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他的意識位於某個不知名世界的一處絕峰,腳下是連綿山河蒼茫大地,不知其廣有幾千萬裡,村落城池星羅棋佈,良田阡陌縱橫。
勞作的農夫、趕路的商賈、城中的行人,不知其多。而在有些城池,則有血火之戰,兩軍將士正在抵死搏殺,好不熱鬧。
如此盛景李曄未曾見過。上回領悟帝道第一鏡也沒有這等景象。然而畫面雖然浩瀚博大,卻並無奇異之處,若是他站得足夠高,看得足夠遠,那麼大唐的江山也當是如此。
片刻之後,李曄的意識從畫卷中抽離出來回到現實。他仍舊身處在廢墟之中,化爲血水的關斌就在不遠處,周圍的斷壁殘垣與藤蔓草木也跟之前殊無二致,但凡此種種事物落在李曄眼裡,給他的感覺卻已經不同。
萬物充滿生命活力,彷彿連塵埃都在散發光亮,一切都顯得美麗而又親切,就如陳年老酒,知己新朋。
這種感覺是如此玄妙,那是整個世界的善意,李曄不禁閉上眼細細體味。
然而李曄並沒能體會這種感覺太久,因爲整座廢墟忽然晃動起來。
這是一座能夠容納數萬人,縣邑規模的城池。在房屋普遍只有一兩層,而且院落棋佈的時代,整個城池已經不小,地震般劇烈晃動起來聲勢駭人,各處的牆壁砂石濺落。
好在這種震動並沒有持續太久,李曄在一片空地上呆了不到片刻,就等到地震停止。而到這時,他眼中有了一抹驚異之色。
在廢墟中央的地域,升起了一座白色光柱。光柱並不寬大,直徑只有幾尺大小。李曄趕過去之後,就看到中間懸浮着一塊,約莫手掌大小的青銅色物件。
奇異的是,當李曄趕到光柱前面後,光柱就悄然消散,而那個銅塊也落到了李曄面前,被他伸手接住。
李曄低頭打量,這是一塊看起來很尋常的銅塊,除了入手冰潤之外,李曄沒有其它感覺。唯一能夠確定的是,這不過就是一塊殘片。
但既然是以這種頗爲絢爛的方式出現的殘片,想必不會沒有用,而且這處秘境處處透露着詭異,不可以常理揣度,李曄當下決定,還是把它收起來的好。
收好了銅塊,李曄沒有在原地停留,而是開始隱秘搜索城池。誰也不知道,這座廢墟中還有沒有其他仙人。
許久之後,李曄再度來到先前擊殺關斌的地方,也就是城牆地帶。經過方纔的搜索,他已經確信城中沒有其他活人。站在城牆廢墟上,李曄眺望城外,眉頭微皺。
紫藍電網更近了些,距離腳下的廢墟不過數十里的距離。現在李曄看得清楚了,紫藍電網在緩慢移動,準確說是在收縮,早晚會到他腳下的土地上來。
僅是看那電閃雷鳴的可怖模樣,李曄就不會想要置身其中。只不過電網移動並不快,李曄粗略估計,應該和普通人奔跑差不多。不過距離太遠,他也沒法精準去測算。
“無論如何,還是要嘗試去其它的地方,總不能一直困在這。”李曄拿定主意,便再度緩慢的試探着向城外摸去。
讓他驚訝的是,這回他竟然安然無恙穿過了之前有法陣光幕阻隔的地帶,順利離開了城池。
站在城外的一處土丘上回望這座廢墟小城,李曄心中漸漸明朗。
城池外的法陣光幕不會無故消失,而兩次出城之間,李曄只做了兩件有實際意義的事,殺關斌和得到銅塊。而得到銅塊是在殺關斌之後。
“如果我所料不差,只有殺了廢墟中的其他人,纔有可能得到銅塊。與此同時,城外的法陣光幕就會消失,讓人自由離開......但是銅塊有什麼用?”
