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出東海,海平線上霞光萬丈,碧藍海水沐浴紅光,海面如有一層朝聖的紅毯,鋪陳在粼粼波光之上,直達紅日。
走廊上已經沒有垂釣者,垂釣者回了廬舍。廬舍前的院子,褐皮老道躺在竹躺椅上,儀態閒適,垂釣者卻在烤魚。
“都出來隱居這麼久了,看你烤魚的手法,卻一點進步都沒有,這魚一邊都快被你烤爛了,另一邊還是生的。”褐皮老道嫌棄的撇撇嘴,“像你這麼笨的人,是如何修煉到如此境界的?”
垂釣者乜斜褐皮老道一眼,冷笑道:“要不你來?”
褐皮老道哼了一聲,絲毫不爲所動:“我可是客人,哪有客人動手做飯的道理。”
垂釣者哂笑道:“你還知道你是客人。要不是爲了你這個所謂的客人,我會動手烤魚?我都辟穀好多年了。”
褐皮老道怔了怔,直接從椅子上坐起身,睜大眼睛看着垂釣者,一臉你別騙我的模樣:“你說的可是真的?你都辟穀了?那你豈不是要......”
垂釣者淡淡道:“你說的沒錯,我要死了。”
褐皮老道說不出話來,他很快就回到躺椅上躺下,慵懶的說道:“時間已經不早了,你這條魚烤好之後,估摸着我也沒有時間吃了。我爲什麼來,你應該知道,我已經陪了你一整夜,你想沒想好,要怎樣回答我?”
垂釣者頭也沒擡:“你都沒問,我要如何回答?”
褐皮老道又坐起身,看着垂釣者:“那我現在問你,你可還記得百年之前,那個青衫仗劍,出靈武,進河西,出陽關,入西域,孤身殺上金山大雪寺,在六道輪迴大陣中全身而退的人?”
垂釣者淡淡道:“忘了。”
褐皮老道嘴角抽了抽,“無恥!”
垂釣者笑道:“哪有你無恥。”
褐皮老道沉聲道:“怎麼說,你也曾是欽天監大司首,大唐到了這個份上,你就不打算上岸?”
垂釣者淡淡道:“皇朝興衰,自有命數,我能奈何?”
褐皮老道冷笑一聲:“當年那人仗劍西行,殺入大雪山寺的時候,可沒管什麼是命數。”
垂釣者淡淡道:“當年是當年,中原大亂,釋門想要趁虛而入,我輩道人,焉能讓其如願?”
褐皮老道緊緊追問:“那現在呢?不同樣是中原大亂,釋門想要趁虛而入?不是想要,是已經來了。”
垂釣者望了望天:“我連天上都不想去,這世間還有什麼值得我留戀?”
聞聽此言,褐皮老道反而放鬆下來,那意味着他不抱希望了,瞥了垂釣者一眼:“你果真不肯出手?”
垂釣者笑了笑:“你覺得我能扛誅仙大陣?”
褐皮老道怔了怔,他只想着拉對方去幫忙,這個問題卻還沒正經想過,要是他的兩個徒兒看到他這幅模樣,那個小胖墩一定又會說,師姐你看吧,我就說師父不着調。
褐皮老道咬牙道:“你不能抗,誰能抗?”
垂釣者道:“沒人能抗。”
褐皮老道又問:“那六道輪迴大陣呢?你已經扛過一次,這回要扛下應該不難吧?”
垂釣者道:“六道輪迴大陣,今非昔比了。”
褐皮老道站起身,目光轉冷:“那你就是什麼都不肯做了?”
垂釣者嘆息一聲,忽然問道:“《推背-圖》你看過沒有?”
褐皮老道不知道對方爲何說起這茬,“看過又如何?”
垂釣者道:“神州這塊地方,千年之後命運會如何,我在《推背-圖》裡都已經說的很明白,你覺得我會逆天行事?”
褐皮老道冷笑一聲:“千年之後,天下早已沒有大唐,你能算到天下大勢,但你算得到人心?算得到蒼生信仰?如果諸神滅了仙庭,如果異族佔據神州,到時候就算神州再興盛一次,但是丟棄了老祖宗留下來的東西,那還是我們漢唐?那又跟我們漢唐有什麼關係?天下大同,又跟我們有什麼關係?”
垂釣者嘆息一聲:“難道你也以爲,《推背-圖》最後一章,說的是天下大同?”
褐皮老道怔了怔:“難道不是?”
垂釣者苦笑一聲:“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有江湖的地方,爭端就不會滅,天下何以會大同?上古洪荒,仙人混居,人心質樸,世界姑且不曾大同,如今禮崩樂壞,世風日下,人心喪亂,就更是不會出現世界大同。往後的情況,只會越來越糟糕,千年之後,莫說禮樂人心,只怕連祖宗的東西,都要埋藏在地下,哪裡還會有什麼大同之世?”
褐皮老道變色道:“那最後一章是什麼意思?”
垂釣者看着褐皮老道:“天下大同,只存在於傳說中......你,可明白?”
褐皮老道渾身冰冷:“傳說......你是說......”
