性情暴躁的幽冥教主卻也不是泛泛,年紀大,只是加深了他的經驗閱歷,歲月長,也只是增進了他的功力火候。
不是嗎?他胳臂划動好像兩支搗杵,手掌翻飛更像一隻鐵餅,並且,漸次地,搗梏的顏色由轉紅,由紅泛紫,而鐵餅,則是化灰,變黑。
一圈圈白霧從掌心中冒了出來,一股股淡煙從指甲間射了出來……“毒,毒!”沈逸裕脫口地說:“你是‘湘西殭屍’?”
“是又怎麼樣?不是又怎麼樣?”
“是就把面幕給卸下來,不必再藏頭縮尾了。”
“本教主高興呢!”
幽冥教主言下之意,大有你奈我何之感。
沈逸裕當然難奈人何,除非他有本事將他給挑了,但一時之間和沒有這個能力。
沈逸川也是人如游龍,劍貫長天。
而另一個幽冥教主的功力卻更高更強,一指點出,風聲呼嘯,一掌拍出,氣流激盪,兩方人羣俱都看得驚心,俱都感到震動。
他們爲免遭着魚池之殃,爲免受到無妄之災,也就身不由己地退、退、退。
戰圈越打越大,距離越拉越遠,招式越遞越精……太陽失色了,小草低頭了。
砂石橫飛了,人影模糊了……雙方勢均力敵,雙方旗鼓相當。
一個時辰剛剛捱過,有人不耐了,那是沈逸川。
沈逸川一聲長嘯,他藉着寶劍的方便和犀利,立即抖出一招“五彩繽紛”,旋即化爲“海市蜃樓”,最後來個“投轄留賓”,硬欲把對方給傷在當場。
這個幽冥教主呢?他也感到好不耐煩,於是,右手朝懷中一摸一揚,頓時間,光華萬道,金鐵叮噹,一個斗大的金環連着一個碗大的金圈,它向對方的寶劍一套一搶,一挫一甩。
就這樣,真音見了,勝敗分了。
沈逸川心頭悚然,顏容惶然,因爲他的寶劍再也把持不住,像后羿射日,直朝長天飛去。
“啊!是你!”他驚恐地說:“怎會是你?”
幽冥教主的右手又是一縮一伸,金環隱,光華歇,然後凝視着沈逸川說:“你真叫沈逸川?”
“大丈夫行不改姓坐不改名。”
“那你真識得本座?”
“當然,你是……”
幽冥教主右手一擡,竟然嘆出一口氣說:“不用說了,你回去吧!”
就在變生倉卒,事出突然,一個金光乍顯,一個寶劍脫飛的時候,黃石山莊那方立即就有好幾個人掠了過去,以作搶救支援,以作更替續。
這是本能,這也是道義使然。
要不,以他們本身的功力,自估尚難及在交鬥中的沈逸川,沈逸川不敵,就更遑論他們了。
可是,他們一無猶豫,妄顧安危,卻全都這麼做了。
而那個幽冥教主,他撤下了怔愕中的沈逸川,管自朝那另一個打鬥的場合走去。
“停!”
他這一喝止,毛永壽和沈逸裕也就雙雙的跳了開去。
“走,今日就此打住,大家回壇。”
這又是出人意外的語句吐自那個幽冥教主的口中。
來也匆匆,去也匆匆,真是雷大雨小,真是虎頭蛇尾,但是,不管如何,它總是雨過天晴了。
十八般兵器,件件均可御盜防守,般般都能傷敵致命。
由於其中的刀與劍,因爲佩帶方便,因爲使用方便,是以多得猶如飯桌上的筷子,太通俗了,太常見了。
既無足爲奇,就少人注重。
但是,有些特殊的兵刃,古怪的兵刃,它打造困難,習練不易,因此多半隻在春秋公輸般的兵器譜上描繪着,或者在邦國兵械庫中點綴着,如此而已。
以故,那一個幽冥教主的金環金圈一旦出現,就同這一個幽冥教主施出了“屍毒掌”,凡富經驗,凡豐閱歷,或者久在外面走動的老江湖,誰都知道對方乃是何許人。
黃九公等人掠到了沈逸川的身前,而沈逸川仍在當地怔忡着,仍在當地怔愣着,並且,口中還喃喃的數說着。
“怎會是他……怎會是他……”
由於那個幽冥教主的兵刃發得太快,收得太快,遠處的人看得也不大真切,黃九公他就求證地說:“真是他麼?”
