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始的時候,楊紀還是毫無頭緒,不過目光接連掃了幾圈,漸漸的,居然被他看出一點門道來。
“這些來買對聯的人,基本上都是去的那幾位出名的大宗族西席和其他幾位老先生那裡。除此之外,到其他人那裡的人買的並不多。”
這個發現令楊紀頗爲意外。
顯然擁有相同遭遇的並只有他一個,雖然他看起來年紀最輕,也最慘,但其他人也好不了太多,很多人雙手都攏在袖子裡,攤子門可羅雀,好久才能賣出去一兩件。
楊紀特別注意到,幾位筆力、書法明明更高明的老先生賣出去的對聯,居然比身邊另一位書法平平的先生還要少得多。
楊紀隱約認了出來,書法平平的那位老先生姓周,在這裡賣字已經有七八年了。
“是了!我知道了!”
這個發現讓楊紀猶如醍醐灌頂,一下子明白了過來。
“來這裡買對聯的人,根本就分不清書法間的些許差別。在他們眼中,或許所有的對聯都差不多,所以他們還是按照習慣去周老先生那裡去買。”
楊紀終於明白爲什麼這麼久一副對聯都沒有賣出去了。
“所以……,我要想把對聯賣出去,就必須顯得與衆不同,至少要讓他們知道,我和其他人明顯的不一樣,只有這樣才能賣出去。”
楊紀的嘴角露出了一絲笑容。
明白了對聯爲什麼賣不出去,後面的就好說多了。
楊紀的目光緩緩的掃過集市,當目光落到街邊一家畫坊的時侯,心中一動:
“有了。”
唰唰唰!
楊紀重新攤開一張字,傾刻間就寫出了一副新的對聯。他下筆沉重,力愈千鈞,特別是蘸的墨也多,寫出來的字特別的蒼勁雄渾,好像瀑流雄峰一樣。
左聯:福無雙至。
右聯:禍不單行。
這副對聯寫好,直接唰唰的掛在了身後的幡布上,取代了原來的對聯。
譁!
原本還對楊紀熟視無睹的人羣在這副對聯貼出後,轟的一下就炸開了鍋。
“臭小子,你幹什麼?!”
“你是在咒人嗎?找打!”
“這種時節,你居然敢寫這種對聯!”
“趕快給撤下來,快!”
……
年關本來是最喜慶的時候,所有人都在急急忙忙的或者籌錢過年,或者置辦年貨討個吉祥,誰也沒有想到,在市集中心居然貼出了這樣晦氣沖天的對聯,這不是在咒人嗎?
特別幾個南來北往做生意的行商,看到這副對聯好像正月裡見了血光一樣,一個個怒目而視,極不友善。
這種時候看到這種對聯,那是極其招恨的。
四面八方都是咒嗎聲,一個個義憤填膺,有幾個壯漢甚至捋起了袖子,準備動手打人,只是認出楊紀好像是楊氏一族的人,一時還不動手。
面對沸騰的人羣,楊紀卻是不慌不忙,泰然自然,不過也沒做的太過分,看到人羣聚攏的差不多了,立即見好就收。
提起筆,楊紀立即就在幡布上的對聯左右各加了三個字:
左側:福無雙至—今日至。
右側:禍不單行—昨日行。
這幾行字一出來,意境立變,禍患早過,福祿今來,這是“苦盡甘來”的意思。
周圍原本還怒火騰騰的人羣一個個目瞪口呆,不由得拍案叫絕!
他們哪裡看過這樣的妙筆生花,原本看起來是咒人的話,在楊紀手中加減幾個字,立即就變了個相反的意思。
這種能力歎爲觀止。
“哈哈哈,好小子,有你的。”
一個絡緦鬍子的行商壯漢哈哈大笑,從人羣中擠了出來:
“就憑你能想出這個主意,這副對聯我買了。一個銅板是吧?我給你!”
生意人何其精明,一眼就看出來楊紀是藉此招徠客人,心中有種惺惺相惜的感覺。行商人對於那些聰明人往往都是極其敬佩的。
“終於成功了。”
楊紀原本緊崩的心絃鬆馳下來,盼望了幾個時辰的第一單生意就這麼來的,心中有種說不出的興奮。不過,楊紀卻並沒有急着做成這單生意。
“且慢!”
