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曄走到門口的時候,腳步頓了頓,又轉身小跑回去,神色頗有些尷尬:“淨顧着耍帥了,竟然忘了順走他倆的儲物袋,真是罪過......”
好在楊風之已經氣絕,衛雨時更是早已死亡,倒是沒有人發現李曄的窘迫,這讓他自在了不少。摘下兩人的儲物袋,李曄仔細查看了一番。
楊風之的法寶就已經足夠多,中品的有好幾件,他那杆白幡更是上品,只不過已經被盧具劍斬斷,不能用了。
衛雨時身家要高一個層次,除卻十幾天中品法寶外,還有兩件沒損毀的上品法寶。這樣的收穫讓李曄感到滿意,就算日後盧具劍不需要再吞噬法寶進階,但法寶拿回去武裝修士隊伍,也是一種實力的極大提升。
收好儲物袋,李曄走出太極殿,在門口負手向遠天望去。這秘境也不知有多大,湖海中的這座島嶼只是其中很小一部分,不過既然拿到了畫卷,李曄也就沒有繼續探索的意思。
他拿出畫卷徐徐展開。
水墨畫的內容並無特異之處,就是眼下這處秘境,從這上面看來,秘境浩大深遠,李曄走過的這點地方,根本就不算什麼。當李曄展開畫卷的時候,一道流光從畫卷中心飛出,徑直沒入李曄眉心。
在李曄的意識中,兩幅天機畫卷彼此漂浮在一端,互不干擾互不聯繫,這倒是讓他覺得怪異。他本以爲同爲天機畫卷,就算彼此不融合也會有某種鏈接,現在看來並不是這樣。
流光沒入眉心的時候,手中的天機畫卷實體如煙消散,李曄眼前的景物一陣變幻,緊接着就回到了兩座封印大山前。
明黃符篆與萬仞高山模樣依舊,沒有絲毫變化,天道秘境不曾對它們造成半點兒影響。
李曄出來後的第一件事,就是給鵬魔王傳音:“大聖,外面的情況怎麼樣,時間過去了多久?”
“距離你進入秘境已經二十天,妖族領地自然是打成了一鍋粥。”
鵬魔王的聲音透露着些許急切煩亂,李曄甚至不難想象他抓耳撓腮的模樣。說起來鵬魔王在七聖山陪着李曄已經很久,作爲妖族大聖,外面戰鬥激烈他卻不能參與,的確會感到毛躁。
鵬魔王繼續道:“凡間道兵並沒有進攻你的地盤。我們派出去的妖士雖然付出了不小傷亡,但總算已經臨近凌雲渡,很快就能抵達平盧,你不用太過擔心了。”
李曄鬆了口氣,“聽大聖的語氣,頗顯沉重,還有什麼壞消息?”
鵬魔王遲疑了片刻道:“面對獸潮進攻,我們已經守了這麼久,兇獸的攻勢沒有起初那麼強勁了,各個大城的戰局都穩了下來,沒有繼續丟失地盤。不過仙人匯聚了重兵猛攻鎮疆城,意圖突破彼處直接進攻七聖山。我們派過去救援的修士半路遭到了伏擊,損失慘重,一時半刻無法再給予鎮疆城有效的支援,只能看他們自己了......”
李曄微微皺眉:“聽你的意思,仙人和兇獸對鎮疆城的猛攻,不只是會威脅七聖山那麼簡單。”
鵬魔王嘆了口氣:“你的隊伍就在鎮疆城,郡主也在。”
李曄沉默下來。
鵬魔王見他良久沒有出聲,便試着勸解道:“你放心,就算鎮疆城丟了,郡主也不會有事,彌猴王會看好她的......大不了我不在這守着你了,必要時候趕過去,還是能把她帶出來的。”
李曄依然沒有說話。
吳悠不會有事,李曄當然放下了大半的心,但是其他人呢?尤達梟應該也不會有事。但是那支修士隊伍,是他好不容易收攏的,就這麼丟了對日後還是有很大影響。
況且經過一路來的相處,他跟其中很多修士都有了不錯的感情,譬如說老闆娘、齊破天。
李曄取出盧具劍,凝視着萬仞高山上的封印符篆,徐徐升空,運足力量向封印斬去。
匯合了龍氣之力、百姓氣運之力、帝道之力、陰陽大道之力的這一劍,劍氣超過千丈,比夏日正午的日光還要刺眼,轟然斬在符篆上。
一圈圈靈氣波浪在鞭炮般接連炸響的氣爆聲中盪開,波及方圓數千丈的範圍,靈氣狂潮淹沒了小半個山峰。
然而當光芒散去,兩張封印符篆依然如舊,沒有半分損毀。
李曄眼神沉下去幾分。
他調動所有可以調度的力量,匯聚畢生修爲與大道感悟,向封印符篆再度斬出一劍。
隨即是第三劍、第四劍、第五劍......