沈逸川聽了略一定神,略一振作,然後一瞼凝重地說:“是的,就是他。”
其餘的人全都圍了過來,包括黃山派的那個小徒弟。
周東豪已將沈逸川的那柄寶劍撿了回來,並且奉回給他的主人。
沈逸川一把接過,歸劍入鞘,說:“謝謝。”
一個人的個性是生成的,是與生俱來的,不是嗎?活多腸直的甄玉珍她忍不住又在問了。
“那個幽冥教主好好厲害,他是誰?”
“他是‘泰山’。”
沈如嫺含蓄地回答着。
“噢、噢……”甄玉珍似懂非懂地說:“他怎麼走了呢?”
“因爲他是‘泰山’。”
沈如嫺又重複的說着。
甄宗威唯恐他女兒冒失而貽笑,於是挑明地說:“你不見他所用的兵刃獨特?那是‘子母金環’!”
“啊!原來是他!”甄玉珍終於恍然地說:“怪不得呀!他叫‘子母金環’,他果然是‘泰山’,怪不得他嗒嗒地走了。”
沈如婉幽幽地說:“那鳳姨……”
“鳳姨之事,也只有再從長計議了。”
沈如嫺黯然地回答着。
寡歡的何止是她們妹妹二人?大家的心中全都感到慼慼呢!午時三刻。
日正當中。
麥小云兄弟如約的又來到了天都峰頂。
這一次,廖不一和潘鬆秋已經就近的在那裡等候了。
“二位前輩。”麥地銘見了就拱起雙手,謙謙地說:“我們好久不見了。”
“唔!”廖不一漫然地應了一聲說:“巖不是你們兄弟欺天罔上,倒行逆施,我們還不一定會再次的朝相哩!”
“晚輩兄弟一向念茲比茲,慎言慎行,怎會有倒行逆施呢?”
廖不一兩眼一睜說:“背叛地獄門算不算是逆施?”
“算。”
“殺害老菩薩算不算是倒行?”
“算。”
廖不一衣袖一拂說:“那就是了。”
“前輩的意思莫非以爲幹這神人共憤之事乃我們兄弟?”
“難道不是?”
“前輩經歷了麼?”
廖不一怔了一怔說:“沒有。”
“前輩看見了麼?”
“也沒有。”
“那就是了。”麥無銘噓出了一口氣說:“火燒地獄門,毒害老菩薩井非我們兄弟而是另有其人。”
“但有人言之鑿鑿。”
麥無銘據理以駁,他不卑不亢,不威不屈。
廖不一不住的觀察,不住的打量,因爲,理虧心就虛,可是眼前這個少年人的臉上卻始終蘊着正氣。
他不由迷惑了,但仍強自地說:“地獄門隱秘,地獄門天險,除去了你們兄弟,誰會有這麼清楚,誰又有這個能耐?”
“晚來雖然未敢明指,但前輩可曾想到過古人所說的一句話?”
“什麼話?”
“播說是非者,就是是非人。”
“這……”廖不一略一沉吟說:“但對方乃是望重武林,而你們……”
麥無銘隨即接口說:“司馬懿中途變卦,洪承疇老來失節。”
廖不一搖一搖頭,他繼續着未竟的話說:“而你們畢竟是少年心性,有道是‘嘴上無毛,做事不牢。’若沒有確切的人證,我老人家可相信不過,只有錯殺……”
“阿彌陀佛!”
山崖口忽然響起廣一聲嘹亮的佛號,緊接着,掠上一條黃色的人影來。
這條人影乃因身穿黃衫,面蒙黃紗,看他的樣子,聽他的語聲,倒有些僧俗不分,當然,口喧佛號的也不一定全是出家人。
還有,黃紗蒙面人身形快速,姿態美妙,上衝時,像黃鶴凌霄,接着,一停一頓,旋迴層起,身翻、勢轉,下瀉時如蒼鷹攫食,然後停立在山巔之上。
“雲龍三現!”
站在一邊的“矮和尚”潘鬆秋脫口地呼了出來。
黃巾蒙面人單掌憑胸,說:“老衲乃是一個出家人。”
如此說,他果真是一個和尚了。
“你……”
潘鬆秋略一遲疑,他旋即改口說:“大師何來?”
