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曄巡視着衛縣三個藩鎮軍的集結情況,期間也跟張文策談到了不少公事。
上回張文策去青州的時候,李曄時間比較緊,沒空跟地方官員深談。
這回看過了衛縣的軍防體系,他心裡對張文策辦事能力有了更加直觀的認識,便覺得對方的確是個不可多得的人才,值得重點關注、好生培養,以備後用。
“衛縣的軍防體系本來是爲了防備滑州義成軍而建,說起來完全修繕起來還不到兩個月,沒想到滑州義成軍沒有渡河來犯,我們卻要先打過去了。”
張文策回頭看了一眼滑州的方向,感慨頗深。
李曄笑了笑,“我們去打別人,總比被人打上門要強。”
普普通通的一句話,卻讓張文策面容肅然,“殿下所言甚是。”
他很清楚,戰場在別人的地盤,兵禍也就在別人地盤,只要不戰敗,自家的百姓和地方秩序就不會受到影響。
而若是等別人打上門來,就算己方最終擊退了敵軍,地方上的人口、財富和生產秩序也會損失極大。
念及於此,張文策自以爲理解了李曄下令平盧軍主動出擊,並且不惜親自出現在前線,謀求於曹州境內跟宣武軍對戰的良苦用心,心中對李曄的敬佩之情愈發濃郁。
張文策還不知道昨日發生在冤句的戰鬥,若是他知道上官傾城已經戰勝並且生擒了朱殷,馬上就會將戰場推出曹州、推入宣武軍的地盤,不知道會不會對李曄佩服的五體投地。
李曄沒多去注意張文策眼中對他的膜拜之情。
他掃視腳下衛縣物資運送、分撥的場景時,看到了一個讓他心頭一動的畫面。
衛縣的物資多半是從西面的衛州方向調來的,在衛縣入庫統計後再統一分配給城外的三軍軍營。
魏博、成德、義武三軍在城外的營地,大體呈倒品字形佈置,從衛縣城門一起出來的輜重隊伍,會在一個三岔路口分流進入三軍大營。
尋常時候這個三岔路口就有各軍將領匯聚,彼此查看別軍物資,暗暗互相比較,一旦發現厚此薄彼的情況,便要嚷嚷着爭個不休。
這幫藩鎮軍戰力如何姑且不論,但一個個都是驕兵悍將,行事向來鮮有顧忌。
也虧的是張文策分配物資得當,連日來又親自坐鎮調度,這纔沒鬧出什麼大亂子。
然而各種糧食、醫藥、雜碎物資,一旦多了品相就不可能完全一樣,這些藩鎮兵馬本就互不統屬,誰也不服誰,生怕自己吃了虧,爭執一直就沒消停過。
這下,就有一幫將領圍着十幾騾車爭得面紅耳赤,看樣子已經要忍不住大打出手了。
一名身着柳葉甲的成德軍絡腮鬍將領,仗着自己練氣高段的修爲,衝上前一把推開了一名魏博軍的將領,伸手就拉住了爲首騾車的繮繩。
他瞪着銅鈴般的眼睛,對不服氣的魏博軍將領虎視眈眈,嘴裡低吼道:“昨天我就看出不對勁了,你們魏博軍仗着衛州是自己的地盤,分配到的粟米明顯都是精米,但給我們成德軍的就是糙米!同樣是給安王賣命,憑什麼好東西都是你們的?今天這十幾車精米,我們成德軍要了!”
魏博軍的黑臉將領吃了虧,面子上掛不住,頓時咆哮道:“想搶給我們魏博軍的糧食?你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的德行!來人,給本將奪下這十幾車糧食!”
他身後的將校甲士們轟然應諾,就要往前衝。
絡腮鬍將領大喝一聲,練氣九層的修爲勃然爆發,吼得黑臉將領臉色一白,也讓幾名魏博軍將校當即後退數步。
見自己的修爲之力震懾住了對方,絡腮鬍將領趾高氣昂道:“本將袁閬在此,我都要看看,誰敢在我面前放肆?!要糧還是要命,你們自己好生掂量!”
黑臉將領怒不可遏,噌的一聲,將腰刀拔出三寸,上前一步,神色猙獰,“修爲高了不起?敢在我們魏博軍的地盤上撒野,我看你是活得不耐煩了!”
“你以爲就你有刀?!”袁閬反手握住刀柄,在短促的金屬摩擦聲中,直接將橫刀拔了出來,“你敢上來送死,本將就敢砍下你的頭!”
黑臉的魏博軍將領還算剋制,腰刀只是拔出三寸,並未真的出鞘。
但袁閬則是跋扈至極,直接將橫刀完全出鞘的動作,雖然在氣勢上的確壓倒了對方,但也無疑將事態推向了失控的邊緣。
刀出鞘了,見血還會遠?
都是血性漢子,黑臉將領哪裡還忍得下去,當即將橫刀完全拔出。哪怕明知自己的修爲境界比不上袁閬,也要衝上去跟對方過招。
千鈞一髮之際,一名鼻青臉腫的青袍文官衝了過來,攔在兩人之間。
他這番狼狽的樣子,應該是在之前就被誰揍了一頓,看他的官袍樣式就知道官品不超過七品,實力低微。
饒是如此,他仍然挺直腰板呵斥雙方:“軍資調配自有刺史安排,你們若是不服,可以讓各自節度使上報!如此搶奪軍資,你們眼中還有安王軍令嗎?!”
