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數量上說,數千僧兵的死傷,並沒有給僧兵團造成本質影響,至少他們再度奔向陽關關牆的白色海洋,還是那麼洶涌澎湃,一眼望不到邊際。
戰鬥間隙,彭祖山跑到李曄跟前,紅着臉支支吾吾的問,如果有機會,安王能不能多打退幾次賊禿驢的進攻,這樣他們多做幾次攻城衝擊,關牆上的法器牀弩,和各種他們改造過的法器弓弩,就能發揮更大作用。
因爲法器牀弩剛剛裝備,他們之前對弓弩的威力和射程估算不充分,安放的位置也有瑕疵,弩矢交叉覆蓋範圍有不足之處,對大規模攻城軍隊造成的殺傷力有提升空間。
現在經過了一輪改進,應該可以更加厲害。
如果安王能夠多讓僧兵團進攻幾次,法器牀弩配合各種弓弩,就能讓僧兵團死傷慘重。
彭祖山一打開話匣子,就開始喋喋不休,說陽關的關牆太高了,不如壽昌縣城平坦,導致法器牀弩俯攻角度過大,僧兵團一旦接近到一定限度,法器牀弩的弩矢,就只能釘在僧兵團後面。
要攻進城牆下的僧兵,就只能改變法器牀弩的安放角度,而一旦這樣做了,俯攻角度更大,一根牀弩最多釘殺兩人,就只能沒入地面,這簡直是浪費法器弩矢。
如果是在壽昌縣,那邊城牆矮小不少,可以讓牀弩持續對攻城敵軍造成殺傷。
李曄自然明白彭祖山的意思,陽關的城牆確實太高了些,平直飛行的法器弩矢與地面呈夾角,對方嘴裡的困境不可避免。
不過這並沒有太好的解決辦法,總不能把法器牀弩放在城門洞裡,也不能放在城前。地球上火器時代的機關槍倒是放在城前,但在這裡行不通,守城將士是不在城外設防的。
這樣的問題李曄沒打算費心思給彭祖山解決,至少眼下沒這個打算,這麼專業的問題,應該讓他自己想辦法。
前一陣釋門修士的猛攻,戰鬥雖然短促,但李峴、南宮第一等人都受了傷,李曄不得不縮短他們的防守範圍,讓歸義軍將士負責更多地方,並把蘇娥眉抽調爲機動兵力,誰的情況險惡就去幫助對方。
這樣做的效果,李曄不敢奢望,陽關這裡的大修士就這麼多,這是無法從根結上解決的問題,面對衆多釋門金剛境應付得捉襟見肘,也是題中應有之意。
不過李曄很快就不擔心李峴他們了,因爲這會進攻關牆的釋門大修士,用了一多半的力量來對付他,對李峴等人只是用少量金剛境牽制,不讓他們支援李曄而已。
眼看五六十名金剛境飛殺過來,其中還有近十名金剛境高階,李曄眼簾微沉。
給他取之不盡用之不竭的靈氣,亦或是佛域仙力對他實力的壓制消除,他能把這些人一個個全殺了。只可惜,眼下斬殺一名金剛境高階耗費靈氣太多,他要把這些大修士都幹掉,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僧兵團距離城牆還有數百步,法器牀弩和伏遠弩開始嘶吼。
每一根閃耀碧色幽芒的弩矢,都圍繞着三四根伏遠弩弩矢,飛入僧兵團隊列中,就強勢帶起一陣腥風血雨,讓陣型出現一道豁牙般的缺口。
有了第一陣打擊,豁口後的僧兵們,驚弓之鳥般斜着奔向兩側,讓出一道筆直的缺口,務求不給法器牀弩第二次製造殺傷的機會。
這種一下子就能要十餘名修士性命的武器,練氣四層以下的僧兵都不敢大意,哪怕是練氣四層以上,也不想把靈氣平白浪費在路途上。
然而這回他們失望了,法器牀弩的星羽弩矢,再度飛入陣型中,依然是奔着人羣密集處,殺傷效果絲毫不減。僧兵們在經受傷亡後,驚駭的發現,雖然法器弩矢飛來的源點一樣,但是角度卻變了,不是向左偏斜就是向右偏斜。
對法器牀弩這種大利器來說,固定下來就會一直定在那裡,要移動很是費力,弩矢也只能對準一個方向,倉促間想調轉角度並不容易。
這說明這十架法器牀弩,不僅有簡易而牢靠的移動固定裝置,還能靈活的左右調整準頭,這就是超過尋常牀弩,或者說其它地方牀弩的工藝了,從來沒有出現過。
而且僧兵們還驚駭的發現,法器牀弩發射弩矢的頻率,比先前衝陣的時候要快了三分。這表示在剛剛這短暫的攻城間隙,已經有人對這種超時代的法器牀弩,進行了緊急修整和功能提升。
如此一來,在僧兵團靠近城牆的過程中,就有十輪法器弩矢飛射而出,沒有哪一支弩矢射空!這可是修士奔行的速度,哪怕爲了保持陣型,是按照最低境界的武士步伐奔進,也遠不是普通軍隊可比!