“老衲牒度黃山。”
潘鬆秋見對方錯會已意,於是剖切地說:“大師來此何故何因?”
“喔!阿彌陀佛。”黃巾蒙面的和尚又喧了一聲佛號道:“老衲只爲這兩位少施主作個人證。”
潘鬆秋見來人神態安詳,氣度恢宏,而口中所說的話也有些出人意料之外,他不由踏上兩步,暗暗運起功力,眸子中精光直逼對方面幕。
奈何,面幕雖薄,他仍看之不透。
若是直截了當的教人卸裝,格於身份,礙於禮貌,似乎有所不妥,於是唯有深入的探套說:“大師法號?”
“老衲無果。”
無果,這個法號聽起來有些怪異,不知是他在人生的旅途上沒有成就,還是出家的人都沒有結果?恐怕是兩者皆有吧!不然,又何來“四大皆空”的佛語?“無果大師?”潘極秋的心中還是沒有一點印象,他再次地說:‘難道大師目擊了地獄門中所發生的一切?““不止如此,老衲原本也是當事人之一。”
“你……你究竟是誰?”
廖不一瞠起雙目,戟起手指,一臉肅然的說着。
“我們也曾經朝夕相處,乃多年的故人。”
蒙面人雙臂齊擡,緩緩的取下係扣在帽沿上的面紗,廬山雲清,真面目頓時就顯現了出來。
“啊,果然是殿主座駕降臨。”
廖不一和潘鬆秋一見之下,立時抱拳躬身,俅然的揖了下去。
麥小云兄弟見了亦不例外,他們照樣地拱起雙手,說:“地獄門巡行特使,麥小云、麥無銘見過殿主。”
巡行特使,陰府中並無這個編制,以故地位超然,他們直屬於菩薩座下,不受其他的人管轄。
但十殿閻羅畢竟是天庭所封,陰司所尊,名既顯,權亦隆,再說麥無銘生性謙沖,對方輩份高,對方年事劭,因此就以晚輩、下屆之禮覲之。
那位殿主究竟是誰呢?他,他是徐至瑜,江湖上威名赫待,早期以輕功見長於武林,人稱“雲龍三現”的徐至瑜。後被延入地獄門,委爲第十殿閻羅“轉輪王”。
而如今,如今業已剃度皈依佛門,出家在“祥符寺”做了和尚,法名“無果”即是。
“喔!不敢,四位少禮,少禮……”
無果大師慌不及的口中說着,二手比着,最後他纔想到乃是一個出家人,於是又改以雙掌合什答禮了。
廖不一不明究裡,他必須要弄個明白,遂開口探詢了。
“殿主,地獄門中究竟遭到什麼樣的變故?”
“唉!真是說來話長啊……”
無果大師緩緩地吐出了一口氣,然後繼續地說:“憶當年,特使麥無銘爲全孝思,四處探訪父蹤,一日終於被他摸進了地獄門。由於雙方名有所持,干戈就此而起,經過了數場鏖戰,當然,第六殿主卓小倫依舊步上了前數殿的後塵,不敵而負了傷。
“自此,他心中就生起疙瘩,存下芥蒂,與特使有了嫌隙。”
無果大師略一駐歇,他又說:“老衲獲知以後,就加以勸解,加以開導,並借石家莊和沈家莊紛爭事體,還特地攜帶卓小倫共同齊往處理,誰知,他依舊是耿耿於懷。”
廖不一接口說:“那後來呢?”
“後來,後來石鏡濤父子進入了地獄門,後來,後來洪振杰和龔天佑他們也被巡行特使相繼地拘入了地獄門。”
“那又怎麼樣呢?”
“卓小倫不良的念頭就開始在萌芽了。”
“難道他沒有在石鏡濤等人的飲食中下‘孟婆湯’?”
“下了,但時下時解,並且分量不重。”
“殿主當時都全知道?”
“不,我是在最後才知道的。”
“喔,喔,那最後呢?”
“最後,他與石鏡濤交談,與尤建庭閒聊,起先是有意無意,不着邊際,結果竟然是志趣相投,深入地,認真地討論起來了。”
“那怎與九殿殿主扯上關係呢?”
“卓小倫利用尤建庭燦花之口,如簧之舌,試探,待對方心活了,意動了,遂進行遊說。”
“這麼說。九殿殿主平時必有什麼怨言或者牢騷之詞,不然,卓小倫怎會想到他?找上他?”
