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話頭撞到了一起,兩人都略覺尷尬,然而朱溫畢竟是潑皮出身,性情豪爽,當即大笑起身。李曄來自地球,同樣沒有那麼多顧忌,遂也起身來見。
兩人見禮,尷尬化於無形,朱溫招呼李曄入座,李曄也不推辭。畢竟坐兩張桌子說話,還是太不方便了些。
朱溫與李曄相見,都覺得看對方還頗爲順眼,第一印象很重要,兩人都沒覺得有什麼不滿意的地方。
朱珍倒是沒有覺得看李曄很順眼,他是覺得看三位大美人很養眼,事實上,從進到棚子,朱珍的眼珠子就沒離開過宋嬌等人,他可不是朱溫,對小嬌娘沒有興趣,相反,他興致很高啊。
宋嬌擡頭,見朱珍直愣愣盯着她看,連口水都要流出來,不禁露出一個嫵媚妖嬈的笑容,聲音魅惑:“好看嗎?”
朱珍哪裡見過如此陣勢,一路走南闖北,哪個小嬌娘見了他們,不是驚叫逃散?擋下彷彿魂魄都被勾走了,嘿嘿笑着連連點頭:“好看,好看。”
不料宋嬌神色陡然一冷,眼中殺機畢現:“再看就把你眼珠子挖出來!”
若是換着尋常女子,這樣的話怕是對朱珍沒有威懾力,還會讓人覺得別有一股魅力,朱珍雖然不是朱溫,沒有身居高位,但也是南征北戰見過世面的,心性膽氣都不是常人可比。
然而此刻,宋嬌雖然沒有展現修爲與威壓,但僅是眼中的殺氣與驟冷的氣勢,就足夠壓迫的人擡不起頭,朱珍只覺好似看到了狼眼一樣,心裡陡然升起一股涼意,忍不住後退了一步。
這讓朱珍頓時惱羞成怒,再怎麼說自己也是殺伐之輩,從死人堆裡爬出來的,怎能被一介江湖女子給唬住,他一步踏出,左手握住刀柄,噌的一聲倒拔三寸,盯着宋嬌:“你說什麼?!”
朱珍盛怒出手,幾乎是本能反應,作爲朱溫的心腹將領,他可不是善茬,平日裡,惱火而又沒打算正經動手,只想威逼對方的時候,就是這個踏步拔刀的動作,陡然出手威懾力十足。
當然,如果是打算真的動手,朱珍就不是左手倒拔橫刀三寸,而是右手順拔橫刀出鞘了。
朱珍原本還想再呵斥幾句,將對方的氣勢壓下去,但一句話說出來之後,下面的話卻沒有說出口。倒不是有人對他怎麼樣,而是宋嬌看他的眼神,明顯已經跟看死人一樣,帶着一股無與倫比的自信和霸氣。
朱珍好歹是久經沙場之人,基本的眼力勁還是有的,這樣的眼神與氣度,肯定是裝不出來的,必然與實力相匹配。這讓朱珍瞬間一怔,沙場喋血培養出來的強大本能,讓他感受到了極爲濃烈的危機,就好像被軍中高手一槊給戳到了眼前。
朱珍手心冷汗直冒,再也不敢亂動半分,原地僵住。
朱溫和李曄並無交手的心思,但他倆的心腹已經率先碰撞,但這一陣,無疑是宋嬌贏了,在對方拔刀的情況下,她動也沒動,贏得很徹底。
朱溫臉上掛不住了,朱珍失禮在先,他當然不覺得宋嬌舉止有什麼問題,人家畢竟是美嬌娘,你一個大老爺們兒,當着李曄這個正主的面,一直盯着人家看,那當然不妥,眼見朱珍丟了臉,朱溫呵斥道:“退下!”
朱珍趕緊借坡下驢,左手鬆開刀柄,後退到朱溫身後,背心已是一片冰涼。
朱溫實際上是爲他解了圍,雖然宋嬌沒有展露修爲實力,但那股煞氣與威懾,還是讓他渾身難受,幾乎喘不過氣。這是沙場宿將對強者的敏銳直覺,要是沒這個直覺,在戰場上橫衝直撞,去挑戰真正的強大存在,他早就死了不知道多少回。
朱溫呵斥了朱珍,李曄當然也要賣個面子,回頭對宋嬌道:“喝茶。”
李曄這完全就是隨便給個反應了事,以示友好,他當然不會去呵斥宋嬌,宋嬌並沒有做錯什麼。
“在下約束部曲不周,還望公子不要介意。”朱溫抱拳賠禮。
“哪裡哪裡,愛美之心人皆有之。”李曄見對方如此懂事,自然樂得給個笑臉。
朱溫見李曄如此坦蕩,自己的美人被衝撞了,也沒生氣,言語還十分親和,頓時好感大增,笑容真摯了很多:“不知公子如何稱呼?”
“在下李京,不知將軍如何稱呼?”
