淦暮塵想起了自己的爹孃,想起了二十年之約。
匆匆那年,轉眼已經過去十四年,心中的仇恨再也沒有當年那麼濃郁,思念倒是與日俱增。
還有那人,十四年前便已經是道尊巔峰,如今是否已經成神?
淦暮塵嘴角翹了翹,成神,談何容易,自古以來,再妖孽的天才,都需要足夠的積蓄,多少英傑天驕卡在了這個關口。
而且,這是個無法跨越的天墜,或許真正的天驕從凡人道虛神只需三五年,而要跨過那道坎卻需要千年萬年,甚至有人終身止步於此。
這種人,淦氏宗族就有不少,虛神遍地走,真神少之又少。
萬年來,凎化大陸也就出現了淦嘯鳴一人,而且還是伴隨天地變化而得的機緣。
修煉一途,猶如逆水行舟,容不得其間產生絲毫差錯。
只要有那麼一絲一毫的差錯,就算你是之驕子,依舊跨不過那道坎,需要足夠的時間去領悟與體會。
八千年如一夢,對於凡人來說,這得經歷多少的輪迴,多少滄海桑田互換,朝代更替。
就算是凎化大陸蕭家這種皇朝,如今不也是動盪不安嗎?
萬年,對凡人來說,真的太久,久到一個修道的人可以忘記自己是誰,更別提凡人。
有時候,淦暮塵甚至在想,或許造物主並沒有錯,只有匆匆百年,纔是人生最燦爛最珍惜的年華。
因爲有所遺憾,所以才覺得美好。
當一人一無所有,一個饅頭都可以讓他覺得人生美好。
當一個人擁有了心中所想,那曾經追逐的也就變得索然無味。
淦暮塵越來越覺得自己在變,變得對生活不再那麼熱情似火,而是變得格外的漠然。
思想彷彿穿越在時間的長河上,體會着生老病死,得失成敗。
帝父也好,五行帝君也罷。
或許,他們曾經也如自己這般多愁善感,視萬物生靈爲基石,並非一開始就冷血無情。
淦暮塵不知道千年萬年之後,自己會變得怎麼樣,初心是否已改。
或許,當一個人活得太久之後,性情會因爲孤獨而變得暴躁,人性會因爲寂寞而變得冷血。
向來只有初生的生命,纔會對周圍事物充滿好奇。
因爲好奇所以珍惜,因爲珍惜所以去拼命去守護。
淦暮塵不知道自己能夠活多久,可他如今的齡輪已經看不到終點。
隨着新修煉體系的不斷提高,淦暮塵慢慢覺得,自己的生命齡輪,似乎已經脫離了修煉者追求的界限,慢慢擺脫了這天地的約束。
可是,自己的爹孃,親人呢?
真神的壽命也不過十萬年,至尊也不過百萬年之久。
就算是帝,也不過千萬歲年華,界主雖說與天同壽,其實也就是億年光景。
人世間最痛苦的事情莫過於此,看着自己身邊的人一個個老去,死去,而自己卻孤獨的活得很久,一年又一年。
性格怎麼能不變?
再好的心性,只怕在歲月的磨礪下,也會變成惡魔的吧!
或許,只有尋找道所謂的刺激,人生纔會變得有意義?
那麼,主導着這世間滄海桑田變化的那些博弈者,是否也只將這人世間當一場苦中作樂的遊戲?
淦暮塵忽然有種奇異的想法,站在高處,將腳下眼前所見只當一盤棋。
在每一個人心中種下愛與恨的種子,也種下惡念和善念。
然後,讓他們互相廝殺,接仇拉恨,主宰所有人的生死,自得其樂。
如蟻羣互鬥,餓狼相殺。
如羣魚相互撕咬,人類兄弟相殘。
然後,在這場廝殺之中,再也分善惡,不辨正邪佛魔。
因爲,所有人生靈都是正與佛,所有生靈也都是邪與魔,只是立場不同罷了。
人類因爲被比自己強大的生靈屠殺,因此將對方定爲邪魔。
雞鴨魚豬牛馬羊因爲遭遇人類的屠殺,因此將人類定爲邪魔。
同樣,其他遭遇雞鴨魚豬牛馬羊殘殺的生靈,是否也將他們視爲邪魔?
何爲正佛?
何爲邪魔?
所以,邪莽神尊沒有錯,帝父亦沒有錯。
世間沒有正邪佛魔,只有強弱。
強者生,弱者死,優勝劣汰,這就是造物主的本意嗎?
家歸虛依舊還在傷心抽泣。
淦暮塵則浮思無限,念想不斷。
淦暮塵自修煉以來,對人生從未如此這般深刻思考過。
世間之變,乃是強者之爭。
強者之爭,乃是定乾坤,立秩序。
所謂秩序,規矩也。
得天下,立貨幣,定規矩,爲法,爲律。
法律之道,秩序也。
舊秩序被推翻,新秩序從立。
無論新舊秩序,受苦的永遠都是弱者。
弱者,可憐嗎?
可憐。
值得可憐嗎?
在強者眼裡,不值得。
然而,在強者眼裡,爲了維持新的秩序,不得不施仁政。
所謂仁政,不過是爲了讓弱者感恩戴德,避免有人揭竿而起罷了。
殊不知,強者背後有沒有冷笑:真是羣孱弱而聽話的螻蟻。
聽着樓外的爆炸聲,淦暮塵第一次感覺到,這個世界,唯有至強者,方可掌握自己的命運。
爲掌控自己的命運,就算浮屍億萬裡,也在所不辭。
天地不仁,以萬物爲芻狗。
“既然如此,我也要做制定秩序的人”
“你說什麼?”
忽然,安靜得只剩下抽泣聲的房屋內,響起了兩人的聲音。
淦暮塵因爲心中思緒而自言自語。
家歸虛則因爲淦暮塵的自言自語而感到莫名其妙。
淦暮塵被家歸虛的聲音從思緒中驚醒道“哦,沒什麼,只是離家太久,日有所思”
家歸虛道“你想家了啊!哦,對了,我還不知道你哪裡人哩?”
淦暮塵嘴角露出淺淺的笑道“我乃臨江人士,人們都叫我牧塵”
家歸虛道“臨江嗎?我怎麼從未聽說過啊!”
淦暮塵愕然道“好吧,那裡山清水秀,與世無爭,有機會我帶你去看看”
家歸虛道“騙人的吧,世間還有比三千城更好動武地方嗎?”
淦暮塵道“三千城啊,如今的三千城可是屍橫遍野,有什麼好的”
……
兩人你一言我一句。
爭論之間。
家歸虛忘記了失去親人的傷痛。
淦暮塵忘記了十年未歸的思念
……
窗外,落下一縷孱弱的光線。
光線照射在房間之內,趕走了黑夜,又如驅散了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