想到這裡,李曄向外圍的紫藍電網看去,半響後又看向秘境中央接天連地的濃霧地帶,心裡越來越覺得,這處明顯跟天道氣機有關的秘境,實在是兇險得很。
“既然關斌和我一樣到了秘境,那麼仙廷的其他人,佛域的人,還有妖族的修士,應該也有人進來了,我得先找到他們再說。”李曄想起同伴,迅速拿定了注意。
在這裡大家的實力都受到壓制,彼此間的實力差距縮小,無論是真人境還是地仙境,戰力都沒有到達練氣期。
也就是說,如果當日戰場上的大修士都進到了秘境,那麼現在碰到之後就很可能是一場血戰。人數優勢將成爲制勝關鍵。
在這個兇險之處,李曄原本也無法穩勝地仙境,但是在領悟了帝道第二境之後,他對上地仙境已經沒有壓力,但要是碰到天仙境,可能就沒轍。況且他也不知道,天仙境是否達到了練氣期的修爲。
在這種情況下,找到同伴並且一起行動,無疑安全會有保障得多。
離開原地後,李曄登上高處,記住了距離最近一處廢墟的方位,然後全速趕了過去。
前面這座廢墟在河谷地帶,沿河而建,規模比李曄方纔那個縣邑城池要大很多,但也沒有達到州城的標準,姑且算個大縣。
李曄在城外一里外停下,攀上一棵大樹觀察半響,什麼都沒有看到,因爲林木是在太蔥蘢了些。等他接近到百步位置的時候,他終於看到了廢墟里人。
然而很可惜,那並不是妖族修士,也不是蘇娥眉和南宮第一,而是兩顆閃亮的禿頭。李曄對禿頭並無惡感,但是對佛域僧人明顯也沒有好感,他眯着眼看了半響。
這兩名佛域僧人,也不知原本是什麼名號,這會兒竟然聚在一起坐在地上,閉着眼睛虔誠無比的在誦經。他們是真的在誦經,配套的木魚在有節奏的敲着,看來隨遇而安得很,壓根兒就不像是身陷險境。
李曄看了片刻,心想:“在地球上,佛學和佛教就是兩個存在。前者是學問,於人於社會都有可取的益處,古往今來也有不少功德。然而任何存在一旦變成教派,就成了控制人的組織機器,學問也就成了工具。”
“不爲善只斂財的釋門,跟市井黑幫並無二致。而且他們還是有文化的流氓,能夠控制人的思想,更爲可怕。但不得不說,眼下釋門佛域的這些和尚,的確都對本門教義有些領悟。別的姑且不言,這份隨遇而安、處變不驚的本事,就讓人不得不服。”
想到這裡,李曄有些感慨。
其實不僅是道門釋門,世上任何一個組織,要存在下去,都不可能是以“爲善”“助人”爲宗旨的。組織要生存,就需要經濟基礎。“爲善”養不活一個組織,不求回報的“爲善”更是如此。
任何現存的教派,無論教義如何,本質上都只是教派生存下去的工具,是斂財和求名的工具。求名,最終也是爲了斂財。一切讓人敬畏、甘願掏腰包的教義,和所謂傳說,追根揭底都跟傳銷無異。
從這個意義上說,任何組織都是“利己”的。組織本身的利益高於一切。任何“非利己”的教義與言論,都只是說給別人聽,讓別人信,最終獲得別人的財富,反哺組織自身的。
一個組織存在的最高級方式,或者說獲得經濟基礎的最高級方式,是掌握權力,成爲統治者,獲得資源所有權、分配權。
李曄很清楚,在九州這塊地方,作爲宗教的釋門,從來沒有完全掌握過世俗權力,成爲統治者。但是在別的地方,宗教有過。譬如說西方。
君王加冕要靠宗教,那就是宗教凌駕於世俗王權之上,成爲實際統治者,獲得資源財富分配權的標緻。
在九州,道門沒有成功過。
他沒有爭贏過皇權。
至於釋門,它連道門都沒幹過,自然也幹不過世俗皇權。
無法在“官方”獲得統治世俗的權力,教派組織就只能走向民間。
走向民間,暴力已經無法使用,就只能去影響、控制人們的思想。
當然,控制了民間思想,也就控制了百姓,反過來也能謀取掌控朝廷。再加上財富人丁之爭,這就是朝廷與佛道的矛盾與鬥爭了。
——皇權不會容許自己的統治秩序和統治威嚴受到挑戰,一旦發現危險,就會採取措施。這纔是“三武滅佛”的根本緣由。
在地球上,無法跟朝廷抗衡的佛道,最後選擇了投靠。他們改變教義,強調忠義孝悌、忠君報國、與人爲善——這正是統治者需要的能夠穩定秩序的思想。
此外,佛道不再跟朝廷爭奪人丁、田宅,轉而選擇靜修,如此,他們才最終一直存在下去。
......
李曄領悟帝道第二境之後,在不知不覺間,對世界的思考就更頻繁也更深入。人間帝王之道,包羅萬象,他需要觸碰的領域還有太多。那是他的道,也是他實力提升的必經之途。
或許,只有當李曄真正看透這世間萬物的時候,他才能成爲一個合格的統治者——真正的人間帝王。
搖搖腦袋,將這些思緒拋開,李曄繼續關注眼前的事。
他在樹上蹲了半天,一直在思考要不要進城,最終還是沒有輕舉妄動。雖然兩個和尚看起來只是在誦經,在尋求內心的平和,看似有機可趁,但他總感覺事情沒那麼簡單。
當然李曄也沒有離開,這裡是城池廢墟,裡面肯定也會有銅塊。現在看來,銅塊是秘境唯一的產物,一定會有用處。別的不說,它出現的方式就足夠證明它的不凡。
李曄想要看看,這座城池裡面有沒有銅塊。
面對兩個誦經的和尚,李曄是沉住氣了,但是有人沒能如此。
那是兩個妖族修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