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路崎嶇並不好走,多半是山民狩獵、砍柴,和到三清觀上香,踏出來的羊腸小道,幾乎沒有石階,林木遮天蔽日,荊棘雜草橫生,充滿原始氣息。
三清觀的道人在前面領路,吳悠與方錚相談甚歡,尤其是聽到後者講起,他不忿鄠縣官吏貪贓枉法的行爲,憤而帶着方員外妻、子,不畏艱難去長安告御狀的時候,神情十分激動,露出嚮往之色。
鋤強扶弱的俠義行徑,在單純的少女看來,總是正確的、吸引人的,值得尊敬的。
前世的這個時候,李曄已經流落市井,和上官傾城過着相依爲命的苦日子,如今他知道天下即將大亂,但受限於前世見識,並不知道“天下即將大亂”這個六個字,亦或是“大劫將生”這四個字,意味着怎樣的世俗百態、天下風雲。
眼下的大唐皇朝,雲波詭譎,李曄想要改變前世的命運,在這一世走向天下,與天下英雄、諸侯爭霸,必然會逐步認識到、體驗到,何謂“山雨欲來風滿樓”、“黑雲壓城城欲摧”。
人跡罕至、未經開發的林間小道里,實在是談不上什麼視野,在這樣的地方走得久了,李曄心裡漸漸有些不自在,尤其是在衆人處境十分不妙的當下。大抵是直覺,亦或是穿越前的修真生涯,培養出來的對危險的感知,李曄總覺得這牛首山充滿神秘與叵測。
然後他發現,丹田上漂浮的淡金色龍氣,緩緩遊弋起來,它好像是受到什麼威脅,又像是受到什麼吸引,頗有些坐立不安、蠢蠢欲動的意思。
李曄不禁擡頭,向牛首山主峰所在的方位望去。
龍氣無疑是他現在最大的依仗,在汲取了安王王印上,代表着大唐親王的氣運後,變得凝實了不少,卻也沉寂多時,今日活動起來,莫非這牛首山中,有什麼機緣?
午時前後,衆人來到山澗裡一座小湖邊,小湖方圓也不過二三十步的樣子,湖水碧綠但深不見底,衆人決定在此休憩片刻。
李曄在湖邊取水的時候,上官傾城就按刀立在他身後,不無警惕的四處觀望,縱然她註定什麼都看不到,卻不會因此放鬆戒備。
李曄回頭笑道:“此處山谷幽深,靜謐異常,想來也別無旁人,你也歇歇吧。”
上官傾城卻是認真搖頭:“護衛殿下週全,是末將職責所在。末將......修爲不濟,臨戰不能予殿下多少幫助,尋常時候便要加倍注意周遭動靜。”
這回到牛首山來,上官傾城沒有帶兵,也沒有着甲,只一身胡服勁裝,此刻她按刀而立,身姿依舊站得筆直,身材曲線頗有暴露,英姿颯爽不曾消減了半分,同時更平添一股動人之氣。
李曄腦海裡,不禁浮現出前世一些記憶。李曄在大梁城,做傀儡皇帝那段時間,侍從太監、宮女、禁衛,都是權臣朱全忠的人,那深宮高牆便顯得格外冰冷,而且危機四伏,彷彿隨時都要吞噬了他,彼時,上官傾城便日夜如現在這般,按刀佇立門外,不曾有片刻懈怠。
李曄取水完,從湖邊站起身,就在這時,離他不過七步遠,彼時平靜無波的湖面,忽的有大團陰影迅速升起,像是半空有大鳥飛過,投下了倒影,又像是湖裡有大魚即將浮出水面。
“殿下小心!”
噌的一聲,上官傾城已經拔刀出鞘,雙手握住刀柄,高舉過頂,向湖面那團陰影隔空斬去。
四尺刀氣飛出的時候,湖邊衆人都錯愕的看來,臉上掛着不解之色,好似在說,這臨近牛首山道觀之地,能有什麼危險,上官傾城是不是太過敏感?
然而刀氣還沒沾到水,前一刻還波瀾不驚的湖面,陡然衝起一道高過人頭的水泉,雪白的水花四散飛濺。
水泉與水花托起一道人影,卻是一名手持巨斧的魁梧男子,他出現在水面上的時候,即一聲大吼,巨斧向李曄迎面劈斬而下!
因了上官傾城及時示警,李曄得以從容應對,他向後飄出數步,避過魁梧男子的襲擊,巨斧斬出的靈氣轟在湖邊,頓時碎石橫飛,水波激盪。
與此同時,湖面上又竄起七八道人影,在一片嘩啦的水聲中,分別撲向湖邊的宗室子弟。
宗室子弟先是驚愕,繼而憤怒不已,好在他們已經看見上官傾城出手,此時不是全無防備,倒是沒有讓對方偷襲得逞,吳悠、李靖安仗着實力高,已經亮出法器迎了上去,李芨等人,則是迅速倒掠,拉開距離。
“爲了國公,殺了這些人!”襲擊者們在動手的時候,不忘“表明”自己的身份。
李曄倒掠數步,丟了手中水囊,拔了盧具劍握在手中,上官傾城欺身而進,連斬數刀,刀光將手持巨斧的魁梧男子籠罩,“大膽蟊賊,休得張狂!”