“是的。”無果大師感慨地說:“‘平等王’確是不甘人下,不滿現實。”
“在大雪飄飛的一個清晨,膳堂中早膳剛畢,九殿殿主‘平等王’說燉就了一支百年以上的老山人蔘,請我賞光共同品嚐,老衲不疑有他,與之前往,誰知一盅飲下,真氣受阻,功力難提。”
廖不一急口地說:“人蔘湯中下了孟婆湯?”
“不錯,但藥量不重,因爲他欲邀我入夥。”
“殿主拒絕了?”
“是的。”無果大師雙眼一閉,神容一黯說:“可是老衲當時受制於他,眼看着他們胡作非爲,眼看着他們殺人放火……”
麥無銘不由籲出了一口氣。
他接口說:“就是這樣,殿主遭人誤會了。”
“凡事但憑我心,豈能全合人意。”無果大師雙眼倏地一睜,眸子中精光湛湛,他說:“遭人誤會,老衲並不在意,只不知二位特使何以那麼快就趕到了地獄門?”
“那是八殿之主,八殿殿主在第三天晨間,他渾身浴血,他未吃未喝,憑着一股丹田之氣,衝到了沈家莊。”
無果大師關切地說:“‘都市王’無恙乎?”
麥無銘生硬的搖搖頭,說:“他只嘶啞的,模糊的說了一聲‘地獄門’,立即就軟下身子,踣地不起了。”
“原來如此,原來如此……”無果大師喃喃地說:“原來當時我還是沒能救得了他……”
“原來如此,原來如此,原來八殿主項背上致命的傷痕乃是被姚天送的‘子母金環’所擊……”
麥無銘的口中也在喃喃地說着。
廖不一聽了不由環眼一睜,說:“好呀!姚天送這老兒信口雌黃,顛倒是非,他愚弄了我們,和尚,走!我們這就找他算賬去!”
麥無銘隨即開口說:“但不知姚天送他們耽在哪裡?”
“就在山腰間的那座半山寺內。”
“那就不勞二位老人家的大駕。”麥無銘委婉地說:“且將這件事交給我們兄弟也就是了。”
“這……”
“得安逸時且安逸,得偷閒處且偷閒。”無果大師喘出了一口氣說:“二位,可以抽身了,對這件事上天在冥冥中自有安排,它或許已是家務事,我出家人也袖手呢!”
“好,既然如此,那就偏勞娃兒了。”廖不一雖然聽不懂無果大師的語中含意,但卻是信得過兩造之功能。
於是說:“這兩天不當之處,失禮之處,尚祈原諒。”
“好說呢,前輩請。”
麥無銘躬身擺手的說着。
“再見。”
“再見。”
待二起之人全行離去了之後,麥小云兄弟也雙雙地步下山巔,未幾,他們抵達了半山寺。
轉過照壁,邁進山門,一位知客僧人專司地迎了上來。
“施主上香?”
“不,我們找人。”
這次說話的乃是麥小云。
他已經是憋得夠久了。
“施主欲找何人?”
“幽冥教主。”
一聽到幽冥教主,那個寺僧的臉色頓時黯了下來。
他目光閃爍,他語調滯訥,說:“施主,小寺中並無……並無什麼幽冥教主……”
麥小云劍眉一揚,聲音一沉,說:“我們曾經來過,也曾經見過幽冥教中的人,說他們的教址正安在寶剎之內。”
“唉!”知客僧人無可奈何地嘆息一聲,然後軟下聲音說:“如今他們全都出去了。”
“出去了?”
知客僧人神色一整說:“出家人不打誑語。”
麥小云不由暗暗一笑。
曾幾何時,對方還曾經說:“小寺中並無什麼幽冥教主。”而如今又說:“出家人不打誑語。”
當然,他不會當麪點破,更不會據理反質,因爲對方仍可勉強的解釋,那個人既然出去了,不就也可以說寺中已經沒有人了?麥小云溫和地說:“那大師可知道他們去了哪裡?”
