崑崙通道凡間一端。
巍峨聳立的綿延羣山上空,碧藍如洗的蒼穹已經不見颶風之眼一般的浩瀚雲層,這意味着崑崙通道已經消失——關閉。
從今往後,除非再有天道氣機在此合力,將不會再有仙人能夠下界。
凡間與仙域,暫且算是徹底隔絕了。
凡間事凡人理的大局理想,至此得到實現。
李茂貞、朱溫、高駢、王建等人,並及百家門人仰頭長望,許久都沒有言語。
衆人神色大體相同,細節處卻各有差別,李茂貞眸底交織着殺伐與黯然兩種矛盾的情緒,高駢成竹在胸,王建哪怕眯着眼也不能完全掩蓋眼中的鬥志,倒是朱溫神色漠然得很。
“從今日起,天下再無安王了!”
高駢嘴角含笑,雖然想要放聲大笑,好歹是給忍住了。
此情此景,他不由得想起當年八公山之役,那一戰中,如日中天老安王李峴死了。
世人皆以爲李曄只是一個廢物世子,天下將再無威壓四方的權臣。卻沒想到,那個二十年不能修行的廢物,會在一夜之間橫空出世,自此一步步成長起來,成爲大唐皇朝的中樑砥柱,數年征戰,手中地盤越來越大,麾下兵馬越來越多,將天下英雄都壓得擡起起頭。
現在好了,連李曄都去了仙域,皇朝再無那所謂可以中興社稷的雄才,天下諸侯終於有了出頭之日,可以放開手腳逐鹿中原。
這叫諸侯們如何能不開心?
掀翻大唐,改天換日,就是我等,就在來日了!
這就是天下再無安王的良好局面。
高駢、王建等人心頭如釋重負,彼此相望一眼,都看到了對方眼中的深意和笑意,但是轉頭衆人又各自收回視線,互相間充滿戒備。
天下沒了安王,沒了那個最大的敵人,他們彼此可都是最大的對手了。
“仙凡隔絕,天下再無仙人,現如今你我都是陽神真人境,眼下誰也不能說吃定對方,不如就此好聚好散,日後再徐分勝負如何?”高駢撫着鬍鬚,不動聲色的說道。
李茂貞乜斜着高駢:“中原七鎮,你我如何劃分?”
高駢呵呵輕笑:“岐王這是說的哪裡話?現在安王去了仙域,我們要謀求的難道只是中原七鎮嗎?整個中原跟河北,都是我們的囊中之物!”
他撫了撫鬍鬚,意味深長道:“至於誰取得哪些地方,還不是但憑手段?”
說到這,他瞥了朱溫一眼,眸底掠過一抹譏諷之色。
朱溫接觸到高駢的目光,臉上半分表情都沒有。
在之前的商議中,高駢提議,經過衆人同意,曾經許諾朱溫,若是四人合力將李曄送入仙域,則李曄的基業由四人平分。爲了安撫朱溫,衆人明確指出中原七鎮仍舊歸朱溫所有,只需要讓出徐州、洛陽即可。
而現在,高駢這句話的意思,所謂“但憑手段”四個字,無異於赤果果撕毀之前定下的盟約。
若是衆人各憑本事,以朱溫現如今的情況,沒有其它諸侯的支持,根本沒可能再度坐擁中原之地。
他沒有一兵一卒,且中原已經爲李曄麾下兵馬佔據,想要讓各鎮諸侯聽從他的號令,豈不是難上加難,根本沒有可能性?
而且此時李茂貞擁有關中,高駢擁有淮南,王建擁有蜀中,且各自都有門派支持,麾下兵馬數十萬,朱溫一無所有,就算高駢等人翻臉不認帳,他又能如何?
朱溫好似沒有聽到高駢話中的深意一樣,轉身徑直走開,沒兩步就默然騰空而起,一言未發,化作白虹迅速消失在天際。
看他的方向,仍是向中原去。
高駢滿臉都是輕蔑、諷刺的笑意:“明明已經大業覆滅,還不肯死心,一點自知之明都沒有,如此心性眼光也想成事?”
他在心裡則想着:等我大軍渡過淮河北上中原,一個失去根基的諸侯、一羣失去主公的殘兵,看你們如何抵擋!
念及於此,高駢掃了李茂貞一眼。對方似乎正在想着心事,並沒有注意到他的目光。高駢眼神低沉幾分,爭雄中原、攻佔李曄昔日地盤,他最大的對手自然是李茂貞。
李茂貞只需要南出潼關、北渡黃河,就能攻入中原、河北地界。
至於王建,遠在蜀中,就算出兵也只能進攻漢中、巴楚,對中原是鞭長莫及,暫且不必擔心。
高駢壓下心頭的殺氣,換上一臉笑容,正要和李茂貞、王建作別,後者忽然開口,鄭重其事的說道:“早前發動九合定鼎大陣前,我等曾與安王有過盟約,一旦凡間道門仙人被驅除,中原七鎮我們各分兩鎮。”
“彼時情況危急,我等無暇細細劃分各自藩鎮,現在大事已定,這件事理應確定下來。以免到時候我們妄起爭端,傷了和氣,那就是給旁人有可趁之機了。”
聞聽此言,高駢和李茂貞同時看向王建。
高駢挺腰擡頭,一副高高在上、智珠在握的模樣,明知故問:“蜀王想要分中原二鎮?”
