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末屬於在吐蕃流傳已久的釋門分支勢力,中堅力量多爲傳統貴族,六穀神靈稱爲月神,信衆之前多是平民、奴隸。
前者發展方向是河西北部,意欲打通和西域的通道,聯合西域釋門勢力,驅逐侵入西域的回鶻和他們背後的明教。後者通過前些年的內戰發展起來,主要向關中、兩川之地發展。
這回入侵大唐關隴之地的,就是六穀部。岷州達布卓嘎,便是六穀部有數的權貴——所謂六穀,原本是六個河谷部落聯合之稱,達布卓嘎就是六穀中一個部落的首領。
殺了達布卓嘎的長子,可想而知對方會如何暴怒。
李雯文甩着馬尾滿不在乎的回答:“誰管他能不能撐到呢,只要能夠用他引出達布卓嘎,是死是活都沒關係。”
衛小莊不知從哪裡挖出來一根草莖,咬在嘴裡咀嚼。
他不無憐憫的看了出氣多進氣少的尚西熱一眼,雙手枕着後腦勺悠悠道:“我們之前在河西胡作非爲,沒被吐蕃修士圍堵殺掉,一方面是師父運籌帷幄,另一方面也是吐蕃精銳修士都去了關隴。現在我們如願以償,逼得他們沒有進攻關中就回來了,鬼都知道他們有多恨我們。等到月神教那些大修士圍殺過來,我們還能有活路嘛?”
李雯文沒有回答,陷入沉思。
劉小黑跳起來,指着衛小莊突出的大肚子,一臉鄙視的大叫:“大胖子,你果然人肥膽小,這就怕了?是不是尿褲子了哈哈!你這麼膽小,若是肯叫我一聲大哥,我就勉爲其難保護你怎麼樣?”
衛小莊斜眼冷哼一聲,沒理會這傢伙。
作爲隊伍中除了老人的兩個男人,一路來苦活累活都是他倆做,打獵、燒烤、探路、斷後不一而足。爲了分配這些活計,他倆沒少互相勾心鬥角的算計。
作爲全真觀掌教,衛小莊如今也是河北大地上響噹噹的一號人物,坑起劉小黑來卻毫不手軟,一點臉面都不要,毫無年長者的覺悟。這自然引得劉小黑十分痛恨,逮着機會就對他冷嘲熱諷。
這樣做的結果,往往就是下一次被坑得更慘。
論智慧,少年還不是衛小莊的對手,但劉小黑從不長記性,樂此不疲,還美其名曰爲了男人的尊嚴,絕對不向強權低頭。
雙手籠袖的楚南懷在隊伍前面嘎嘎怪笑:“不引得吐蕃大修士傾巢而出,哪有將他們聚而殲之的機會?河西地勢複雜,要是他們作鳥獸散了,我們可不好抓他們。”
衛小莊聽了這話,驚訝的連草莖都忘了嚼,“師父,這月神教雖然目前不大,但崛起速度卻極快,想來在仙域勢力不小。咱們帶着這兩個拖油瓶,能打得過他們嗎?莫不是我們自己被人家一鍋燴了!”
這回不僅是劉小黑鄙視,就連楚南懷也鄙夷的哼了一聲,正要開口譏諷兩句,忽然臉色一變,停步擡頭,望向長天。
今日無雪,蒼穹灰濛濛一片,沒有飛鷹大雁,高遠寂寥。
蘇娥眉跟着停下來,也擡頭看了天空一會兒,什麼都沒看出來,臉色卻跟着變了。
良久,見楚南懷不說話,她忍不住開口:“師父,爲何弟子什麼都沒看到,卻感覺到陣陣心悸?”
在衆人的注目中,楚南懷沉聲道:“仙人撤離,河西空了。”
時刻等着找機會擠兌衛小莊的劉小黑,和扛着尚西熱卻渾似肩上無物的李雯文,固然不理解這番話,只能一臉茫然,而蘇娥眉和衛小莊臉色卻變得極爲難看。
這八個字像是八柄劍,刺在他倆心口,讓人呼吸都難以順暢。
然而楚南懷好像覺得這還不夠,又補充了一句:“不只是河西,整個西境,都空了。”
衛小莊嘴張得能塞下一個拳頭,蘇娥眉肩膀輕顫,連忙問:“如此說來,是仙帝要蓄力跟妖族和教主大戰......我們是不是要馬上撤?”
只有蘇娥眉和衛小莊知道,沒有仙力庇佑,行走在西境上的唐人在面對異族修士時,會面臨怎樣的災難。
一旦月神教神靈蒞臨這片區域,他們的修爲就會受到壓制,戰力大減;神智思想也會被仙力影響,莫說再也不能洞察先機,步步料敵於先,臨事只怕還會做出糊塗的選擇。
此外,月神教修士還可以藉助仙力對付他們,就像昔日五大道門用大陣,向仙庭借下誅仙劍對付李曄一樣。
聽到蘇娥眉的話,劉小黑跟李雯文面面相覷。若是衛小莊提出要撤,劉小黑肯定會立刻諷刺,但是蘇娥眉這麼說,他就只會想遇到了多大的麻煩。
楚南懷收回目光,搖搖頭:“怕是撤不了了。連我都能察覺到仙力消失,月神教神靈自然早早就得知,說不定此刻月神教修士已經大批趕向邊境,佈下口袋,在等着我們自投羅網。我們深入太遠,回去的路太長,來不及了。”
“那我們怎麼辦?”
