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曄沒看何敬成一眼,他的目標是一千道兵。
他當然明白道兵一千結爲戰陣,會形成怎樣的威力,那根本不是一千真人境簡單疊加能夠比擬的。
雖然他沒有跟道兵交過手,但他有兵家常識。
但他這一劍仍舊筆直斬落。
但凡是戰陣,都有主將,若能殺敵主將,則戰陣威力大減。
要找到一千道兵的主將並不難,至少對李曄這樣的沙場宿將而言是這樣。
他看準了那名甲冑法器並無二致,但氣息牽動整個戰陣的修士。
他心念一動,天劍從體內悠忽飛出,藉着青白劍氣的掩護,以無法捕捉的迅捷速度,直奔道兵主將而去!
可以防禦真仙境全力一擊的光罩,在天劍面前形同虛實,根本就沒有起到遲滯的作用。
天劍穿過光罩,就好似面前空無一物。
天劍乃天道所賜,蘊含的是大道法則,道兵光罩就算再強悍,面對大道法則,也是出處破綻。哪怕李曄看不出這種破綻,但對天劍而言,要尋隙突入,實在不是什麼難事。
秘境中的天劍,本應該是飛鴻大士所得,依照她當日的實力,她本能擊敗李曄,奪此利器。
但她沒有這麼做。
連佛域都覬覦的天劍,哪怕李曄現在境界不夠,無法盡顯其威力,但其本質如何,已是不同多言。
輕微的噗嗤傳不到李曄耳中,但李曄卻感受到了天劍掠過修士心臟的氣機。
那名道兵主將的身體,陡然化作血霧爆炸開來,肉骨不存!
微不可查的剎那間,道兵戰陣的氣勢陡然下降到一個冰點,力量弱了許多。
與此同時,蘊含帝道之力,陰陽大道之力,仙園百姓氣運之力的劍氣,斬入道兵光罩中!
這是李曄第一次將仙園中的百姓氣運之力,投入實戰。
平盧有百萬百姓,爲他提供力量的,也有七八十萬,這是一股怎樣的力量?
如切泡沫一般,劍氣切碎了光罩,斬入道兵戰陣正中!
極致的光亮中,有數百身軀瞬間被湮沒,如同被火焰燒過的柴薪,化作粒粒塵埃,在轟然爆開的靈氣狂風中如煙消散。他們臨死前驚叫的面容、掙扎的四肢,好似有霎時的定格,但轉眼就已不見。
劍氣切入大地,地面轟然一震,靈氣觸底彈起,在兩側形成飛速流溢的潮浪,形如道道風帆,直起數十丈。
在風帆般掠起的靈氣狂潮中,受劍氣衝擊,數百個道兵的身影,和泥石一起倒飛而起。有人手斷腿飛,有人衣袍碎裂,有人口吐鮮血。
最終,這些道兵下餃子般零亂掉落各處,重重摔在地上,有的人身軀還從地面彈起數次。
煙塵漸漸消散,勉強可以視物時,衆人這便驚恐的看到,地面出現了一道巨大的恐怖劍塹,深過濠溝,長達百丈!
不僅僅是朱溫、何敬成、張仲生等宣武軍修士,也不僅僅是青州城頭的禺狨、崔克禮等人,在場超過十萬的兩軍將士,都親眼目睹了這威力絕倫的一劍,目睹了這難得一遇的盛景。
衝到青州城下的宣武軍將士,甚至都被迫停止了攻城。
在他們嗔目結舌的目光中,煙塵散開,一個玄袍持劍的挺拔身姿,此刻立在青州城樓之巔,俯瞰八方。
衆人很難形容對方的氣度。
這不是形如君王臨世。
因爲他就是王!
不僅僅是平盧的王,更是大唐的王!
......
何敬成手腳冰涼,禁不住連退三步,驚駭欲絕:“怎麼會這樣?”
沒有人回答他的問題,也沒有人能夠回答。
朱溫呆呆望着城樓之巔的身影,好半響才勉強回過神,喃喃道:“安王......已經強到這個地步了嗎?”
當年他還是黃巢麾下的將領,在鄧州與李曄初戰,意料之外的敗北。但那時候的李曄,不過是練氣期的修爲,跟他差距並不大。
朱溫雖然是一介莽夫,但心傲氣傲,天下英雄,他也沒把幾個人放在眼裡,自視必然能夠在亂世中成就大功業。
這些年來,他一直在努力追趕,追趕李曄的步伐,想要超過對方。
李曄是橫在他面前的一座大山,他跟這座大山的距離,就是他跟天下的距離。不翻越這座山,他就難以真正成事。
他本以爲他能追趕上,但是當李曄發兵河東,毫不費力便攻下素來桀驁強大的魏博,又收服昭義後,他就沒了這種信心。
好在仙廷修士找到他,這才讓朱溫重新有了跟李曄爭雄的意氣。李曄再強,總不能強過仙人吧?於是他忍着對仙廷修士的噁心,開始跟對方通力合作。
第一戰,便是攻平盧。
朱溫很清楚,李曄就像是他的噩夢,是他走向天下之前,不能不解決的噩夢。所以這一戰,他傾力而爲,沒有絲毫保留。
本以爲有仙廷修士相助,這一戰必然馬到功成。但誰曾想到,這纔多久沒見,李曄不僅有了斬殺仙人的實力,連何敬成都高看萬分的道兵,都被他一劍擊潰!