片刻間,一千多名練氣三層以下的僧兵,就這樣被這種強大的法器牀弩,給收割了性命!
這還不算完,僧兵團們靠近城牆後,法器牀弩還沒有停止嘶吼。
因爲它們現在沒有被安置在高高的城頭,還是安放在之前大戰中,被金剛境修士毀掉的斷牆後,用了專門搭建的平臺。
陽關城牆雄偉,被毀壞的城牆並沒有被夷爲平地,斷口依然有丈餘高,僧兵團撤退後,歸義軍迅速清理了斷牆前後的土堆,避免戰鬥中僧兵們直接衝進來。
現在,每個比較大的斷牆缺口後面,都有法器牀弩和數架伏遠弩,組成一個強弩陣,有的缺口後甚至有兩架法器牀弩。法器牀弩的高度被降低,俯攻角度的問題,得到了最大限度解決。
而每一架法器牀弩,都能射殺左右一定角度內的城外僧兵,相鄰的兩架牀弩之間,做到了弩矢殺敵範圍的交叉,將死角降到了最低範圍。
持續不斷的弩弦悶響聲中,一閃而逝的碧色幽光撕破空氣,在城外轟出一道道或正、或斜的血霧直線,每當弩弦悶響落下,僧兵們的慘叫聲、驚呼便隨之響起。
隨着戰鬥持續進行,越來越多的僧兵被射殺,練氣低段及未成就練氣的修士,是這支僧兵團的絕大部分,哪怕法器牀弩只有十架,卻足以成爲數千人,甚至是上萬人的死神!
一羣修爲不低的歸義軍骨幹,組成護衛牀弩陣的強大力量,抵擋那些妄圖越過斷牆衝進來,破壞法器牀弩的僧人。
被金剛境毀壞的城牆,只會出現在李峴、南宮第一、楚南懷等人的戰鬥區域內,所以一旦想要破壞牀弩陣的僧兵多了,就會迎接他們的怒火。
負責接應各個戰區的蘇娥眉,現在成了牀弩陣的救火隊員,哪裡有牀弩陣受到威脅,她就會火速飛殺過去,將那裡的僧人們斬爲一團團碎肉。
在這個過程中,牀弩陣沒有閒着,想要靠近它的僧人們,會首當其衝被強大的法器弩矢撕裂身體。
在極近距離的射擊中,弩矢的威力被無限放大,哪怕是伏遠弩,也能在撕碎當先的僧人後,在後續僧兵羣中串上一串葫蘆,將他們帶飛出斷牆。
駭人的場面漸漸出現了,斷牆內外成了屍山血海,死在這裡的僧人不計其數,他們大多連一具完整的屍體都沒有,猩紅的碎肉堆積如山。
莫說這場面看着讓人肝膽欲裂,經歷過再多戰事的百戰老卒,也會忍不住作嘔,僅是聞着濃烈到黏稠的血腥味,以及各種屎尿的味道,都會讓神經不太堅韌的人頭暈目眩。
事實上,斷肢殘骸還能辨認的,都是幸運兒,那意味着他們是被法器伏遠弩的弩矢射殺。而被法器牀弩洞穿身體的僧人,身體會直接爆成一團血霧,那是真正的屍骨無存。
到了這個距離上,就算是練氣四層的修士,也沒有在法器牀弩弩矢下活命的可能。
血紅一片的斷牆內外,血流成河,蓄積成湖,是沒有半點兒水份的血流漂櫓。
無數碎肉在血水中載沉載浮,稍微靠得近些的僧人,都能看到裡面瞟着的鼻子、眼珠子、嘴脣、碎裂的心臟、一截截的腸子,一塊塊皮膚肉片......