“聽說是去黃石山莊。”
不錯,有其可能,對方必然乘隙去了黃石山莊。
“多謝大師。”麥小云雙手一拱,然後轉向麥無銘說:“二弟,走,快趕回去,我們雖然收之桑榆,但不要失之東隅纔好。”
“嗯。”
車不換轅,馬不停蹄,爲不教地獄門的慘事重演,他們兄弟又風馳電掣般地趕去了黃石山莊。
既臨谷口,極目遠望,傾耳細聽,場內聊無人影,屋舍也矗立如亙。
吐吐氣,舒舒腿,放鬆心情跨了進去,但是,地面上卻有凌亂的腳印,踐踏的痕跡。
正當他們疑雲再生的時候,門房內走出來一個人,那是周東豪,堂屋內也有人掠了出來,那是姜致遠。
“啊!麥少俠,你們回來了!”
姜致遠和周東豪異口同聲的說着。
“喔!二位。”麥小云略一睇視,說:“幽冥教的人回去了?”
“是的。”姜致遠肅然地說:“走,我們進堂屋中再說。”
進了堂屋,裡面十分清靜,因爲黃石山莊內的人用完午餐不久,所以大家都休息去了。
“麥少俠他們回來嘍……”
大聲嚷嚷的又是周東豪。
周東豪這一喊叫,未睡的人走了出來,已睡的人跳了起來,他們擁向前面,他們衝進堂屋。
堂屋乃是大廳,乃是客堂。
彼此相聚了已有不少日子,因此無須招呼,無須客套,各人自管的找椅子坐下,當然,麥小云首先說了他們的去處,他們的事故以及事故的終了。
接着,尊德碩、分主賓,這一邊就由黃九公發言,他也將幽冥教來犯的情形和結果給細述了一遍。
如今九九歸一了,他們討論着嗣後的動向。
沈如婉和姚鳳婷個性相投,情感契默,是以慼慼然地說:“這麼說起來,鳳姨必定被她父親所扣留了。”
“這還有說麼?”甄玉珍在一旁接口說:“要不然,鳳姊她當也會前來知會我們一聲的。”
“那三叔和她的親事又該如何呢?”
無人答話,無人應聲,過了一會,沈如嫺才緩緩地開口說:“我們仍當盡力而爲。”
“可是……可是……”
麥小云說得十分艱辛,但他“可是”了兩聲,最後還是說不下去,當然他心有憤慨,卻也有顧忌。
“可是怎麼樣呢?”
知夫莫如妻,沈如嫺深惡悉她夫婿生性剛毅,心中必定有難舒之情,難解之結。
但是,俗語說得好,“鐘不打不響,話不點不明”,應該說的話還是該說,不然就會遭別人誤會,別人訾議,因此她委婉地動問着。
麥小云臉色一凝,說:“且不談他們焚燬了地獄門,也不談他們毒害了老菩薩,就論對方目前的作爲,幽冥教乃屬一個邪惡組織,爲蒼生,爲黎民,我們也必須要討伐他們。”
沈如婉依舊休慼地說:“可是鳳姨……”
“這幾天來,鳳姨既然沒有返回黃石山莊,那就表示她心意有所改變,或者是立場。”
麥小云侃侃地說:“鳳姨的婚事可不同甄姨和郭姑娘,因爲並沒有徵同父母之命,雖然與三叔情投意合,也只屬於私訂終身,作不了準。”
在這種情況之下,別人可不便插口,只有沈如婉,沈如婉抗聲地說:“鳳姨決不會是那種人,她必定是遭到拘禁,或者是左右爲難。”
甄玉珍再也忍不住,她聲援了,說:“如婉之言,我也有同感。”
有人附和,氣勢大增,沈如婉就更執着地說:“江湖兒女,只要是兩廂情願,那親事就能作準,做父母的大致都不會反對。”
她只差沒有說,你和大姊不就是如此,我與無銘也無不同。
“就算如此,那……”
“那也得要大義滅親。”
這話是出自沈逸川之口。
他說得毅然,也說得湛然。
就如此,他們做成了決定。
來而不往非禮也。
第二天上午,黃石山莊內的俠義羣,他們養足了精神,也浩浩蕩蕩地朝天都峰半山寺而去。
到了半山寺,爲避招搖和囂張的口實,大夥兒遂駐頓在寺外廣場之間。
進去知會的人還是麥小云和麥無銘,而出來迎接的也還是那一個知客僧人,知客僧人似乎是千遍一律的又在說了。
“施主……”
麥小云笑了笑,他也照舊地說:“我們是來找人的。”
知客僧人這次自動地說:“找幽冥教主?”
