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曄站在花園裡不無悵然。
宋嬌走了,羞惱的啐了一口之後頭也不回的飛走。
眼見暮色降臨,李曄油然而生一股寂寞之情。
高手寂寞啊。
這麼多年經受被宋嬌撩撥的痛苦煎熬,他撩撥人的手藝也被磨練的愈發嫺熟,現在宋嬌在他面前已經佔不到半點兒便宜,常常還要像現在這樣被撩撥只能羞惱的掩面而走。
想起穿越以來的種種經歷,李曄有種物是人非之感。
想當年他還在長安那會兒,面對一個小小練氣期的奸相韋保衡,對付起來姑且需要處心積慮;那時候終南山道門的弟子風姿絕塵,在夜空與南宮第一大戰三百回合,還是令他仰望的存在。
而現在,連仙庭都已經奈何不了他。
眼下連看着他小時候撒尿和泥巴玩兒的宋嬌,都只能受他的欺負而無招架之力,李曄覺得這個世界真是太無趣了。
“一個能打的都沒有。”李曄嘆息一聲。
搖了搖頭,他離開花園,向王府深處走去。
王府的燈籠早已被點亮,暮色漸濃,燈火漸明。
府中地勢並非一片平坦,小丘、溝渠、湖泊、流水一樣不差,各類建築密集而不擁擠,高處建臺、湖邊立舫、靜處有亭,遠近高低的燈火散步如星辰,朦朧照耀着風情各異的景緻,使得此刻的王府寧靜如畫,別有一股溫馨之意。
從鵝暖石鋪就的幽徑來到一座僻靜的院子,李曄已經嗅到了飯菜的清香,擡頭間,煙囪裡還有裊裊炊煙依稀可辨,院中昏黃氤氳的燈火,讓人想起鄉下晚歸的頑童歲月。
穿過懸掛着各種花式燈籠的抄手遊廊,推開二進院子的側門,李曄便看到了正往院中石桌上端菜的素衣小娘。對方腰間還繫着圍裙,荷花般的俏臉上汗水未褪,一縷青絲貼在鬢角,清澈如潭水的眸子恬淡寧靜。
李曄徑直走向石桌,在石凳上坐了下來。
看到李曄,蘇娥眉微微展顏,也沒有說話,轉身又去端菜。
石桌上的菜冒着細白熱氣,香味從鼻孔滑落胃裡,從心底勾起人的食慾,然而李曄並沒有馬上動筷子,而是望着碟碗裡的各色菜餚陷入沉默。菜品太過豐盛,莫說一個人吃不了,便是三五個人也足夠了。
李曄事先並沒有通知蘇娥眉他今日會來。
實際上自打回到青州,李曄來蘇娥眉這裡吃飯的時候並不多,滿打滿算一隻手也數得過來,政務軍務太過繁忙是一個原因,但不是最重要的那個。
再出現的蘇娥眉解掉了圍裙,手裡多了酒壺酒杯。她來到石桌前坐下,動作輕柔不急不緩的斟了杯酒,遞給李曄的時候手腕上衣袖滑落寸許,露出白璧無瑕的肌膚,哪怕是在昏黃的燈光下也顯得誘人。
“殿下,請。”蘇娥眉說話的時候嘴角噙笑,微微露出一拍整齊的米牙。
李曄接過酒杯一飲而盡,忍不住稱讚道:“好酒!好一個劍南燒春!”