一連百十劍後,封印符篆還是完好如初,連山體都不曾飛沙走石,就好像劍氣只是微風,絲毫不能對它們造成任何傷害。
李曄停了下來。
不是因爲拿它們沒有辦法,而是因爲在百十劍過後,他發現了一些端倪。
他凝神感悟半響,眼神陡然變得鋒銳,緩緩提起盧具劍,再度斬出一道千丈劍氣。
這一次,高山震動,飛沙走石,靈氣光潮散去之後,封印符篆上留下了一道劍痕。
雖然高山和符篆受到的傷害,距離被毀還有很大距離,但這意味着李曄對它們的打擊有了實質性進展。
李曄眼前一亮。
方纔他動用了虛實之道的力量。
不過因爲他對虛實之道還沒有深入領悟,所以威力尋常,遠不如當初他離開第一個天道秘境後,用出的“陰陽道圖”那麼威力強大。
從陰陽、虛實之道中,李曄對符篆之道也有了一絲領悟。
不僅是符篆之道,還有陣法之道。
李曄不是不會用符篆、陣法,只是他的水平大體還停留在穿越前的水平,距離大羅金仙還有很長一段距離。
如果要將符篆和陣法水平,提升到能夠跟大羅金仙相媲美的程度,莫說一年十年,再給李曄百年千年都不一定能夠做到,也就無法靠這個破解眼前的封印符篆。
但他當才斬動封印符篆,並不僅僅是靠這個。
李曄陷入沉思,開始調動眉心新的的天機畫卷,參悟其中的力量,再試圖調動其中的力量。
第一次從天道秘境出來,李曄得到天劍、天盾這樣的利器,但是這次從天道秘境出來,除了天機畫卷外,他還沒得到天道饋贈。
這明顯跟之前的情況不符。
是天道沒給,還是李曄自己沒意識到?
他覺得是後者。
之所以沒有及時意識到,可能是因爲這次天道饋贈的力量,不如天劍、天盾這般簡單粗暴。也就是說,可能不是有形的力量。
李曄現在要找到這股力量。
......
第二十一日,鎮疆城。
無休止的戰鬥只有空隙,沒有盡頭。
當又一波兇獸從城外涌進城中,殘破的城池再度顫抖起來,站在街巷中的普通妖族修士,禁不住臉色發白,而兇獸的嘶吼聲一如往常的兇狠,攝人心魄。
羅信街聚星樓前,滿身血污的齊破天杵着長劍站起身,盯着海浪般席捲而來的兇獸,沉聲對身後的修士們道:“都站起來,準備迎戰!”
所謂的羅信街,時至今日,不過就是廢墟中的一條通道,兩側的院牆、房屋早已經被夷爲平地,一堆堆亂石橫木胡亂散步着。中間還有大批橫七豎八的兇獸屍體,根本來不及挪開。
街面也已不復平整,到處坑坑窪窪,磚石被術法破壞殆盡,多半窪地中蓄積着半潭或者是滿潭的血水,陣陣刺鼻的腥味讓人格外不適。
就連聚星樓,也只是一堆大點的廢墟罷了。
聚星樓周圍,三百多名各色妖士相繼起身,接近一半聚集到齊破天身旁。這裡是羅信街道路口,也會是附近地域中兇獸襲來最多的地方。
兇獸黑壓壓一片一眼看不到盡頭,衝到羅信街這邊來的少說也有好幾百,由幾名飛行的仙人帶領。跟賣相悽慘的齊破天相比,這些仙人就算沒了玄黃鎮妖符,也明顯屬於生力軍,白袍纖塵不染,看起來風度翩翩。
“妖孽,你們死到臨頭了,何必還做無畏的抗爭?跪下來向我們投降,我們會饒你一條狗命,讓你在日後還可以繼續生活在這裡!”爲首的天仙境飛過來的時候,冷冷俯瞰着齊破天說道。
齊破天呲了呲牙,他自嘲一笑,喃喃自語:“想不到啊,血戰至今,殺敵無數,還是要被這幫仙狗看不起。可惡啊,我齊破天什麼時候,才能不受別人的言行舉止的輕慢,所到之處人人敬重?”