僧人們發誓,就算是最血腥慘烈的無間地獄,也不會比眼前這種場景更加可怕。
這樣慘絕人寰的場面,足以讓任何人望而卻步,僧人們終於恐懼不前,頭皮發麻的往法器牀弩的射擊死角里擠,靠在城牆後面渾身發顫,只求離那些不應該出現人間的牀弩遠一些。
堆積的屍山肉山,並沒有妨礙牀弩陣繼續發揮威力,只需要法器牀弩轟鳴幾聲,擋在弩矢面前的屍堆再怎麼厚,也會被轟得碎成血霧爆炸飛舞,將斷牆內外清空。
這樣一來,在法器牀弩射擊高度的水平線及其以上,不會再有礙事的屍骸。
這樣的場面,簡直讓人膽敢欲裂。
攻城的僧兵團,這一次死傷慘重,傷亡迅速超過五千,不是因爲大修士,而是因爲這些可怕的牀弩。
“阿彌陀佛,世間怎麼會有這樣的法器,它就不該出現在世人面前......”
“唐人實在是太惡毒了,竟然製造出這樣的地獄武器,他們都會下無間地獄的......”
“魔鬼,陽關這裡的唐人都是魔鬼......”
“大魔頭李曄來了,這裡的唐人,唐人法器兵刃,還能不都變成魔鬼?太恐怖了,我們該怎麼辦?”
驚駭欲絕的僧人們,饒是誦唸再多經文,也怎麼都撫慰不了自己受傷的心靈。他們就算有一百顆腦袋,事先也無法預料到,在攻打唐人的陽關時,會遇到這般殘忍的夢魘。
然而擁擠到牀弩的射擊死角內,並不能讓僧人們性命無虞。雄偉的陽關主城牆外,還建有一座座甕城,排列成鋸齒狀的堡壘,他們能避過斷牆後的法器牀弩,左右甕城上的強弓勁弩,卻會覆蓋式射殺他們。
僧人們只能硬着頭皮,冒着箭雨躍上甕城城頭,去跟上面嚴陣以待、嚴密設防的歸義軍將士拼命。
......
李曄戰鬥得很不愉快,甚至可以說憋屈。
這些圍攻他的釋門金剛境大修士,在人數佔據絕對優勢的情況下,竟然沒有選擇用人命堆死他,而是採取了圍而不攻的策略。
說圍而不攻並不準確,他們一直在進行進攻,只是他們始終保持遠程術法進攻,怎麼都不靠近李曄。這樣導致的結果,就是他們的攻擊李曄能很輕鬆的躲過,不能躲過的,落在身上也殺傷力微弱。
但相應的,李曄劈斬出的劍氣,他們也有時間躲閃,躲閃不及的,幾名僧人一同承受,將劍氣殺傷力分擔下來,也就不再會暴斃當場。
李曄用了一次“步步生蓮”的劍式,成功斬殺包括四名金剛境高階在內的七名金剛境後,對方就將圍困範圍再度擴大。哪怕李曄迅速衝入陣中,閃電般斬殺一兩人,後續大修士也會果斷分散,同時不停用術法進攻他。
金剛境的進攻,李曄不能無視,幾擊他不在乎,十幾擊他也能隨意承受,但是幾十名金剛境輪番轟擊,他怎麼可能不閃避?
就這樣,戰鬥持續了半個時辰,李曄成功擊殺了十多名金剛境,但自身的靈氣卻被消耗的厲害,現在已經只剩下小半。
李曄心中警鐘大作。
他算是看出來了,這些金剛境的僧人,就是打定了注意,要用人數優勢和這種拖延戰法,將他的靈氣消耗乾淨。
這簡直就是消極怠工。
李曄可以衝出城,去殺戮練氣期的僧人修士,激怒這些金剛境,迫使他們靠近自己。但是同理,這些金剛境也能捨棄他,去屠殺那些歸義軍將士,這是李曄無法接受的。
“進攻陽關的僧人終究是太多了,無論是煉氣期修士,還是金剛境修士。我們這邊人太少,應付起來怎麼都太吃虧。”李曄腦海中閃過這樣一個念頭。
但事已至此,他也沒有什麼辦法破局,岐王那裡的人手是不能抽調的,她本身的力量就不富裕。
實事求是的說,大唐的修士匯聚一處,自然比陽關外和琵琶山的僧人多,但是調集練氣中低端的修士,就不在李曄的原有計劃內。而且他們行動也慢得多,倉促傳令,等他們趕過來,黃花菜都涼了。
只能說,聖佛壯士斷腕的勇氣,早早匯聚了幾乎所有釋門修士之力,的確是李曄不曾預料的。
他現在應該期望飛鴻大士,在佛域趕緊結束跟聖佛的爭鬥,取勝後就能號令天下釋門修士。
但李曄並沒有這個想法,守衛陽關,保護歸義軍和沙、瓜二州,本身就是他的職責所在,沒有飛鴻大士的行動,他也會這麼做。
況且,把希望寄託在別人身上,從來都不是李曄的性格。
飛鴻大士也不一定能贏。
就在李曄苦思破局之法的時候,他忽然發現,眼前的金剛境大修士正在減少。
不是被他殺了,而是自己走了,去了別的戰場。
從一個,兩個,到五個,六個,最後超過了十個!