垂釣者站起身,魚已經烤好,他把它遞給褐皮老道,嘆息一聲:“當一切都成了傳說,那也就意味着一切都不存在了。”
褐皮老道連退數步,“這......不可能!”
垂釣者笑了笑:“所以,現在你覺得,我還會跟你上岸嗎?”
褐皮老道看着手裡烤得一片亂糊的魚,不知所措。
忽然間,褐皮老道擡起頭,咬牙堅定道:“你會!”
這回換作垂釣者怔了怔:“爲何?”
褐皮老道忽然笑了:“你看破天機,看破大道,看破未來,但你可曾料到,李曄會橫空出世?”
垂釣者說不出話來。
褐皮老道揶揄道:“他可是袁天罡的傳人。世人都如此以爲,這難道不是命數?”
垂釣者愣了愣。
良久,他喟然一嘆:“此子,原來的命格,早已註定,但是現在......現在的他,根本就不在六道之內,不在三界之中,不在星象之上,他......根本就不可能存在。可這跟我,真的沒有關係啊!”
......
張九陵死死盯着眼前的蘇娥眉和衛小莊,一動不動。
蘇娥眉已經不是蘇娥眉,現在的她,持劍肅立,衣發飛舞,眉心三點火雲狀的花子,配上烈焰紅脣,氣勢凌厲,卻又偏偏虛無縹緲,空靈的不可琢磨,儼然仙人之姿。
衛小莊也不是尋常時候的衛小莊,他背後冒起一團巨大的虛影,勾勒出一個虎背熊腰的黑甲將軍,手持宣花板斧,渾身冒着火焰狀的黑氣,雙目猶如豺狼,煞氣騰騰,自有一股神擋殺神,佛擋殺佛的氣質。
張九陵獰笑出聲:“好,好!廣寒仙子,巨靈天神,早就聽張雲鶴說,你們是這兩人轉世,之前老道還不信,現在看來的確不假!”
蘇娥眉步步向前:“既然知道,你以爲憑你,還能攔得住我們?”
張九陵冷笑不迭:“身爲仙人,不助天宮,反而跟李曄狼狽爲奸,你們如此作爲,忤逆天機大道,就不怕天道降罪,讓爾等神魂俱滅?”
蘇娥眉輕笑一聲:“夏蟲語冰,井蛙言海,凡夫論道,如你這般鼠目寸光之輩,也敢妄言天機大道?”
張九陵五官扭曲,言語中充滿恨意:“就算你們是仙人轉世,但現在也不過一介肉體凡胎,就算體內藏着仙人之力,如今又覺醒了幾分?連真人境的修爲都沒有,如何能跟老道匹敵?就算你們是仙人,那也是背叛仙庭的仙人,仙庭無暇清理門戶,老道就僭越一回,替仙庭收了你們,讓你們身死道消!”
言罷,張九陵就朝蘇娥眉掠去。
作爲真人境的修士,他速度奇怪,一動就到了蘇娥眉身前,一掌猛地拍下,空間中發出噼啪的雷暴之音,就連蘇娥眉身下的官道,也泥土橫飛,好似要整個陷進地下。
蘇娥眉目光鋒銳,一劍斬出,朵朵桂花零落成雨,飄飛似雪,將方圓十丈範圍,都籠罩其內。桂花所到之處,張九齡掌勁頓時被削弱不少。
這時候忽然地動山搖,衛小莊踏步而來,身後巨靈天神的黑影,猛地揮下手中宣花板斧,當頭向張九陵砸下。
張九陵臉色一變,蘇娥眉和衛小莊顯出仙人之姿後,實力大增,他全力施爲,姑且不能迅速擊敗蘇娥眉,此時衛小莊一斧劈來,勢若千鈞,他更是不難硬抗,只能抽身後退。
他一退,蘇娥眉渾身壓力頓消,掛花飄飛的景象猛地擴散出去。她自身動若蛟龍,揮劍斬向張九陵。
張九陵失了先機,在蘇娥眉和衛小莊的圍攻下,應付的捉襟見肘,兩個還未踏入真人境的修士,逼的他漸漸陣腳大亂。
張九陵臉色越來越凝重,到後來已是臉色鐵青。
三人激戰之處,草木橫飛,土石開裂,沒有一處完好的地方。
以張九陵真人境的修爲,單獨對上蘇娥眉和衛小莊,自然有壓制能力,但面對兩人圍攻,他處境越來越兇險,也越來越心驚。兩個真人境之下的修士,戰力卻強橫的不像話,遠超張九陵預料,漸漸他就感到不支。
噗的一聲,蘇娥眉長劍掠過張九齡的肩膀,帶飛一抹血光。
張九急忙抽身後退,已是面沉如水。他死死盯着蘇娥眉與衛小莊,忽然發現,他不僅奈何不了對方,再繼續戰鬥下去,還有被兩人斬殺的風險。意識到這點,讓他怒火中燒,憋屈到了極點。
堂堂真人境的修士,竟然不能戰勝兩個練氣九層,這說出去只怕沒人會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