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下康承訓的頭顱後,李曄和宋嬌在山林中潛行片刻,來到一處山脊,眼看着康承訓的隨從,將他的頭顱取下,在原地發怒,用術法轟斷了無數林木,閃耀的白光中,他們躊躇片刻,果不出李曄所料,相繼退走。
七月時節,大多數時候夜色都很好,今日也是如此,沐浴在清輝中的山林,波瀾起伏。宋嬌在一塊凸起的山石上坐下,鬆了口氣,她倒不是自己怕自己應付不了追殺,而是擔憂對方不依不饒追上來之後,以李曄的修爲,難以全身而退。
掏出腰間的煙槍,宋嬌嫺熟的捲了菸葉,點燃砸吧一口,吐出菸圈的時候,神情陶醉。
李曄在宋嬌身旁坐下來,暫作休息:“想必到了此刻,林仲和老齊都已安排妥當了吧?”
宋嬌看了李曄一眼,眼神不無奇怪:“剛殺了康承訓,自個兒都還沒脫離危險,就擔心起別人來了?”
李曄道:“冒充這兩人是迫不得已,有了今日之事,他倆自然不能再出現在人前,包括他們的家人,都要妥善安排好,至少要保他們一生衣食無憂,不受人欺。”
宋嬌撇撇嘴:“囉嗦。林仲和老齊,都安排在了城外的莊園裡,放心,只要你沒有失勢,他們會一直過得很舒坦。老李就從來不會過問這些小事。”
安王府也是有田產的,有田產自然就有莊園。
李曄也不是第一次聽宋嬌稱呼李峴爲老李了,並不覺得奇怪,他笑道:“父親不問,是因爲了解你們,知道你們能把事辦得無可挑剔,我就差些,對你瞭解還不夠。”
宋嬌抽着煙,望着山林有些出神:“那你可得快些瞭解。”
李曄笑了笑:“我想深入瞭解,也得你給機會才行。”
宋嬌收回目光,乜斜李曄一眼:“小色鬼,在打什麼歪主意,又想調戲老孃?”
李曄雙手一攤,無辜道:“你這樣的話,可就沒法聊天了,相處了這麼久,難道你就沒有發現,其實我真的很純潔?”
宋嬌哼了一聲,不屑一顧:“老孃吃過的鹽,比你吃過的飯都多,男人是個什麼德行,老孃一清二楚。”
李曄嘆息一聲:“別老自稱老孃,我有多純潔,你就有多年輕。”
宋嬌收起煙桿:“那我只怕已經在黃土堆裡,埋了不知道多少年了。”
兩人說着話,相繼站起身,準備繼續趕路,此地距離長安還有一段路程,不過現在趕回去,李曄還能趕在明早應卯之前,眯上一個時辰。
只是兩人還沒動身,宋嬌就率先停住腳步,一把拉住李曄,對他輕輕搖頭,同時神色戒備的向身前不遠處看去。
他倆站着不動,沒片刻,前方數丈開外,就有一羣人從林木後出現,人數不多,只有七八人,觀其模樣,都是錦衣玉帶,無疑是有官身的人,再看其舉止,皆有高手風範。
叫李曄詫異的是,在這羣人中,他發現了異族面孔,也就是草原人。
爲首的是名中年男子,也只有他沒有錦衣玉帶,只是着了一件青衫,面向儒雅,但眉目含威,顯然久居高位。
“康承訓雖然該死,但某怎麼也沒想到,他會死在兩個驛卒手裡。兩位做了這替天行道的事,爲何不敢露出本來面目,也好叫我等瞻仰一番風采?”青衫男子負手而立,他站的地方比較高,所以此刻呈現出居高臨下之態。
李曄沒說話,他現在仍是小廝裝扮,相比較而言,宋嬌假扮的年長男子,更適合與對方答話。
“若是想要謝我們,那就不必了,讓開道路即可,若是想攔住我們,向朝廷邀功請賞,只管動手便是。”宋嬌冷笑一聲。
青衫男子面露微笑:“你我萍水相逢,何來相謝、相殺之說?”
