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刀當然沒有斬在上官傾城頭上,在它落下之前,就半路收了回去。
不得不收。
因爲握刀的李存孝,被人正面突擊。
一劍,已經到了他眉前。
戰陣之中,主將關係重大,所以兩軍對戰之際,戰陣中往往暗藏冷箭,專門對付敵方主將。
射人先射馬擒賊先擒王,若能擊殺或者讓對方主將喪失戰力,那麼勝利就唾手可得。
然而對兵家戰將而言,莫說尋常冷箭,就算是把牀弩搬出來射一矢,都不會有什麼作用。
這都是因爲兵家戰將,身系戰陣之力,攻防皆有千鈞之重,根本不是尋常手段能傷得了的。
但是此時,李存孝收刀回防,卻極爲乾脆果斷,連必殺上官傾城的機會都放棄了。
只因這一劍威力非凡,他實在無法忽視。
持劍之人,來的極快,刀劍相交,他又退的迅捷,手法凌厲如電,身姿卻翩若驚鴻。
李存孝防住這一擊後,卻沒有半點兒喜悅之色,而是凝神看向對方。
出現在他面前的,是一個銀髮男子。
這時候出現的,自然是李峴。
他立於上官傾城身旁,眉目平和沒有半點鋒芒,他看向李存孝,“今日之戰,將軍的對手是我。”
得此空隙,上官傾城從容起身,退後兩步到了副將的位置。她雖然受了傷,行動能力有所下降,但那是相對李存孝而言的,本身她還有再戰之力。
李峴一直在陣後觀察形勢,當然不會讓上官傾城受了致命重傷再出現,之所以沒有在李存孝出現後,就立即現身迎戰,還是想給上官傾城磨練的機會。
畢竟跟兵家大將正面交手的機會十分難得,這對上官傾城日後的修爲進展,會有很大幫助。
城頭各處,激戰未止,但李存孝這處,因爲李峴的出現,廝殺卻有片刻停歇。
李存孝盯住李峴,眉宇間一片肅殺之色,但他沒有輕舉妄動,而是沉聲開口:“昨日便是閣下突然出現,讓平盧軍反敗爲勝?”
李峴微笑道:“正是在下。”
李存孝握緊橫刀,如一隻即將撲出去的虎豹,一字字問道:“閣下到底是何人?”
他這麼問是有原因的,因爲對方一出現,平盧軍那不穩的戰陣之力,就漸漸恢復過來。這說明李峴已經在調整戰陣,並且速度奇快。
而那戰陣之力恢復之後,眨眼間就攀升了一個臺階,讓李存孝都感受到了壓力。
他敏銳的判斷出,對方有不輸給他多少的兵家修爲!
這就是匪夷所思了。
衆所周知,隨着八公山之役和張議潮死於長安,大唐已經沒有兵家大將之上的戰將。在很長一段時間裡,整個大唐就只有高駢名聲最響。
但是黃巢北上中原並最終攻佔長安那一回,跟高駢在淮南交過手,結果竟然是高駢戰敗。那戰之後,世人對高駢的兵家境界就有了質疑。
有傳言說,這些年高駢醉心權勢,戰心不純,已經跌出兵家大將境界。
正因此,整個大唐,能和李存孝旗鼓相當的兵家修士,已經基本沒有。
除了李曄。
河東之役,平盧軍屢戰屢勝,之前李克用的幕僚就有過推測,李曄的兵家修爲,很可能已經到了極高的高度。
因爲李曄畢竟是安王,極可能有李峴的家傳,而且經過黃巢之戰的歷練。以他修爲進展之快展露出的天資,若兼修兵家,成就應該不會小。
——安王府的府衛上官傾城,現在都是兵家上將,安王爲什麼不能是兵家大將?
然而這些終究只是推測。
此番河東之役,李曄從未在人前展露過兵家大將的修爲,一切懷疑都無法證實。
但是此刻,看着面前這位風儀不俗,氣度萬千的銀髮男子,李存孝分明就感受到,對方極有可能有着兵家大將的修爲!
那麼對方到底是誰?
武林高手可以憑空冒出來,兵家戰將尤其是兵家大將,卻絕對不會橫空出世!
面對李存孝的追問,李峴隨意笑了笑,像是在說,這是一件根本不值得在意,更不值得討論的事。好在他從無拿捏架子的心態,有問自當必答,便道:“天下之大,總有志士,大唐王師,又豈會缺了戰將?”
聞聽此言,李存孝怔了怔,一時間啞口無言。
唐軍曾爲大唐開拓千萬裡疆土,外戰無數,有過無數輝煌,有名的將領也是多不勝數。昔日唐軍鼎盛之時,軍中的兵家戰將也多如過江之鯽。莫說兵家大將,名將都不止一個。
然而那畢竟是往日了。今時不同往日。唐軍的輝煌,在他們不能掃平黃巢,讓京師二度被叛軍攻佔的時候,就已經消散無蹤。
李存孝的默然只是瞬息,很快他就再度開口:“閣下說這話的氣度,可是非同一般。想必在此之前,閣下也不是無名之輩。也罷,既然戰場上見了,你我也不必多言!”