丟了半隻手的離劍在他身旁輕笑一聲,語氣輕鬆:“我們是妖士,何必要仙人看得起?就像人,不會去在意自己是不是會被狗看得起一樣。我們看得起我們自己,就足夠了。”
齊破天轉頭看了離劍一眼,對方臉色紙白,氣息比之巔峰時期,已經下降了不止一點半點。但他看起來坦然自若,好像渾然不知眼前這場戰鬥,對他而言意味着什麼。
觸及到齊破天的眼神,離劍再度笑了笑:“別這麼看我,我知道我可能活不過這場戰鬥了。那又如何,當初五六千人的隊伍,現在還站着的,連半數都沒有了。別的妖士可以戰死,我也會死,這沒什麼大不了的。”
齊破天默然。
半響,他沉聲道:“你說的沒錯,戰爭打到現在,死亡是在正常不過的事。”
齊破天收回視線,神色難以言表,他盯着已經徐徐飛到眼前不遠處,準備開始衝鋒的仙人跟兇獸,深吸一口氣。
而後他提起長劍直指爲首那人,陡然一聲大喝:“我,齊破天,安王麾下心腹銳士,著名的黑石嶺屠夫,殺戮之手資深長老,你們準備好死在我劍下了嗎?!”
“找死!”爲首仙人怒喝一聲,陡然將速度提升到極致,向齊破天飛掠過來,人在半空便是一劍斬下。
對方是天仙境,但齊破天渾然不懼,他正準備迎上去,離劍卻已率先衝出,“這個天仙境是我的,你還是去找地仙境吧!”
齊破天大怒:“你這個混賬,還是瞧不起我!”
話雖如此,齊破天卻沒有跟離劍爭搶什麼,縱身迎向了一名地仙境仙人。
其實無論是離劍,還是齊破天,以他們現在的狀態,面對同境修士基本沒有勝算。但他們別無選擇,因爲他們身後已經只剩下三百多修士,而兇獸有好幾百。
慘烈的廝殺不僅在羅信街及其兩邊的廢墟中展開,有妖士鎮守的任何一個戰區,都在幾乎同一時間陷入了血戰。
齊破天迎上自己的對手沒多久,就被對方擊傷,他中了對方一掌,從半空猛然墜落,撞進了聚星樓的廢墟中。
“不堪一擊。”仙人甩了甩手,不屑的冷哼一聲。同爲地仙境,他戰勝此時的齊破天並未費什麼力氣,這讓他頗爲自得。
他對自己那一掌很有信心,那是凝聚他畢生修爲的一掌,同境修士中了必然重傷。而齊破天本就傷勢不輕氣息孱弱,此刻斷然無法從廢墟中爬起來。
仙人最後看了廢墟一眼,就要向別的妖士出手,但他忽然神色一怔,眼中流露出驚訝之色,身形也就此停住。
瀰漫的煙塵中,一個佝僂的身形一步一步走出,看得出來行動頗爲艱難,但他仍是正死死盯着仙人,氣勢如鐵。
仙人意外之餘,感受到齊破天的氣勢與意志,立即惱羞成怒,他再度縱身飛出,一掌轟向齊破天:“無名小卒,也想逆天改命不成?!”
灰頭土臉的齊破天擡起頭,鼻中、嘴中、耳中皆有鮮血溢出,但他目光依然兇狠堅定,他一字字道:“什麼無名小卒,我是齊破天,安王麾下心腹,著名的黑石嶺屠夫啊!”
他的話到後面變成聲嘶力竭的嘶吼,他手中長劍滑過一道亮麗的圓弧,挑向仙人下肋!他集中了全部有限的力量於這一劍,所以也就放開了防禦,周身空門大開。
仙人一掌按在齊破天肩頭,這回齊破天猶如短線風箏一樣,吐血倒飛出去,在廢墟中砸出一個大坑。而仙人右肋也被切開一個巨大的口子,鮮血噴涌。
仙人怒不可遏。
在方纔交手的最後關頭,他怕了。齊破天那一劍,本來可以從右肋直接將他的身體切斷,但他在最後時刻閃避了,所以只是受了傷,但他原本轟向齊破天額頭的一掌,也只能擊在齊破天肩頭。
仙人服下一顆丹藥,捂着流血的腰肋,飛到廢墟中,蠻橫的掀開廢石橫木,將死魚一樣的齊破天從大坑裡刨出來,最後單手擰着對方的脖子,將他高高舉起。
仙人神色狠戾,目光兇狠,方纔生死之際的退縮,卻還是不可避免受創的經歷,讓他對自己極度失望。平生的挫敗感與自卑,在此刻都化作對齊破天的憤怒,他迫切需要碾壓齊破天的尊嚴,來找回自信與優越感。
他咬牙切齒道:“你這個廢物,你以爲你不要命就能贏我?廢物終究只是廢物!你們這幫妖孽,天生就要被我們仙人踩在腳下,萬年之前的大戰勝負就決定了這一點!無論你現在投靠了誰,無論你如何不甘,始終都無法改變這個結果,你懂嗎?!你這個廢物!”
仙人的靈氣不斷從手心涌入咽喉,齊破天呼吸艱難,臉色由青轉紫,無論他如何掙扎,都無法擺脫這隻鐵鉗一般的大手。
看到齊破天辛苦掙扎而不能奈何自己的模樣,仙人心頭大快,忍不住哈哈大笑出聲,有意放緩了靈氣對齊破天的傷害速度,就爲了欣賞對方臨死的掙扎。
齊破天艱難道:“我......不是......”