說到這,他放下酒杯,看向坐在那裡備顯安寧的蘇娥眉,“自打黃巢禍亂關中,各地商路就受到不小影響,劍南西道的燒酒已經很少出現在關東。想不到,今日在你這裡竟然還能嚐到味道如此正宗的劍南酒。”
蘇娥眉恬靜的微笑着開口:“聽西市的商賈說,王建就任西川節度使後,對商貿頗爲重視,派遣使者幫着重新疏通了關中、中原的關節,近些時日來,市面上蜀中的燒酒又多了。”
李曄恍然點了點頭,若有所思,“看來王建在蜀中的確不曾閒着。”
西川節度使治益州成都,全稱便是劍南道西川節度使。同時蜀中還有一個劍南道東川節度使,治綿州,只不過如今已經被王建吞併了。由此,整個蜀中盡數掌握在王建手中。
所謂劍南,取劍門關南、大小劍山南之意。
大小劍山隔絕漢中與蜀中,向來是蜀中防禦外敵的天塹,建造於此的劍門關是天下有數的雄關。
蘇娥眉沒有接話,手裡卻沒閒着,將盛了飯的瓷碗遞給李曄。
李曄一面吃着飯菜,一面想起蜀中局勢:“漢中自古便是富庶之地,劉邦據此而成就帝業。王建底定兩川后有意東出,根據青衣衙門的打探,他已經派遣了不少探子出劍門關,到漢中的興元府窺探軍防。”
“興元府乃山南西道節度使的治州所在地,整個山南西道有十四州之地,地盤大人丁多。李茂貞平河中、破長安、得關中後,也有意攻佔山南西道,沒少派人過去打探虛實。現在李茂貞和王建應該都知道了對方覬覦山南西道的意思,兩方的探子或許已經相互碰見過。
李曄飲了一杯酒,繼續想道:“王建要出蜀無外乎兩條路,從東北出劍門關,從東南出長江,而他要參與中原之爭,就必須從劍門關到漢中。退一步說,王建就算不選擇從劍門關出蜀,也要防備李茂貞攻進劍門關,染指兩川。”
“對李茂貞而言,蜀中、漢中都是後院,他想要出兵中原,就必須得防着漢中、蜀中。如果李茂貞發兵出潼關到了中原,卻被王建或者是山南西道節度使偷了後背,那就是有苦說不出了。”
“李茂貞得到關中之後,要發展就只有兩條路可以選,東出潼關、黃河,西取漢中、蜀中。現在他和王建都不得不圖謀漢中,這正是我的機會。我如果不想自己跟朱溫較量的時候,李茂貞給我添麻煩,選擇從漢中做文章是上佳之策。”
“說起來,我之前趁着征伐河東李克用的機會,迅速威服了整個河北,還殺了不少契丹神教的修士,讓自己沒有後顧之憂,避免了王建和李茂貞的困局,實在是獲益非減。”
念及於此,李曄心中漸漸有了計劃。
原本他就已經向蜀中派遣了使者,跟王建商議聯合對付李茂貞的事,現在因爲一壺劍南燒春,再結合最近青衣衙門的情報,得到了不少靈感,想通了許多關節,思路頓時開朗不少。
李曄在暗自思想這些所謂的家國大計時,就沒顧得上理會蘇娥眉,而他也沒聽到蘇娥眉有動靜。等他初步捋順了腦中的思路,有了大致可行的計劃後,再看向蘇娥眉時,正看到對方伸出白嫩的纖手,到了他眼前。
李曄一時錯愕,不解的看向蘇娥眉。
蘇娥眉輕笑道:“殿下,你碗裡的飯吃完了,我給你盛點。”
李曄低頭看到空空如也的飯碗,恍然醒悟,方纔應該是想問題過於投入,不知不覺把碗裡的飯扒完了。蘇娥眉不想打擾他的思緒,這才伸手準備接過他的飯碗,安靜的給他盛飯。
如果李曄沒有因爲問題想完而收斂思緒,多半是被蘇娥眉盛了飯還不會意識到。
想到這些,看着蘇娥眉溫婉的眼神,李曄將飯碗遞過去的時候,心下不免有些觸動。
跟活潑靈動的吳悠和嫵媚勾人的宋嬌不同,蘇娥眉無論是性子還是平日裡的舉止,都要嫺靜安分得多,哪怕跟在李曄身旁也總是安安靜靜。
在李曄的印象中,她除了修行和照顧自己那一畝三分地的菜園子,好像就沒什麼特別的事可做——至少跟忙碌的宋嬌一比是這樣。
接過蘇娥眉遞過來的盛滿飯的瓷碗,李曄內心想道:“或許正是因爲手裡沒什麼可忙的,才能每日都有時間做一桌子菜,無論我是不是來。”
看着低眉夾菜的蘇娥眉,李曄心裡有了一絲明悟:“她當然不確信我是不是會來,但卻能夠確信,當我有了興致就過來的時候,一定可以吃到豐盛的晚餐。”
平心而論,李曄是感動的。
然而現在卻不是感動的時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