人家既然那麼說了,麥小云當然也變更了上次所說的話語,他說:“是的。”
知客僧人眼睛一閉,似乎是有所準備,口中淡淡地說:“他們不在。”
麥小云卻刻意地問:“怎麼?沒有回來?”
“回來了,但又走了。”
看情形,聽語聲,廣場上的俠義道們就陸續地圍了過來,站在山門之外,擠在斗拱之下。
因爲,他們都身懷上乘功力,麥小云和知客僧人的對話,全皆聽得一清二楚。
這個舉動,寺內僧衆或有瞥見,但他們乃四大皆空的人,有的身如槁木,有的心如止水,根本引不起好奇之念。
是以,仍然各念各的經,各做各的事。
“哦!”麥小云覺得有些意外,他兩眼炯炯的盯住知客僧說:“那其餘的人呢?”
知客僧緩緩的睜開雙目說:“全都走了。”
不信之情,明顯地印在麥小云的臉龐上。
他不由沉下聲音,重複地說:“是麼?”
“是的。”
知客僧人卻一臉泰然,或許是他有所憑藉,也或許是他心無所愧。
“這次他們去了哪裡?”
知客僧光頭輕搖說:“不知道,這次他們是分批出去的。”
“那我們得進去看看。”
麥小云的意思無非是進去查查,進去搜搜。
知客僧人哪會不知,但他好整以暇,由懷內摸出了一封信說:“可以,不過請施主先看看這個再說。”
“幽冥教主交待你的?”
“應該不錯。”
麥小云伸手接了過來,見信封右上寫的是“交地獄門巡行特使”,中間貼着一紅紙,紅紙上並排寫着“麥小云、麥無銘臺啓。”左下方則是“內詳”二字。
他順手抽出了信箋,蒼勁的字體如流雲般灑落在紙上。
二位特使英鑑:或許是名教心盲,利令智昏,老朽年逾花甲,到老來竟然會意念不堅,聽取花言,以致溼手失足。
也或說人往高爬,水朝低流,凡胸懷志節的人均欲創番事業,留篇青史於垂老之年。
且不論各人看法如何,想法如何,但天性卻是抹煞不了的,改變不了的,爲人父母,總是將兒女的婚姻,兒女的幸福放在第一要位,因此,老朽走了,因此,幽冥教解散了。
“湘西殭屍”,過於毒,是以我廢去了他的功力,至於其餘的人,只曉喻了一番,告誡了一番,就各各遣回,諒彼也掀不起滔天大波。
最後,請轉囑沈逸川,切切善待吾女,這正是我心之所縈,命之所繫,順祝遂心如意姚天送留筆麥小云略一瀏覽,就隨手將書信遞交後面的人,他繼續地朝向知客僧人說:“那信中所寫的姑娘呢?”
“那位姑娘尚待在敝寺後間禪房之內。”
“她不在客房?”
麥小云只是隨口的問着。
知客僧人卻刻意地解釋說:“因爲幽冥教的人員衆多,客房都被他們給佔據了,是以她遂居住在後面的禪房。”
“哦!那就請大師帶我們進去吧!”
“好,施主請隨貧僧來。”
就在這短短几句對話之間,各人大致也將那封信的內容過了目,大家遂跟着知客僧人沿着迴廊而行。
撇開了大雄寶殿,轉入了右邊的月洞邊門,裡面景色清幽怡人,花木扶疏,曲徑通幽,來幾,知客僧停步在一間禪室的房門口。
他舉手扣指,“篤篤”地敲了兩聲說:“姑娘,有人找你來了。”
“房門未鎖,請進來吧!”
那是女聲,一個口吻軟弱的女聲由禪房內傳了出來。
聽音知人,她,正是失蹤數日的姚鳳婷。
知客僧人輕輕地推開了房門,然後,回身憑掌,淺淺地做了一個問訊,說:“各位請吧,貧僧告退。”
“多謝大師。”
麥小云抱拳回禮的答謝着。
禪房不大,但也不算太小,與姚鳳婷較親近的人全都擠了進去,如麥小云兄弟,如沈逸川兄弟以及甄玉珍。
疏遠的,或者輩份小職位低的人則落在後面,耽在屋外,如地獄門的城隍,如萬里船帶的堂主香主,還有,那尚未謀過一面的“果煞神”兄妹他們。
“你們來了?”
