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高處,大抵是上位者共同的喜好,那樣他們就能俯瞰蒼生,顯得高人一等。高處讓人胸懷激盪,也有無數風景。
但對於李克用而言,他喜歡站在高處,只是因爲高處視野廣闊,可以察覺各處變化,從而讓他掌控全局。對於調兵遣將的沙場將帥而言,那是每戰必須的,業已是李克用的習慣。
所以當李曄說出“有種你就下來”這句話後,李克用心底就陡然生出一股怒火,好似他站在高處,就是在顯擺自己的與衆不同,又在戰略上佔了多大的便宜一樣。
“混賬!”李克倒持長矛,用從屋頂上一躍而下,躬身一步步衝向小院,他步履迅捷,身若虎豹,腳後跟塵土一抹抹飛濺。
莫老當先一步出手,他從屋頂消失,轉瞬就到了劉大正面前,他出現的時候,渾身沐浴氤氳青光,一掌擊向劉大正前胸,手掌周圍盪漾着水紋般的靈氣:“迷蹤掌!”
沒有巨大掌影,但誰也不會懷疑這一掌的威力。
劉大正眉眼肅然,他察覺到老者的修爲,同樣到了練氣八層,而且顯然踏入練氣八層時日已久,真氣十分渾厚。
若說先前的中年男子,能一刀擊破三百人的戰陣,那麼莫老這一掌,只怕可以直接將三百人全部掀翻。
莫老有神出鬼沒的身法,有雄渾遒勁的真氣,而這一掌本身同樣變幻莫測,分明只是一掌平平無奇擊來,但卻讓劉大正捉摸不透。彷彿他看到的只是幻影,根本無法準確判斷對方手掌的真正位置,若是他冒然迎擊,只怕會一擊落空。
若是如此,他就被對方鑽了空子,對方威力絕倫的一掌,會毫無阻礙印在他胸口!
連三百人的戰陣,都能掀翻的一掌,若是轟在人的胸口,可想而知會造成多麼可怕的後果,劉大正絕對不想捱上這一掌。
察覺到劉大正的肅然,莫老眼角有了笑意——那是自信的表現。
他之前跟李克用說過,他會教訓劉大正,他已經活了一大把年紀,不會說大話。
此時此刻,劉大正處境不妙,但並不是就沒有應對之法了。
他可以退,拉開距離,採取守勢,邊糾纏邊觀察,這是最有效的應對方法。
但他沒有退。
他不能退。
何爲貼身護衛?
沒有退路,不能退後一步的人,就叫貼身護衛。
因爲身後就是護衛要保護的人。
他一退,身後的人就要受到威脅。
無論是沙場衝陣,還是江湖廝殺,正面硬戰中,貼身護衛只能戰死,不能退後。
親兵可以死絕,主將必須無恙!
這就是親兵的意義!
作爲親兵統領,跟隨李峴征戰無數的劉大正,不是沒有經歷過險境,他對這個道理,理解得比誰都深。
不能退,那便索性進!
劉大正前踏一步,調動全部靈氣,以手爲刀,一記手刀向莫老脖頸斜刺斬下!
莫老掌法高深,他從未見過,倉促之間,他無法看透對方的虛實變幻,準確接下對方這一掌。
既然接不了,那便索性不接。
拼着中莫老這一章,劉大正也要給予對方致命一擊。
以傷換傷?
不,是以命換命!
劉大正不懼以命換命!
背後就是安王,他沒有選擇,也無需選擇!
察覺到劉大正的意圖,莫老眼神一凜。
但他沒有回防。
相反,他還在心底冷笑一聲。
江湖廝殺中,使出這種同歸於盡的招式,看似是不懼兩敗俱傷,實際上,不過是弱的一方,在沒有辦法的情況下,想要藉此讓對手畏懼,迫使對手收手退開,從而化解自身危機的伎倆。
作爲老江湖,莫老對這樣的情況,見得多了。
江湖修士,尤其是修爲高的修士,活着就有榮華富貴,誰不惜命?
這種招式,只是打着拼命的幌子,威脅對手後退罷了。
不用說,劉大正這一記手刀,只是虛晃一記,本身已經做好了後撤、拉開距離的準備。
莫老當然不會讓劉大正這種伎倆得逞。
所以他沒有收手,更沒有後退,手掌化虛爲實,一掌狠狠轟在劉大正前胸。
擊中劉大正的那一刻,莫老本該得意。
但他沒有。
相反,他神色一僵,眼中盡是不可思議之色。
因爲劉大正並沒有如他所料,只想虛晃一招逼退他。
對方的手刀,重若山巒,狠狠砍在他的脖頸處!
砰、砰,兩聲悶響,幾乎是同時響起!