朱溫當然不會傻到說出自己的名字,“在下朱珍,珍珠的珍。”
“朱珍,珍珠,好名字!”李曄不禁笑出聲。
站在朱溫身後的朱珍本尊,不無幽怨的看了朱溫一眼,你假冒我的名字也就算了,畢竟你是將軍,我不說什麼,但你偏偏要強調珍珠的珍,你這分明是在調息我啊。
李曄其實聽說過朱珍這個名字,日後他也是朱溫麾下有名的大將,可不是無名之輩。
李曄和朱溫閒談起來。
李曄說自己從中原來,此行不過是遊歷江湖,看看兩軍交戰的金戈場景,到底是不是跟詩裡寫得一樣熱血。朱溫當即表示欽佩,說他也羨慕這樣仗劍走江湖的瀟灑意氣。然後便問李曄,在中原看到了什麼,有沒有見過什麼大軍調動,有沒有聽說平盧節度使的消息。
李曄當然拍着胸脯保證,說絕對沒有看到,連聽說沒有。
朱溫自稱是朱溫麾下的小校,這回是巡查防務來的,李曄於是先把義軍誇讚了一番,說你們真是威武無敵,然後旁敲側擊,鄧州有多少兵馬,你們接下來有什麼打算,是否有援軍等等。
朱溫同樣拍着胸脯說道,我軍兵強馬壯,部衆二十萬,還有多名大將,正從關中趕來,日後要南下云云。
兩人睜着眼睛說瞎話的時候,都是直勾勾看着對方眼睛,一臉真的不能再真的真誠。
宋嬌暗自誹謗李曄的臉皮越來越厚,朱溫則在心裡感嘆朱溫,能把假話都的比真話還理直氣壯。
最後朱溫和李曄都自以爲瞞過了對方,同時也都沒有去完全相信對方的話。
談話進行到這裡,本來就到頭了,但兩人各自說了一通大瞎話,卻反而越看越對方越順眼,生出相見恨晚的感覺來。
朱溫羨慕李曄這種江湖修士的自由灑脫,李曄則感嘆這個時代的將領風采無雙,兩人說着說着,就談到了天下大勢。
李曄感嘆道:“都說天下喪亂,起於人心喪亂,李某不敢苟同。我認爲天下大亂,始於君王失德,吏治敗壞。因爲君王失德,荒廢朝政,親小人遠賢臣,所以奸臣當道,官員爭權奪利,貪贓枉法日益嚴重,以至於綱紀不存。如此吏治風氣,天下官員便都只想搜刮民脂民膏,拼命巴結上官,毫無顧忌媚上欺下。所以百姓生活愈發艱難,到了沒有活路的時候,他們對朝廷的痛恨也到了極處,造反的豪傑振臂一呼,自然就八方響應。”
朱溫眼前一亮,這話太對他胃口了,當即擊節讚歎:“說天下喪亂始於人心喪亂的,都是把昏君的過錯,強加到黎民身上。黎民不過是想有口飯吃,想過安穩的生活,能有什麼錯,人心能壞到哪裡去?就算人心壞了,人心不古,世風日下,那也是君王和官員的錯,君王治理天下,官員教化一方,本就有讓百姓知書識禮的責任,世風日下,不正是君王治國無方,官員理政不當?”
“現在的官員,就知道諂媚上官,想着自己的榮華富貴與大好前程,完全不顧及百姓訴求,既沒有爲百姓謀福祉,讓百姓倉稟實,也沒有教化百姓,讓他們知道禮義。這樣的朝廷,談什麼民心所向!世道風氣壞了,完全就是朝廷的錯!這樣的朝廷又焉能不亡?”
李曄見朱溫頗爲激動,顯然這些話也是他的真心話,而這也正是李曄所認同的,頓時兩人對視一眼,都有惺惺相惜之感,大感對方合自己的胃口。
李曄問道:“將軍爲何從軍?”
朱溫道:“當初從軍,是因爲不甘平庸,想要闖蕩個明堂出來,後來真從了軍,征戰南北,走的地方多了,看的人和事多了,很多問題纔想明白。朝廷無道,受苦的只是百姓,大丈夫建功立業,光自己榮華富貴,並沒有什麼了不起,能讓天下換個面貌,讓百姓都念着自己的好處,那纔是真正的大丈夫!”
李曄心頭一動,這樣的話可不是尋常將校能說出來的,非得胸懷要寬廣到一定程度、抱負要遠大到一定程度不可。
朱溫接着問李曄:“公子行走江湖,想來見多識廣,不知對眼下大勢怎麼看?我大齊皇帝已經君臨天下,這日後想必會八方臣服?”
這樣的話,朱溫可不會隨便逮着人就問,他跟李曄言談半響,已經真切認可了李曄,所以纔會有這樣的問題。
這個問題李曄早就想過,而且知道歷史走向,所以不假思索道:“說來將軍可能不喜,黃巢雖然稱帝,但真要一統天下,其實並不容易。任何一支義軍,想要真正問鼎九州,首先需要一支戰無不勝的軍隊,其次便是一羣懂得理政治國的士子。武者定國文者安邦,兩者缺一不可。而眼下的義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