連仙廷都對付不了李曄了嗎?
朱溫心頭苦澀。
他可還是在依仗仙人之力......
兩人的差距,並沒有被時間彌補,反而隨着時間流逝,越來越大。
朱溫感到心灰意冷。
張仲生攥緊衣袖,咬緊牙關,才能抑制住身軀的顫抖。
他一動不動的望着城樓上那個英姿勃發,彷彿整座江山都在他腳下的玄袍身影,心潮涌動。
他之前沒見過安王。
當日在青州城頭,遊說崔克禮的時候,張仲生雖然最終放棄了勸說,但那是他尊重同窗的人生選擇,並不是因爲他被對方說服了。
他沒被說服的原因,沒有別的,就是因爲覺得李曄配不上崔克禮的才華。
身爲情同手足的同窗,張仲生很清楚崔克禮的才能,讓對方治理一鎮五州之地,實在是太過屈才。而李曄註定是要滅亡的,又如何能夠讓崔克禮盡展所能,全力施展抱負?
儒生一生所求,無外乎立功立德立言六個字,而立功是排在首位的。學而優則仕,爲官才能爲民,這是儒家士子的首要追求。爲國家社稷奮軀奔走,爲江山父老立下功勳,是每個儒家士子的夢想。
但是現在,見到了安王本人,見到這驚世駭俗的一劍,觀其氣度風儀,張仲生如夢初醒。
崔克禮的選擇沒有錯!
張仲生自忖,如果他身在平盧,面對如此風華絕代的人主,也很難拒絕對方的邀請。
張仲生想起崔克禮當日那番話:“我崔克禮已經選擇了自己的明主。無論他是成是敗,我都將終生跟隨。他成,我治理天下;他不成,我治理平盧五州;他亡,我跟他一起埋骨在這片我們流過血流過淚的土地!”
當日他不甚理解這句話,現在他理解了一些。
跟隨這樣的人主,哪怕是戰敗而亡,也沒什麼好遺憾的吧?哪怕曾今發出的光亮,短暫的仿若流星一閃而逝,眨眼就消失不見,但也畢竟照亮過天際,被天下人看到過。如此,就算真的死了,也沒什麼不能接受吧?
張仲生不自覺的握緊了拳頭。
他忽然很羨慕崔克禮。
亂世之中,良禽擇木而棲。然而天下英雄無數,真正的明主卻屈指可數,甚至根本就只有那麼一兩個。
就算他跟着儒家,去輔佐了有極大可能成事的另一路諸侯,立功立德立言,甚至青史留名,但對方是否有安王這樣的英姿,有讓他甘願心悅臣服的魅力?
若是不能,那恐怕是很遺憾的吧?
畢竟,儒家士子只能活這一世。
生在亂世,投身天下,是選擇成事可能最大的君主,還是選擇最符合自己心意的明主?
是追名求利隨波逐流,還是跟隨自己的內心?
這是個選擇。
亂世中每個人都面臨選擇。
人生總是有許多選擇。
面對這樣的選擇,張仲生沒有答案。
從前求學的時候,他遍覽羣書。曾今讀到,很多失敗的英明之主,敗亡的時候身旁仍有一羣忠貞之士,在敵軍襲來的時候,他們寧願自刎隨主而死,也決不投降,去擁抱觸手可及的權勢與富貴。
每當此時,張仲生總不明白那些人的選擇。
活着,難道不好嗎?
活下來,施展自己的抱負,不辜負自己的才華志向,難道不應該嗎?
現在,他明白了一些。
位在儒家七十二俊彥之列的張仲生,在這一戰中,領悟良多,成長良多。
......
李曄手持天子劍,向前引向宣武軍,語調平緩但格外有力的下令:“平盧軍聽孤王號令:三軍齊攻,與來犯之敵決一死戰!”
青州城頭爆發出山呼海嘯般的喊殺聲,將士們成建制的殺出,向城前的宣武軍發起最後一戰。
平盧軍將士在看到李曄一劍破了仙廷道兵後,已經士氣大振。那可是連上官傾城帶領最精銳的狼牙都,都無法戰勝的隊伍,竟然連李曄一劍都沒接下。
李曄的強大,給了平盧軍將士最有效的強心劑。
眼看安王迴歸,再臨前線,平盧軍上到將領下到士卒,無不捨身而戰,一時間猶如下山猛虎,攻勢犀利,狀若瘋癲。
宣武軍未必擋不住平盧軍,但此刻明顯沒了鬥志,很多人本就已經對李曄畏懼萬分,此刻看到平盧軍殺出,無不膽戰心驚,驚慌後退,有人甚至轉身就跑。
張仲生縱目而望,看到無數平盧軍將士,從李曄腳下的城牆、城門爭先恐後的殺出,他也禁不住心神搖曳。
在城樓前,崔克禮的身影如一杆標槍,站得筆直。在此刻的張仲生看來,那個身影格外偉岸高大,也格外意氣風流。
讓所有心懷遠大的儒家士子,都會忍不住羨慕的那種偉岸風流。
張仲生情不自禁去想:若是自己站在彼處,此刻會是怎樣的心情?
他最後深深看了李曄一眼,記住了那個站在城樓之巔的安王,便頭也不回的轉身離開。
讀萬卷書,不如行萬里路,這趟平盧之行,讓張仲生的人生向前邁進了一大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