楊紀取下幡布上的對聯,提着筆,神情專注,眨眼之間,唰唰唰,就在對聯空白的地方加上了幾筆。
就在絡緦鬍子壯漢驚異的眼光中,原本單調的對聯上,左右對稱,頓時各多幾枝活靈活現的水墨喜鵲和寒梅。
“喜鵲枝頭春意鬧,你是行商,買這個也是討個吉祥,這個就送給你吧。”
楊紀道。
“厲害,厲害!小兄弟,你有這副頭腦,讀書真是可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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絡緦鬍子的行商壯漢佩服不已。
生意人走南闖北,什麼沒有見過。他本來對這個年輕人只是有些欣賞而已,仔細思來,又總不免這有些譁衆取寵。但是當楊紀在對聯上加上這副畫的時候,他是徹底的服了。
在這個年紀,這樣心思靈敏的少年,他還是第一次見到。
“在這個年紀,有這樣的手腕,這樣靈敏的心思……,真是令人印象深刻啊。——只可惜了,是個書生。”
絡緦鬍子心中暗暗惋惜,不過,這種念頭也只是一想,很快就泯滅了。
“哈哈哈,就憑你這幾隻喜鵲梅花,承你吉言,這副就值得我出兩個銅板了。”
絡緦鬍子大笑着,又掏出一枚銅錢,重重的拍在桌上。
“多謝。”
楊紀聲音中流露出壓抑不住的喜悅。
說到底,他今年還只有十五歲,比不上那些活了幾十年,心性沉穩的老先生。生平賣出去第一副對聯,賺到第一筆錢,心中的那種喜悅和興奮無法言語,甚至連指尖都幾乎興奮的顫抖起來。
有了這一單開門紅,楊紀的生意果然好了許多。
平川縣人平常買對聯,哪裡看過在對聯上畫畫的,一個個都覺得特別的新鮮、新奇。特別是,除了第一單,後面楊紀定的價格都很低,全都是一枚銅子一副。
對聯上的水墨畫等於是白送的。
“給我來一副,給我來一副!……”
“還有我,還有我!我先來的……”
……
一時間,楊紀剛剛還門可羅雀的攤子,瞬間周圍人潮如涌,都是來買楊紀的字畫的。連那幾個西席先生都不禁暗暗側目。
“成功了。”
楊紀握緊了拳頭,心中一片澎湃。
一副副對聯躍然紙上,楊紀購買的宣紙很快賣光,不得不又去文房店,另外又買了幾沓的宣紙。
楊紀對於畫畫其實涉獵不多,只是在當初學書法的時候偶然涉及,而且只擅長少數一些花鳥、山水,並且也並不精深。不過此時用在幾副對聯上,卻也綽綽有餘。
“累死了!”
楊紀擦了擦額頭上的汗漬,揉了揉手腕,放下了毛筆:
“對聯雖然賣出去不少,但也耗費時間和精力。”
楊紀胎頭看了看天色,時間已經很晚了。市集上也沒有最初那多人了,現在,他基本上一個時辰才能賣出去三四副。
“再過一會兒集市就要散了。”
按照規則,市集最多隻會持續到傍晚。而且人也會越來截止少。楊紀數了數錢袋,扣除每次購買宣紙的錢,楊紀其實賺的不多。
“只有四十五個銅子。”
楊紀眼中難掩失望:“忙了一下午,還是遠遠不夠啊!”
楊紀原本以爲,只要自己努力一點,一定能夠在年關之前賺夠自己和老管家二個月生活所需的奉銀的。然而事實遠比想像的要複雜和無情。
對聯雖然賣出去了,但買宣紙要錢,租攤子要錢,甚至連墨條,因爲大量消耗,不得不多買了十幾個。
平心而論,四十五個銅子的收穫已經不少了。就連幾個大宗族的西席先生一整天都未必賺得比他多。不過,楊紀深深知道,這還遠遠不夠。
“今天是第一天,大家很新奇才會買的這麼多。而到後面,越往後,賣出去的就會越少,不可能每天都賣這麼多的。——而且大家都不是傻子,等到明天肯定會有人跟風,到時候,我未必還能賣出去多少。”
楊紀心中暗暗着急。
幾個銅子的錢對於別人或許就是吃多吃少的問題,但是楊紀不一樣。他深深知道,對於他和老管家來說,這就是生和死的問題,是能不能度過這個寒冬的問題。
在這個問題上,沒有人能幫助他。他沒有人可以依靠,只能自食其力。
“距離天黑還只有幾個時辰,在這裡賣不了多少了。我必須得另外想辦法。”
楊紀站起身來,他想要的絕不只是四十五個銅子。
“一個個的賣太麻煩了,一戶人家也只能買一副對聯而立。我要想在年關之前,賺到足夠的錢,除非是成捆成捆的賣。而能買得起這麼多的……只有那些店家!”
楊紀的目光落在了街道兩旁的那些店鋪上面。
微一沉吟,楊紀很快走進了身後的一間雜物店。掌櫃的是一箇中年人,看起來很精明的樣子。
“小夥子,你要糧油還是面油?或者買點鞭炮回去,喜慶喜慶,我這裡價格是很公道。”
掌櫃笑嘻嘻道。
“不,”楊紀搖了搖頭,“我是來賣東西?”