宋嬌不屑道:“一看你們就不是中原人,想必來自北方,更何況還有草原人跟着?河北三鎮中,你們是隸屬幽州盧龍節度使,還是隸屬鎮州成德節度使?依我看,還是幽州的可能性大些,那裡毗鄰草原,軍中將士多有草原人,連帶着修士裡也有草原蠻子。”
“既然來自河北三鎮,要說跟康承訓沒有過節,鬼都不會信,今日我二人手刃康承訓,豈非正是幫了你們的忙?若是所料不差,你們到此,便是爲殺康承訓而來吧?痛打落水狗都追到了洛陽,河北三鎮桀驁不馴,還真是讓人大開眼界。”
從河東南下洛陽,途徑魏博節度使轄境,不管對方是不是魏博節度使的人,都不可能在魏博節度使轄境內動手,而離開魏博節度使轄境南渡黃河,就能很快抵達洛陽。 щщщ●т tκa n●¢O
青衫男子聽了宋嬌一番話,頷首默然,他身後的修士們,都露出凜然肅殺之色,顯然宋嬌所說的話,就算沒有全對,也對了一部分。
“既是如此,我們真該感謝你們,那又何來相殺之論呢?”半響之後,青衫男子依舊是微笑說道。
“磨磨唧唧,真不痛快。”宋嬌如若果真是男子,這時候就要吐口唾沫了,“康承訓坐鎮河東,本就是爲了制衡河北三鎮與李國昌,現在他死了,難保朝廷不懷疑到你們頭上。殺了我們,或是擒下我們,逼問出我們的身份,再丟給官府,這件事也就真相大白,你們自然不會被懷疑。”
說到這,宋嬌乜斜對方:“要動手就乾脆點,別耽誤我回去睡覺。”
青衫男子再度沉默下來。
“跟他們廢話這麼多作甚,這廝如此囂張,看着就來氣,不如干脆做了他們!”青衫男子身後,有一名大漢不忿道。
青衫男子沉默不語。
李曄深吸一口氣,暗暗調動靈氣,已是準備取出盧具劍,與對方廝殺一場。
宋嬌嗤笑道:“看你這畏首畏腳的模樣,哪裡配得上河北三鎮的跋扈作風,莫非你們不是河北三鎮節度使麾下,而是振武節度使李國昌的人?也對,都說康承訓被迫離鎮,是李國昌暗中作梗,想來此事不假。看來,你們也的確是李國昌的人,也只有他的人,纔會這般磨機。”
說着,宋嬌陡然一聲低喝:“動手還是不動手,給句痛快話!”
“將軍!”青衫男子身後的大漢,已是忍不住要出手了。
青衫男子擺了擺手,制止了大漢的舉動,他深深看了宋嬌一眼,微笑不減:“康承訓魚肉百姓,禍害河東,天下志士,皆可殺之。殺之,則爲英雄。兩位既然是英雄,某怎敢冒犯?”
青衫男子一抱拳:“後會有期。”
言罷,轉身就走。
他身後的人,都有些錯愕,但青衫男子態度已經表明,他們也只能遵命,相繼跟上,消失在山林中。
李曄暗鬆一口氣,不由得端詳宋嬌一眼。
“看什麼?”
李曄搖頭輕嘆:“看來我對你的瞭解,還真是不夠。”
宋嬌的強,不僅強在修爲,還強在心性手段,若非如此,怎能三言兩句,將一場激戰消弭於無形,讓對方甘願退走?
對方既然現了身,就明顯有出手的意向。
宋嬌畢竟曾是李峴的臂膀,有過叱吒風雲的過往,有着名動江湖的實力。
回長安的路上,宋嬌對李曄道:“這羣人,應該是幽州盧龍節度使的人。”
李曄道:“前些年鎮壓龐勳之亂的時候,陰山將領朱邪赤心,率領沙陀部族的驍勇騎兵,在襄陽和淮南相繼立下大功,他便被朝廷賜名李國昌,授振武節度使,坐鎮朔州。”
“河北三鎮,統轄河北之地已經多年,現在突然加進來一個振武節度使,自然是原本三鎮不願看到的。也虧得是李國昌的沙陀騎兵驍勇善戰,陰山駐軍精銳異常,高手如雲,河北三鎮無法鎮壓,這才讓其坐大。但這些年來,隨着李國昌勢力日盛,河北三鎮忌憚不已,這回李國昌暗算了康承訓,河北三鎮自然要趁機做些什麼。”
“魏博、盧龍、成德河北三鎮,又以幽州盧龍節度使,轄地與李國昌接壤最多,利益之爭最大,所以這回盧龍節度使,派遣修士追殺康承訓,想將此事嫁禍給李國昌,也就不足爲奇了。”
李曄默然片刻,繼續道:“河北三鎮,加上李國昌,上不遵朝廷號令,下有內部紛爭,這原本是朝廷制衡河北的機會,只可惜,眼下的朝廷,皇帝昏庸,只顧享樂,大臣黨爭,無心社稷,已是顧不得這些了。”
宋嬌笑道:“你倒是直言不諱。”
李曄現在已經白明白,宋嬌之所以能三言兩語,讓那羣高手退走,無非是把握了三點。
其一,表現出對朝堂、河北之事的瞭如指掌,以彰顯自身非凡的身份,讓青衫男子忌憚,以爲他們來自朝堂勢力,進一步以爲康承訓之死,是死於朝廷黨爭,同時也不敢輕易動手。
其二,在多番試探之後,判定對方很可能是幽州節度使的人,便有意將對方說成是李國昌的人,讓對方以爲,他們會將此事回稟身後的大人物,從而對李國昌心懷不滿,引發朝廷對李國昌施壓。
其三,態度強硬,底氣十足。在青衫男子懷疑宋嬌與李曄身份非凡之後,看到他們的態度,也會忌憚他們暗中是否有人接應,即便是出手也可能討不到好,還有可能暴露自己的身份。
左右康承訓已死,青衫男子等人,也沒必要冒着風險,去節外生枝,所以退走也就不足爲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