“這是什麼情況?”李曄驚奇之下,心頭大喜。
對方能夠用拖延戰法拖住他,靠得就是人數的巨大優勢,達到牽制他的效果,如果這種優勢不在,他斬殺對手就容易得多。
緊張的戰鬥中,李曄迅速瞥了一眼陽關城頭戰場,卻發現那些離開的金剛境,正焦急的飛向一處處斷牆後,人未落下,就發動強大的術法攻擊,似乎要將斷牆後的土地轟出一個大坑。
彼處,有法器牀弩陣。
是法器牀弩無解的巨大殺傷力,讓釋門坐不住了。
煉氣期及其以下的僧兵,雖然無法左右眼前這場戰鬥的勝負,但卻是釋門的主要力量。一旦他們死傷超過限度,釋門日後怎麼攻佔沙、瓜二州全境,拿什麼席捲西河、高原,保證對佔領區的控制?
李曄甚至看到,彭祖山在指揮修士們,將法器牀弩挪地方,因爲斷牆內外的僧人已經基本空了,他得把法器牀弩陣安放到其它地方,繼續發揮他的巨大殺傷力。
譬如說,甕城藏兵洞。
這個看着憨厚愚笨的傢伙,竟然在剛纔的戰鬥中,讓歸義軍修士加緊改造了藏兵洞,讓裡面可以放下法器牀弩陣。
一座藏兵洞的洞口轟然大開,一堆牆壁直接倒了,露出絕對不該出現的大口,與此同時,裡面已經飛出一道碧色幽芒,側擊了城前白衣僧人的隊列,給白色中渲染上一抹嫣紅!
“彭祖山這小子,好樣的!”李曄讚歎一聲,不再遲疑,進攻陡然猛烈,拼着多消耗一些靈氣,提升速度,加快殺敵效率。
眨眼間,就是四名金剛境隕落當場。
而那些去破壞法器牀弩的金剛境,卻被蘇娥眉攔截。
她和衛小莊兩人,可是李曄麾下,除了岐王之外的最強戰力,普通金剛境哪裡是她的對手?
去破壞法器牀弩陣的僧人,被一個接一個斬殺。
衛小莊不知發了什麼瘋,見蘇師姐被圍攻,竟然從自己的戰區衝出去,截殺了一名金剛境、重傷了一名金剛境,這才又趕緊退回去。
不僅是衛小莊,連李峴和楚南懷,竟然也在力所能及掩護法器牀弩陣!
戰局糜爛了。
因爲法器牀弩的成熟運用,成了戰場上強大到可以左右戰局的意外因素,而金剛境們又不能迅速將其破壞,僧兵團這波攻勢雖然持續的時間不短,但還是在李曄殺了快二十名金剛境後,被迫撤退。
釋門第二次進攻陽關,在煉氣期死傷近萬,金剛境再折損了二十多人後,宣告失敗。
這一回,這支強大的僧兵團已經傷了筋骨。
兩次進攻加起來超過萬人的傷亡,快接近四分之一的戰損,已經達到了撤出戰鬥的標準,而陽關依然在唐人手裡。
在城頭看着僧兵團退去,李曄長舒一口氣。
如果說第一次打退釋門進攻,主要是靠他的個人實力,那麼這一回,就是法器牀弩的功勞,是彭祖山師徒的功勞,是白鹿洞的功勞。
追根揭底,這是漢唐文明的功勞。
彭祖山師徒能製造出法器牀弩,是因爲大唐之前的軍備製造工藝,已經到了該有的水準,他們這兩個大匠,站在巨人的肩膀上,只要努力伸一伸手,就能夠到新的天地。
“最後一次,漢人的軍備製造工藝領先全世界了。”李曄不無悲慼的暗歎一聲。
宋朝之後,異族的工藝水平逐漸追了上來,當蒙古人製造出回回炮,就宣告着漢人再也無法憑藉軍備的全方位領先,在對異族的戰爭中,輕而易舉獲得壓倒性勝利。
當清朝人在開國之初,就宣佈放棄火藥-槍的研發後,等待漢人的,只會是西方世界的堅船利炮。
所以,這其實不是漢文明的強大,準確的說,是漢唐文明的強大。這片土地上的國度,只有在這兩個時代,是真正全方面領先全世界的。
李曄的悲慼眨眼即逝,無論如何,他穿越到的是唐末,而不是宋末,這是他的幸運。現在,有存在可以爲他分擔壓力,這場戰爭他有了取勝的信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