姚鳳婷擡眼睇了大夥兒一眼,顯得有些憔悴,顯得有些凋萎,話說得輕,也說得淡,隨即又垂下了螓首。
沈逸川看了感到有些心痛,但是,他是魯男子一個,在這種場面之下,情況之下,他根本無法說話,也說不出話來。
沈如婉踏上一步,她關切的,也真摯地說:“不錯,我們來了。”
“可是家父他已經走了……”
沈如嫺立即溫婉地、熱忱地接口說:“尊大人的去留已經是無關緊要,我們是專程來接鳳姨回去的。”
姚鳳婷聽了再次擡起了腦袋,她幽幽地說:“回去哪裡?”
“回沈家莊呀!”
“你們難道不知家父是誰?”
“當然知道。”沈如嫺凝重地說:“尊大人乃是當年威名赫赫的‘子母金環’姚天送,後被地獄門聘進委任第九殿閻羅的‘平等王’。”
“可是他如今卻是外魔邪道的幽冥教主。”
“人非聖賢,孰能無過?過去的如煙消雲散,且讓它過去吧!”
“你們不嫌棄我?不看不起我?”
“怎麼會?鳳姨永遠是我們心目中的鳳姨或嬸嬸。”
姚鳳婷嘆息了一聲,接着黯然地說:“家父昨夜與我傾談了一個通宵,他後悔自己的耳根太軟,心意不堅,受人慫恿,遭人矇蔽,一等到搭上了賊船,就成了騎虎,欲罷不能了。”
“誰說的?他老人家不是已經幡然地回了頭麼?”
“奈何大錯業已鑄成,今後的殘生餘年,他恐怕是活在百蛇鑿膚,萬蟲煎心的境地中了……”
“過去已矣,不說也罷!”
故事到此即將結束,或說這樣結局不太精彩,不夠刺激,但這卻是合乎情,也合乎理,又何必非要盲目地、無端的殺得屍橫遍野,血流成河纔算高潮呢?江湖人雖然都是鐵錚錚的漢子,都是響噹噹的豪傑,不管他們是正是邪,凡人終究有人性,有理性,只是爲了聲名,爲了自尊,爲了門戶,或者是爲了自私以及一己之霸業而將理性給抑壓了給蒙蓋了而已。
所以,孔老夫子要說教,甚至有教無類,所以,釋迦牟尼要苦度,甘願犧牲自己,並且以因果、報應、回輪等等名目來規勸,來阻嚇惡人醒悟、回頭、悔改,使天下成爲一個祥和、利樂、大同的世界。
驪歌高唱了,各人來處來,去處去,黃九公師徒回黃石山莊,餘永欽幫衆去永嘉的萬里船幫永閩分舵,二位城隍菩薩,他們依舊歸廟受人香火。
大家殷殷話別,依依分手,互道珍重。
甄宗威父女和姚風婷當然是隨着麥小云一行人去沈家莊,因爲他們即將成爲一家人。
在經過石家莊的時候,大夥兒又專程的彎了進去,結果,仍舊沒有石鏡濤父子的消息,問莊丁,還是一問三不知,當然,他們既然不想爲人所知,就不會將去處宣揚出了。
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呢?因爲龔天佑被麥小云兄弟追得走投無路,他就索性潛回北國避匿不出,“四大金剛”
他們分頭延攬人手,結果大致無功而返。
卓小倫遽然的變換環境,變換生活方式,感到諸多不便,而且,石鏡濤狂妄自尊,石鏡濤目無餘子,他更是無法迎事,無法容忍,再加上心有所愧,神就不寧,每當閉眼闔眼,菩薩的佛影經常的會在他腦海中出現。
於是,既懊惱,又悔恨,最後在石鏡濤身上也下了同樣的毒。
他成功了麼?成功了,但也失敗了。
怎麼說?石鎮濤乃是梟雄之才,他對誰都存有懷疑之心,何況初初投入的卓小倫,一經發覺有所不對,立作反擊,因此也將對方傷於掌下。
那他們究竟去了哪裡呢?他們爲躲麥小云兄弟的追緝,就找了一個秘密處所隱居起來了。
秘密處所是在何地?而他們又有何種作爲?地獄門呢?地獄門又怎麼安排,怎麼復興?江湖上有丐幫崛起,喔!爲諳吉利,他們自稱爲“富幫”,富幫乃是一個俠義組織,因此,武林正氣,江湖秩序就由他們去主持,他們去維護,地獄門遂也不再重整了。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