李曄忽的眉眼一凜,微一側身,盧具劍向身後撩起,噹的一聲脆響,竟是兩劍相交。一柄從李曄背後密林裡,刺來的長劍,被盧具劍撩中劍身挑開。
李曄虎口一麻,手腕一抖,盧具劍在手心一顫,竟是差些脫手而出,他臉色一正,心中已經知道,對方的修爲高過他一個臺階,當即沉目斂眉,側步移開的同時,向來人看去。
襲擊者是一名中年男子,國字臉,五官端正,乍看不像小人,倒像是正人君子。這正是跟許清豐說過話的那名中年道士,此番刺殺也是以他爲首,實際上是許清豐座下大弟子,許風竹。
一劍偷襲不成,許風竹很是意外,他先前策劃的很清楚,湖中之人偷襲,逼得湖邊的人後退,與此同時,他們從密林殺出偷襲,兩面夾擊,出其不意,得手的可能性非常大,不料被上官傾城及時察覺、示警,而李曄反應竟也是這般快,讓他失了手。
李曄側步向左移開時,許風竹已經跟了上來,他一擊失手,動作卻無半分停頓,右腳橫掃而來,直奔李曄左腰。
李曄屈膝擡腿,擋住許風竹的橫掃,嘭的一聲,左腿傳來的力量極大,他幾乎要站立不穩。
右腳迅速踩穩地面,李曄一劍平斬,直取許清豐咽喉。
許清豐眼神一凜,大抵是沒想到,李曄在防守的時候,竟然還能同時反擊,這等連消帶打的本事,已經遠超常人。
他上身後仰,避過橫斬而來的盧具劍,同時長劍斜挑,攻向李曄左肋。
孰料李曄一劍橫斬,不過是虛晃一記,身子已經跳開,拉開了一步距離。
李曄並未一味閃避,趁着許風竹上身後仰,還未調整身形的時候,收回長劍連劈數劍,道道劍氣豎直飛掠,眨眼到了許風竹面前!
許風竹眼中掠過一抹驚色,他沒想到李曄的戰技竟然如此了得,連消帶打、攻守兼備、虛實轉換都運用自如,而且面對偷襲和修爲高過他的自己,竟然絲毫不亂,沉着應對,招式老辣,像是經歷過無數惡戰的大修士一樣。
這讓許風竹覺得詫異。李曄能識破李冠書的陰謀,那是智慧超羣,這種天分上的東西,沒什麼好說的,但戰技卻得從無數戰鬥中磨練出來,最是講究經驗和融會貫通。
在許風竹的預計中,養尊處優的安王,縱然修煉的功法很強大,但只要近身搏殺,不給他施展高階功法的時機,對方就是魚肉而已。
現實給了許風竹一記耳光,不過還不至於讓他慌亂,他身形一閃,就避過了李曄劈斬而來的數道劍氣。
劍氣擊在林木上,削斷了樹枝,斬碎了樹葉,轟在樹幹上,犁出數道劍痕,將林木震得顫抖不已。
許風竹閃避劍氣的時候,不是單純退卻,而是側移之後便縱身而進,長劍連連揮舞,擊出數道劍氣,罩向李曄,此舉掩護自己,也是限制李曄,同時人隨劍走,隨着劍氣向李曄逼近。
“安王殿下,你必須死!”許風竹目中沒有仇恨,沒有怨忿,有的只是殺意,冰冷的殺意。他跟李曄無怨無仇,只是單純的要殺了李曄。
許風竹這一聲低喝,並非無的放矢,聽到他的話音,周圍的襲擊者,立即有兩人趕了過來,和許風竹一起圍攻李曄。
這裡只有一個人能被呼之爲殿下。
安王,這就是許風竹親手圍殺李曄的原因。
因爲親王的身份夠尊貴,死了造成的轟動夠大,最是符合許清豐的意圖。
宗室子弟現在面臨兩面夾擊的困境,而且此處位在湖邊,只有一條林間小道,雖然比崎嶇山道寬了不少,但另一面就是密林,最寬的地方也不過三五步。
在這樣的地方被圍攻,饒是吳悠和李靖安的隨從,擁有練氣五層的修爲,也不如在平地上那樣施展得開,雙方人手彼此交錯,他們不再擁有羣殺的能力。
在這短時間內,雙方糾纏得厲害,都被拖住。
“啊!”
驟然間,李曄聽到李芨的慘叫,隨即就是噗通的落水聲,他眼角的餘光瞥到,湖面上蔓延出一大團鮮血,卻沒有人掙扎的動靜,他心頭一沉,李芨本就有傷,又失去符篆,縱然還有保命法器,也終是敵不過襲擊者猛攻,這下終於交代了。
而李曄自己,業已陷入險境。
左側一劍刺來,他縱掠閃過,右側又是一劍掃來,他舉劍擋開,與此同時,許風竹當頭劈出一道劍氣,直奔李曄面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