楚南懷道:“只有反其道而行之。繼續向前,這樣纔會有一線生機!”
“難道要殺穿河西?可我們只有五個人!就算殺穿了河西,我們又能去哪兒?不回去,我們的力量始終都會受到壓制!”
楚南懷望向前方山巒合攏的遠處,眸中還有殘存的智慧光芒,“你們只說對了一半。仙凡一體,仙域固然會影響凡間,凡間卻也能影響仙域。以我們師徒三人的修爲戰力,世間已經少有敵手。今日殺穿了河西,往後殿下再向西用兵的時候,就會輕鬆得多。”
說到這,他目光一凜,回頭看向劉小黑跟李雯文,“你倆修爲不濟,暫且隱蔽起來。等到我們吸引了吐蕃修士圍攏,邊境就會空虛,你們趁機返回關中,並不是不可能。”
劉小黑呆了呆。
他沒想到局勢突然就嚴重到了如此境地。
昨天他們還在大肆殺戮吐蕃人,今天就只能分散逃命。
奄奄一息的尚西熱,這時候咯咯出聲,聽得出來他這是在笑,“卑微......弱小的唐人,你們......死定了!要是識相,就跪下來向我求饒,做我的奴隸,英勇而睿智的尚西熱,說不定會饒你們一......”
他的話沒說完。
他的話再也說不完了。
因爲他的人頭已經高高飛起,在長空打着旋兒。
可以看到,他的臉上還殘留着驚詫、意外、不解和不甘。
李雯文的大砍刀已經握在手中,上面纏繞捆綁尚西熱的布條消失不見,唯獨刀鋒上殘留着的血跡,還在冒着絲絲熱氣。
一腳踹飛尚西熱的屍身,少女眉眼如劍盯着楚南懷:“作爲一個戰士,不知道什麼叫逃。尤其不知道什麼叫拋棄同伴。我跟你們一起向西!”
劉小黑像是不認識眼前這個朝夕相處多年的少女了。
只是一瞬間,他就把胸膛拍的砰砰作響,昂着頭道:“我劉小黑也不會逃!”
他雖然努力裝出一副勇敢的樣子,亂動的眼珠子卻暴露了他內心的真實想法。
楚南懷沉下臉:“胡鬧!兩個孩子知道什麼,叫你們回去就回去......”
他不說這話還好,一說劉小黑就跳了起來,紅着臉大怒:“我不是小孩子!我是......”他看了李雯文一眼,一字字道:“戰士!”
楚南懷還想說什麼,李雯文不耐煩了,瞪着他道:“老頭子能不能爽快點!反正我不會後退!”
說着,把門板大的砍刀扛在肩上,擡腳就走。看她仰首挺胸,雄糾糾氣昂昂,馬尾一甩一甩的模樣,活像是一隻大公雞。
劉小黑連忙跟上她,還不忘回頭向衛小莊做了個挑釁的鬼臉。
因爲年齡的關係,現在李雯文發育的比他好,身材也高一些,跟在李雯文後面,他看起來頂多像只小雞仔,卻一副老子天下第一的架勢。
被鄙視的衛小莊,怒氣衝衝追上劉小黑,準備好生教訓這不知天高地厚的傢伙一頓。
一大一小兩個人在雪地中追打,笑鬧聲響了起來,空氣中的肅殺氣氛不見,歡快涌了出來。
目不斜視的李雯文,被劉小黑當作擋箭牌,繞着她躲避罵罵咧咧的衛小莊,還不斷用各種古怪動作激怒對方。
看着這三個造型各異的傢伙,楚南懷無奈的嘆息一聲,蘇娥眉臉上則浮現出溫暖的笑意,難得用揶揄的口吻調侃楚南懷:“師父,你輸了。”
楚南懷呵呵笑道:“這兩小子,的確不錯。殿下讓他倆跟着我們到河西來歷練,起初我還不高興,現在看來,能夠親手調教這兩小子,也是一件幸事。”
說到這,楚南懷想到了什麼,忽然臉紅,然後就惱羞成怒:“你是怎麼看出來的?”
蘇娥眉道:“前方有苦戰不假,但還不至於讓我們分散逃命。殿下......終究會來的。”說到這,她雪白的臉頰上頓起兩抹緋紅。
楚南懷看到蘇娥眉這副模樣就來氣,人都還沒看到,嬌羞個什麼勁,當下袖子一甩,氣呼呼的走了,“他是會來,希望不是來給老頭子收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