他這番話,原本是想雙方顧忌安王之名。
只可惜,此時雙方將領已經紅了眼。
袁閬一腳就將他踹翻,“你算什麼東西,一個練氣一層的廢物,也敢跟大爺吹鼻子瞪眼?簡直活得不耐煩了!”
黑臉將領一看本鎮官員被如此欺辱,怒髮衝冠,舉刀就向絡腮鬍劈去,“混賬!”
然而袁閬在踹翻文官的時候,橫刀就已經出手,比黑臉將領還要早上一分,眼看着橫刀已經到了對方脖頸,再進幾寸就會砍進對方的脖子!
恰在這時,無論是袁閬的橫刀還是黑臉將軍的腰刀,都詭異的停在半空不動了。
兩柄長刀,都被人用手握住,無論他們如何用力,都紋絲不動。
兩人大感錯愕。
袁閬不由得大怒,他修爲高強,向來囂張慣了,頓時罵娘道:“哪個不長眼的敢攔本將,信不信大爺一刀劈了你!”
他轉頭就看到了一名氣宇軒昂,但眼簾微沉的年青人。
看對方的模樣,連三十歲都不到。
一個連三十歲都不到的傢伙,修爲能高到哪裡去?還能是真人境不成?
袁閬吼道:“哪裡來的乳臭未乾的臭小子,還不給大爺把手鬆開,當心大爺扒了你皮......”
他的話還沒說完,忽然感到胸口一悶,就像溺水將死一樣,難受到了極點,整個人更是直接倒飛出去,在半空就狂吐鮮血。
等他摔倒在,虛弱到一時連爬起來的力量都沒有。
袁閬連對方怎麼出手的都沒看清。
不,對方的手還握着刀,根本就沒動!
沒用手?
難道是用了腳?
李曄瞥了袁閬一眼,“你再說一遍,你想扒誰的皮?”
“真人境?”袁閬雖然身受重創,但仍是眼神兇惡的瞪着李曄,顯得並不服軟,他最多也只能想到對方是真人境了。
他邊吐血邊叫囂:“仗着自己是真人境,就敢管我們成德軍的閒事?你活得不耐煩了!信不信成德軍節度使馬上就會帶着甲士過來,將你這混賬剁成肉泥?!”
李曄哂笑一聲,“成德軍節度使?真是好大的威風。你覺得他敢對我出手?”
“軍帥會殺了你!”絡腮鬍大叫,“你最好馬上跪下來給本將道歉!”
“愚不可及。”李曄搖搖頭。
就在這時,感受到此地有異常修爲之力波動的成德軍節度使、魏博軍節度使、義武軍節度使,不分先後從營中飛出,一起落在了車隊前。
他們都是真人境的修士,速度自然極快,眨眼就到了。
看到成德軍節度使,絡腮鬍將領大喜,馬上大喊道:“軍帥,這混小子瘋了,竟敢對末將出手!他這是蔑視我們成德軍,請軍帥做主!”
承德節度使陳元慶臉皮在抽搐。
不僅是他,魏博節度使、義武節度使在看了一眼場中形勢,心底對情況有了大致瞭解後,臉色也都陣白陣青。
莫說沒有言語,他們連手腳都不知道該往哪裡放,肩上好像擔着萬鈞重擔。
本在衝突雙方之外的義武軍節度使,也分毫不敢大意。
李曄只是漠然看着陳元慶,並沒有急着說話。
袁閬將領看到陳元慶的樣子,還以爲他是被這個忽然出現,傷了他掃了成德軍面子的小子給氣得說不出話來,於是馬上大叫:“軍帥,這廝實在是可惡,不讓他跪下來給......”
他後面的話沒能說出來。
陳元慶忽然出現在他身前,一拳就將他的腦袋轟進了泥土裡。
只見鮮血順着泥土淌出,絡腮鬍將領的四肢抽動了一陣,便再也沒了動靜。
死了。
陳元慶竟然就這麼殺了這個練氣九層的成德軍大將!
從陳元慶出現,袁閬不過是說了兩句話,後面那句話甚至都沒說完。
就這樣,陳元慶還是毫不猶豫就一拳轟死了他。好像生怕動作慢了,就會引得雷霆之怒加身。
然而魏博節度使卻不覺得意外,義武軍節度使臉上也沒有訝異,他們俯首低眉,都認爲陳元慶這個舉動再理所應當不過。
陳元慶若是不這麼做,遭殃的就不只是袁閬,而是他自己,甚至還可能是整個成德軍!
袁閬的確沒有說太多話,但他僅有的兩句話,已經足夠讓他丟掉性命。
敢當着安王的面連續辱罵安王,還能不死?
敢當着衆將士的面,目無法紀毆打七品官員,無視軍法抽刀斬向同袍,豈能不死?
這一幕讓黑臉將軍愣住了。
他驚恐的看着眼前這一切,看着三名平日裡威風凜凜,一副我就是天王老子模樣,把誰都不放在眼裡,但此刻卻戰戰兢兢,如同見了老虎的貓一般,大氣都不敢喘的節度使,心頭頓時升起無邊恐懼。
這個忽然出現的年輕人,到底是什麼身份?
爲何對方一言未發,就讓三名手握十萬大軍的節度使,畏懼到了這種程度?
黑臉將領來不及多想,噗通一聲連忙跪倒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