李茂貞收回視線,眼觀鼻鼻觀心,一向鋒芒畢露的他,此刻反而不言不語,沒打算出頭。
王建沉下聲來:“吳王此言何意?難道本王不應該分得二鎮?”
高駢笑容深邃:“那是與安王達成的協議......呵呵,現在安王都不在凡間了,還......”
他的意思,自然是就不作數了。
高駢當然不想讓王建分去中原二鎮。中原、河北之地,有他和李茂貞相爭就夠了,能少一個對手是一個對手,豈能坐視自家利益被王建分去一些?
一旦高駢在跟李茂貞的鬥爭中取得優勢,瓜分大半中原、河北之地,或者是將其全部收入囊中,他就是天下實力最強的諸侯,李茂貞、王建的地盤就成了一隅之地,到時候他揮師征伐四方,誰能抗衡?
若能如此,這天下勢必落入他高駢手中!
另外,王建跟李茂貞曾經可是同袍,不僅一起在神策軍任職,還在鳳翔一起征戰,說是過命的交情都不爲過,天然就有聯合的可能性。
隨着朱溫大業基本覆滅、李曄上達仙域,天下五大諸侯只剩了三個,大爭之勢已經很簡單。若是這個時候讓王建在中原佔據兩鎮,他跟李茂貞一旦聯盟,雙方兵馬合二爲一,高駢豈不是要以一對二?
雖說在整個天下的利益面前,就算是過命的交情往往也顯得無足輕重,王建跟李茂貞還在爭漢中,也就是沒有再明臉上撕破臉皮而已。但誰能保證他們就一定沒有聯手的可能性?
尤其是有共同敵人的時候。
高駢不得不忌憚這一點。
所以他是無論如何,也不會容許王建的勢力進入中原的。
高駢的話還沒說完,就感到自己的衣袖被人拉了一下,卻是王載豐在給他做小動作。
高駢停下話頭,轉頭疑惑的看向王載豐。
王載豐笑容和煦:“殿下,昔日之盟雖然是在安王面前立下,但也符合各方利益,現在冒然廢除未免不妥。此等大事,還是從長計議得好。”
說着,他看向李茂貞和王建:“諸位剛剛合力關閉崑崙通道,都很疲乏,不如稍作休息,兩個時辰之後,我們再在帳中細細商議這件事,如何?”
高駢沒想到王載豐說的是這樣一番話,心中頓覺疑惑、不滿,不過對方是他的得力臂助,這才忍住了沒有當場反駁。
對王載豐的提議,李茂貞不置可否,王建自然是極力贊同,這件事也就這麼定下。
......
回到自己的大帳中,高駢來不及落座,就問王載豐:“王建妄想把守伸進中原,這件事有什麼可商議的?先生難道不知,一旦王建和李茂貞在中原有了共同利益,往後孤王攻打中原時,他們就可能聯合對付孤王!”
“屆時,李茂貞只需要在中原拖住孤王兵馬,王建便可從蜀中東出,一旦叫他奪取荊襄,蜀中兵馬就能順江而下,直逼江淮大地,威脅我們腹心!情況若是如此,孤王豈不是腹背受敵,大業危急?”
王載豐面帶微笑,意態從容,面對高駢的詰問,他淡然道:“殿下何不先就座?身爲君王,殿下應該泰山崩於前而不動神色纔是。”
高駢心中憤懣,胸膛起伏半響,最終還是按捺住暴躁的情緒,幾步來到主位後坐下,“先生現在可以說了?”
王載豐這纔不急不緩道:“李茂貞跟王建若是聯合,自然是一個大麻煩,然而這種情況並不會出現。”
高駢問:“怎麼就不會出現?”
王載豐答道:“只要給王建洛陽、河陽二鎮。”
洛陽、河陽緊鄰着潼關,李茂貞的兵馬要進入中原,必須經過這二鎮。若是王建得了這二鎮,就等於是鎖住了李茂貞從潼關東出介入中原的大門。
高駢立即明白過來:“先生想要先挑起李茂貞和王建的爭端?”
王載豐胸有成竹:“王建和李茂貞本就在爭漢中,關係並不融洽,之所以還沒有徹底撕破臉皮,不過是形勢還沒到那一步而已。殿下只需要給他們燒一把火,何愁他們不能反目?”
高駢眼前一亮。
王載豐繼續道:“殿下擔心李茂貞和王建結盟,然而在下卻認爲,殿下可以搶先一步跟王建結盟。”
高駢連忙問:“如何結盟?”
王載豐道:“蜀中位置偏僻,要想逐鹿中原,只有兩條路可以選擇。要麼順江東出,先佔荊襄,再奪江南,坐擁整個南方後,再伺機北上,模仿南朝劉裕舊事;要麼出漢中,取關中,佔了長安、洛陽兩都,再入中原、河北,進而平定四方,效仿漢、唐高祖的策略。”
說到這,王載豐眼神銳利了兩分,“殿下既然擔心王建跟李茂貞聯盟,選擇前一種策略,爲何就不主動出擊,跟王建結盟,誘使他選取後一種方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