“你不是什麼?”仙人輕蔑的問。
“不是......廢物啊!”齊破天忽然低吼出聲。
霎時間仙人感應到極致的危險,他連忙放開齊破天抽身後退。但是晚了,隨着齊破天手指隱秘的掐訣完成,一柄飛劍從他袖中飛出,從仙人腦後洞穿了他的脖頸,將他的頭顱削了下來。
“你......找死!”仙人感應到腦後的異常時,就拼盡全力一掌轟在齊破天胸口。
沉悶的聲響中,齊破天再度倒飛出去,摔倒在廢墟中。而仙人的無頭屍身也噴着血泉倒下,腦袋掉落在一旁。他臨死都瞪大着雙眼,死不瞑目。
齊破天坐倒在廢墟中,歪着腦袋,手指都無法動彈一下,嘴中更是不停涌出鮮血,打溼了肩膀、前襟。然而他看着仙人的屍體,嘴角動了動,竟然勾勒出一抹笑意,格外自豪。
戰鬥沒有因此而停止,仙人和兇獸對羅信街的進攻仍在持續。倒在廢墟中,氣息若有若無的齊破天,再也沒有人注意到他,哪怕是近處的兇獸,都懶得看他一眼,只當他已經死了。
戰鬥後期,妖士死傷慘重,零星兇獸突破防線,向聚星樓後面衝去。
一隻火金狼王從廢墟中奔過,卻半途身形一滯。它疑惑的回頭看了一眼,就發現自己的後腿,正被一隻滿是血跡的手死死抓住,任憑它如何用力,就是甩不開。而手的主人,此刻還坐躺在廢墟中,連站起來的力氣都沒有。
火金狼王接觸到了對方的目光,那是一雙生機所剩無幾,但仍然堅定的眸子。
“我跟郡主承諾過,不......會有一隻兇獸,能夠越過羅信街!”齊破天盯着火金狼王,在他的朦朧模糊的視線中,只有對方的毛茸茸的腿。
火金狼王大怒,返身就撲向齊破天。
雙方扭打、撕咬在一起。
片刻後,齊破天從廢墟中搖搖晃晃的站起來。他滿嘴鮮血,腳下躺着脖子被咬破的火金狼王,他嘴角還掛着一撮毛,但是顧不上吐掉,或許是已經感覺不到了。
一隻又一隻兇獸衝到了聚星樓附近。
齊破天雙目猩紅,拖着長劍,邁着趔趄的步子,一步三晃的迎向那些兇獸。他視線已經一片迷亂,連看清兇獸的身形都很難,但他依然在往前,嘴裡還下意識的呢喃,“我,齊破天,安王麾下......黑石嶺屠夫......”
一隻又一隻兇獸將他撲倒,對他撕咬抓扯。但他一次又一次站了起來,走向那些衝過來的兇獸。他的衣衫漸漸破碎,道道抓痕深可見骨,濃稠的鮮血不停涌出,腳下血積成灘。
他低着頭,一瘸一拐的向前,卻瞪着眼,說:“我,齊破天......不會放任何一隻兇獸過去......”
又一隻兇獸將他撲倒在地。這回他倒在血泊中,再也沒有爬起來。
戰鬥終於還是結束了。
修士隊伍再一次打退了兇獸的進攻。
看着兇獸潮水般後撤,離劍再也堅持不住,半跪在地大口喘氣。他左右回望了幾眼,發現羅信街還站着的修士,已經只剩下不到百個。
他沒有看到齊破天。
等他找到齊破天的時候,對方的身體已經是一片青白。
他慌張的給齊破天服下丹藥,運轉靈氣爲對方療傷,卻收效甚微,但他沒有放棄,仍是不停努力。
他越來越急,並且開始抽泣,鼻涕合着血跡流下,聲音也帶上了哭腔,“睜眼啊你這個混蛋!我早就看你不順眼了,早就想教訓你了,你這個淨喜歡說大話吹噓的傢伙......你快睜眼啊,起來再說一句你是齊破天,是黑石嶺屠夫啊!”
終於,齊破天如夢驚醒,一下子坐直了身體。他瞪着銅鈴般的雙眼,死死盯着前方的虛無處,嘴裡陡然一聲大喝:“我,齊破天,安王心腹,著名的黑石嶺屠夫......”
不等離劍驚喜出聲,說完這句話的齊破天,陡然噴出一口鮮血,身子直挺挺的倒了下去。
離劍愣在那裡,愣在屍橫遍地、血流漂櫓的廢墟中,久久沒動,猶如一座雕像。
齊破天生機斷絕,再無氣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