兩人俱都面色一白。
莫老的手掌,轟在劉大正胸口,而劉大正的手刀,砍在莫老脖頸處,兩人衣袂俱都向後激盪的一瞬間,倒持長矛、眼神飽滿戰意的李克用,正跨過門檻,衝進院門。
院門一側,依着門框的宋嬌,因爲李克用奔進而捲起的一陣風,紫袍微揚。她斂眉低目,沒有出手阻攔李克用,任由對方從面前奔過,就像沒看見他一般。
宋嬌的雙眸中,映着身着袈裟、手持降魔杖,依舊在屋頂沒動的和尚身影。
那纔是她的對手。
李克用衝到李曄面前,長矛從腋下掄起,筆直刺向李曄面門,他出手簡單直接,採取的都是最有效的進攻招式,兵刃走的是最短距離。
靈風以長矛鋒刃爲中心,逆着長矛刺進的方向,向兩旁瘋狂而快速的傾瀉,這讓筆直刺進的長矛,看起來格外銳利無匹,彷彿在它面前的,哪怕是金石重盾,也會被長矛刺出一個窟窿。
“兀那鳥廝,你怕了嗎?!”李克用大喝一聲,眼中飽滿殺氣,嘴角還有快意,“有種你就別退!”
他喊出這句話,顯然是對自己的出手,分外有自信,就像已經看到李曄口吐鮮血的場景。
他當然有自信,因爲他沒有留手,雷霆一擊。
他的雷霆一擊,殺過軍中主將,滅過江湖高手。
作爲慣於沙場征戰的宿將,死在他這根長矛下的敵人,不知道有多少。若是把他們的屍體堆起來,恐怕可以形成一座小山。
他的實力,有着無數人的性命作爲鋪墊,他的戰績,兵部策勳冊中,有着刺人眼球的記載!
陰山北側,長城彼端,經年犯邊的草原部族,清楚知道李克用這個名字的重量,更加對這根符文閃耀的長矛,有着刻骨銘心的記憶!
李克用面前的李曄,眉目沉靜,面對在沙場殺伐中,用無數鮮血和生命,蘊養出來的雷霆一擊,他沒有半分動容,只是拔出盧具劍。
噌的一聲,盧具劍出鞘的那一剎,有響亮劍吟。
劍氣流轉,如蛟龍出海,騰飛於空。
李曄同樣筆直刺出一劍。
跟莫老的招式不同,他和李克用的出手,全無半分花招,有的,只是一往無前的殺伐之氣。
“劍氣生蓮!”
李曄知道,今日這一戰,不會持續太久,因爲雙方要分的,不僅是勝負,還有生死,雙方殺意已決,生死之戰,何須百招?
青蓮後,李曄面目顯得有些朦膿,但他的聲音清晰無比:“誰先退誰輸!”
“來!”
長劍與長矛,毫無花哨相擊一處,靈氣流散如流星,轟鳴聲力透金石,兩人身旁處處皆是氣爆聲,塵土飛揚如霧。
院中的王離、上官傾城等人,眼見李克用奔來,原本已經齊齊亮出法器,準備出手。
但他們還未出手,就感到渾身僵硬,動彈不得。身體彷彿化成了一塊石頭,氣海中的靈氣,更是彷彿被封印,半分也調動不起來。
不僅他倆如此,長安府的其他衙役,也是這般模樣。
院子內外,一二十名修士,全都站在原地,一步也踏不出。
在他們每個人眼前,都出現了一尊寶相莊嚴的佛像,那佛像沐浴金光,不知其大,不知其廣,只見其遮天蔽日,佔據了整個世界,有無上威嚴,讓人禁不住頂禮膜拜。
修爲底下、心神不堅的修士,已經直接跪下,拜服在地上渾身發抖。
王離、上官傾城俱都臉色蒼白,咬牙苦苦支撐。
院門,眼眸中只有和尚的宋嬌,伸手在身前一揮,如佛去灰塵,她眼前的金光大佛,就消散無影,紫袍美人冷哼一聲,“在老孃面前,旁若無人發動‘大佛極域’,你把老孃當木頭了不成?”
說着,千寒蕭已在脣邊,隨着玉指輕彈,易水寒的音律,如雪花般片片揚起。
簫聲起,天地失色,瞬間進入寒冬大雪之界。
王離、上官傾城等人眼前,金光大佛的影像開始搖曳,有鵝毛大雪漫天飛揚。
一直面色如常,寺裡佛像一般,好似永遠不會有變化的慧明和尚,聽得簫聲起,驟然眼神一變,臉上霎時爬滿凝重之色,他猛地看向宋嬌,渾身氣勢一變,充滿肅殺謹慎之意,如履薄冰,如臨深淵。
“自入中原,未見修爲高絕如施主者。”和尚放下降魔杖,盤膝在屋頂坐下,雙手合十,雙眼微闔,嘴脣微動,開始念動咒語。
伴隨着他雙脣急動,聲聲佛經吟唱之聲,以他爲起點,四散擴展開來,這一刻,和尚背後生金光,如太陽一般耀眼,這讓他整個人看起來,就如一尊得道金佛。
梵音散落,王離、上官傾城等人眼前,大雪片片消散,佛光漸漸大盛。
宋嬌眉眼微沉,易水寒的曲子,驟然變得力量十足。
於是佛像再度模糊,大雪再度飛揚。
兩人以此界爲戰場,以簫聲和梵音爲武器,開始一場無形但危險十足的較量。
誰的術法更勝一籌,誰能奪得此方天地的控制權,誰就能主宰整個戰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