離區,不是旅社酒店。”
“不能再弄個單獨的隔離室?”
“條件不允許。”
領隊思路明確,乾脆果斷,葉曉莉也終於是不再多問,只怕心裡也是各種忐忑不安。
“明白了就請好好配合,衣服先脫下來,我們要提取樣本,然後給你做全身的消毒。”
“脫……脫衣服?”
葉曉莉摘下口罩,驚愕與羞臊全都寫在了臉上。
嚴語反倒有些於心不忍,主動朝其他醫護人員說:“我到簾子後頭去,也給我做個檢測,同時進行會快一些。”
因爲之前做過一次,嚴語倒也沒有感到不適,提取樣本等流程都進行得非常順利。
當醫務人員撤去簾子之後,他便見得葉曉莉穿着與他一樣的病號服,縮在牀上,徹底安靜了。
嚴語站在門口這邊,背靠着牆壁,朝她說:“不要有心理負擔,或許真如你所說,我並沒有被感染,也根本沒什麼疫病呢?”
葉曉莉沉默了許久,直到嚴語快放棄等待她的回答之時,她纔開口說。
“下來之前,我有個朋友,說你是個有趣的傢伙,現在看來,你並沒有很有趣,反倒是個討厭鬼!”
嚴語聞言,是既疑惑,又有些警惕:“你有朋友認識我?”
葉曉莉擡起頭來,眼神很有壓迫感,憤憤地說:“你明知道自己不會被感染,爲什麼還要我遭這個罪!”
“我並不知道……”嚴語本想解釋,但他很快就聽出了葉曉莉的話背後的深意!
當初考古隊的僱傭工被血鼠婦噬咬,嚴語才發現自己的血液不怕這些蟲子,這還是十幾天前的事情。
而素不相識的葉曉莉,竟然會知道嚴語“百毒不侵?”
“你怎麼就確定我不會感染?也是你那個朋友告訴你的?”嚴語小心翼翼地套着話。
葉曉莉卻陰險一笑:“想套我話?你還嫩了點哦。”
難怪她這麼放心的進來,原來心裡早已有了認知,認爲嚴語絕不可能會感染!
先是有人給自己擔保,如今葉曉莉爆出這麼個所謂的神秘朋友,甚至連嚴語“百毒不侵”的體質都一清二楚,這些到底都是什麼人!
這種事情連嚴語都是後知後覺,他們反倒一清二楚,嚴語感到自己就像皮影戲裡的人偶,沒有任何秘密可言,彷彿自己的一舉一動都被人監視,被人引導,甚至被人操控!
“除了我不會被感染,你還知道些什麼?跟我說說吧,橫豎連我自己都不知道。”嚴語知道不可能套話,只好放軟了語氣。
葉曉莉卻只是用尾指撓了撓頭皮:“我知道的也只有這麼多,我那朋友說督導組任務的地方,有個神秘的傢伙,會帶來很多驚喜,我就下來了。”
嚴語可不相信,如果僅僅只是這樣,她就敢冒着生命危險進入到隔離室,也太不合理了。
更讓嚴語感到不安的是,這背後到底是什麼人在盯着他,又有什麼圖謀?
這個葉曉莉進入督導組的真正目的又是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