言罷,李存孝陡然低喝一聲,身後戰陣光芒大盛,戰陣之力再度攀升了一個臺階。很顯然,李存孝此刻已經拼盡全力。
面對不知名的強悍對手,任何保留實力的行爲,都無異於找死,用雷霆手段將對方迅速擊潰,纔是最好的應對方式。李存孝深知這一點。
高漲的氣勢,磅礴的力量,帶來的是無邊威壓。所有平盧軍將士都清楚感受到了這一點,哪怕是身在陣後,不能親眼看見前方情況的甲士,都感到如陷沼澤,如負山巒,寸步難行。
上官傾城臉色白了白,之前的傷勢瞬間就有加重的趨勢。
然而下一瞬,平盧軍的將士們,肩上全都壓力一鬆,腳下的滯澀感也消失不見,一切都恢復了正常。
因爲李峴有了應對。他的應對很簡單,只是氣息一正。但就是氣息一正,便讓戰陣從水裡上岸。
他的氣息已經與甲士相合,他的修爲之力已經與戰陣融爲一體,他就像是戰陣的心臟,他的一舉一動,都將決定戰陣的進退生死。
“聚力!”李存孝驟然一聲低喝。他將能調動的戰陣之力,從各處匯聚到一點,凝結在自身頭頂的半空中。
隨着他的引導,靈氣四面奔涌而來,如旋風聚攏,絲絲縷縷細小的戰陣之力,越積越大,最終形成一顆圓球。
圓球很快變黑,猶如黑洞一般深不可測。
毫無疑問的是,它有無邊威能。
李存孝盯住李峴,爆發出一聲空前大吼,一刀斬下:“爲了郡王,破敵!”
河東軍將士一同高呼,手中兵刃齊齊擊出:“破敵!”
將士的統一行動,推動着戰陣之力,猶如洪水一樣傾斜而出。
隨着李存孝長刀落下,黑色旋風圓球轟鳴一聲,星辰墜落一般,當頭砸向李峴所在的戰陣方位!
霎時間,半空中靈氣肆掠,風起雲涌,金日不辨,萬物失聲,只有淒厲呼嘯的靈氣風音。
在這之中,更有金戈鐵馬之氣,彷彿從遠古戰場穿時空而來,讓這一方天地都變了顏色,充滿殺伐之意!
在這異象面前,城樓都顯得渺小如草,好似隨時都會被吹翻,在瑟瑟發抖;整個城池猶如一隻巨獸,埋頭蟄伏,不敢妄動。
平盧軍的將士們,連螻蟻都算不上,只能比作塵埃。
這就是此界兵家戰陣之勢,這就是兵家大將之威,這就是李存孝的真正實力!
這一擊驚天動地,饒是地仙境也能滅殺!
儒釋道兵。
兵家能跟儒釋道相提並論,豈是易與之輩?
面對這樣一擊,戰陣之中,誰不膽寒?
上官傾城沒有膽寒。
平盧軍沒有膽寒。
沒有一名甲士在此刻膽寒!
因爲李峴已經同時給出應對。
他只說了兩個字:“摧城!”
“摧城”是兵家大將能夠領悟的能力。
所有的平盧軍將士,在李峴兩字出口的時候,同時心神巨震,如臨九霄,如見真神!所有人都如同吞了仙丹,意氣勃發,有吞吐天地之壯志,有縱橫宇宙之豪情,有能滅殺一切妖魔之戰意!
潛能被挖掘被釋放。
炙熱的鬥志包裹了每名將士,他們心無雜念,身體中的力量猶如疾風驟雨,亟待爆發。就在這時,他們清楚聽到了主將的召喚,於是身體中的力量找到了傾瀉方向。
這一刻,平盧軍戰陣陡然一震。
因爲李峴一手已經握拳。
隨着他握拳的動作,將士們腳下的城牆通道,整片下陷一寸!
整個戰陣光芒如月,厚重至斯!
李峴前踏一步,舉起手中橫刀,向李存孝劈斬而下。
他前踏時,整個戰陣都前踏一步;他舉刀時,所有將士都舉起刀兵;他向前劈斬時,戰陣中劈出數千道匹練!
這些匹練大小不一,威力不等,但在劈斬過程中,卻玄妙的匯聚到一起,最終凝成一道遮天蔽日的巨大刀氣,斬向砸來的黑色旋風圓球!
轟隆!
天地之間,只剩下轟隆聲。
整座太原城,都顫了一顫。
靈氣爆開,靈風肆掠,光芒遮蔽萬物。
女牆寸寸剝裂,城頭飛沙走石。
若無戰陣之力庇護,沒有人在此刻還站得穩。
平盧軍都站得很穩。
因爲在戰陣最前,有人肅立如豐碑。
面對無邊靈氣亂流,他的背影穩如泰山。
主將穩,則戰陣穩。
但有的人卻站不穩了。
不僅站不穩,而且成片倒下。
慘叫聲還此起彼伏。
那是他們面前的河東軍將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