“賣東西?年輕人,你確定你沒走錯地方嗎?”
掌櫃一臉愕然,隨即失聲大笑,一手指了指門外的招牌,戲謔道:
“看到門口的招牌沒有?我這裡只賣不買。賣東西賣到我店裡來,還真是異想天開啊,……年輕人,轉個身出門口,去別家吧。”
“一枚銅子兩副對聯,帶水墨畫的。”
楊紀並沒有動手,只是同樣伸出一根手指,看着櫃檯認真道。
掌櫃的呆了呆,這才感覺到楊紀是認真的,眉頭皺了皺,但並沒有趕楊紀走。
“你的店鋪就在我後面,今天集市我賣出去多少對聯,你應該看的清清楚楚”
楊紀開口道,他絕不是毫無理由的選擇這家店鋪。
“你只要把我的對聯掛在店裡,來這裡買年貨的人來來往往,順手買一副對聯也不是什麼奇怪的事。只要賣出去兩副,你就能多賺一個銅板,又何樂而不爲?”
掌櫃的神色微微有些鬆頭。
“你這裡不買東西不假,但是年頭快到了,這種時候,你難道還要把送上門的錢推到門外去?”
楊紀正色道。
這翻話聽得雜貨店掌櫃心中大動,生意人沒有把錢往外推的。若是換了別人,他肯這理不會答應的。
但是今天市集上楊紀的生意有多紅火,在他後面可是看得清清楚楚,那可都是真金白銀啊,比什麼都有說服力。
“這小子還是太嫩了,這種配上水墨畫的對聯已經可以算是字畫了,論價格肯定不止一個銅板。我要是真的賣出去,可不止兩副對聯一個銅子那麼少。”
掌櫃的瞥了楊紀一眼,心中打起了算盤。
他是生意人,精明而且閱人多,一眼就看出來,楊紀雖然裝的老練,但其實還是沒什麼經驗的雛鳥,這種拋頭露面的事情明顯還是第一次幹,要不然也不定那個價格了。
“好!年輕人,看你那麼實在,你的對聯我要了。不過,我這是雜貨店,主要還是賣麪粉和糧油,這對聯我最多隻能要十副左右,再多就有點冒險了。”
掌櫃的拍板道。
一個銅子兩副對聯,這個價格已經很低了,他也沒好意思再講價。
“多謝。不過,如果你能幫我多寫一副字據,證明你在我這裡買了十副對聯的話,那我還可以額外贈送你一副對聯。”
楊紀卻並不着急,不慌不忙道。
“哈哈哈,好,好!小兄弟,以後有什麼好東西的話,不妨來找我。”
掌櫃的回過神來,心中暗贊,說話也客氣了幾分。
有便宜不佔王八蛋,雖然楊紀再賣字畫給其他家對他會有些影響,但十幾副對聯他還是消化得了的,沒理由阻止楊紀。
這種東西也沒指望發大財,在年前能賺上一筆就不錯,反正也不用費什麼精力。
兩個人達成了交易,楊紀很快趕出了十一副對聯,配上了水墨畫,頗有讓人耳目一新的感覺。
後面的事情順利了很多,楊紀拿着雜貨店掌櫃寫下的字據,配上上面的指印,一家家店鋪挨個的敲門進去。
有了字據做“敲門磚”,楊紀的對聯賣出去的速度就快了很多。
雖然每家店鋪的消化能力不一樣,或多或少,多的十幾副,少的二三副,但全部加起來卻也不是個小數目。
“總共八十五枚銅子,扣去我原來的五枚銅子,今天也賺了八十枚銅子,雖然還差上一點,但已經足夠我和樑伯度過後面的整個寒冬了。至於後面的開銷用度,……到時候再想辦法也不遲。”
楊紀尋思着,露出一絲開心的笑容。他緊崩了一整天,現在終於放鬆了下來。
“賺錢果然還是不容易啊,花了我一天的時間,寫得手腕都麻了,整個人感覺都要廢掉了,也才賺了八十個銅子而已。不過,雖然辛苦,但總算值得。——那個女人恐怕打死都不會相信,我一天居然能賺這麼多。”
楊紀冷哼幾聲,只覺得心中份外的解氣。
“時間不早了,樑伯還在家裡等着。我趕緊回去,讓他高興高興。”
楊紀收拾了筆墨紙硯,揹着筆箱,看了看方向,立即快步向着楊府的方向走去。
“這小子……好不簡單!夫人只給了他半個月的奉銀,他居然能想到賣對聯來賺錢。”
一道人影從巷子的隱蔽角落裡飛快的走了出來,默默的望着楊紀離去的背影,喃喃自語:
“不行,這件事情得趕快報告夫人。”
轉過身,迅速的消失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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