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發生的變故,讓帳中的草原人莫不驚駭欲絕,他們望着黃頭部酋長噴血的屍體,滿面疑惑與不解,怎麼都想不明白,對方怎麼忽然就被殺了。
唯獨原本木偶一般,跪坐在地的月裡朵,此刻卻彷彿活了過來,盯着對方倒下的屍體,露出一個猙獰的笑容,發出桀桀如厲鬼的笑聲。
自家酋長被殺,在最初的驚愕之後,黃頭部的強者無不勃然大怒,紛紛轉頭躬身,向李曄發出野獸般的嘶吼,幾名脾氣暴躁的,直接就要衝向李曄。
然而手持酋長腦袋,剛剛掠回座位的岐王,只是回頭盯了他們一眼,強大的修爲之力潮水般碾壓過去,那幾名想要動手的強者,就直接身體爆開,化作了一團團血霧。
這樣的實力,讓帳中所有憤怒的草原修士,一下子連呼吸都變得困難。
這個時候,他們無比的清楚的認識到,他們跟岐王之間實力差距有多大,草原部族跟唐朝這個龐然大物比起來,究竟有多麼渺小。
帳篷裡瞬間安靜下來,氣氛極度詭譎。
韃靼部酋長薩立科,看着李曄那張面無表情的臉,這才陡然驚醒,對方面上笑容消失已經很久,而且跟被美色所迷全無關係。
那是一種憤怒的冰冷,深不見底的雙眸裡,彷彿有一座能夠埋葬所有人的深淵!
他感到了冰寒入骨的恐懼。
薩立科連忙匍匐在地,冤屈萬分的申訴:“尊貴的安王殿下,還請你不吝示下,我們有哪裡冒犯了您的天威,讓你降下如此深重的懲罰.......我們對您的敬畏與臣服發自肺腑,絕對沒有貳心......”
扭頭望着蛆蟲一樣趴着的薩立科,月裡朵猩紅的眼眸裡,閃爍着仇恨到極致的光芒。
李曄不緊不慢的飲了一口葡萄釀,看了一眼瑟瑟發抖的薩立科,以及就像面對意外天災而彷徨無措的韃靼部強者,搖搖頭,“有時候我很好奇,明知自己很弱小,明知你侍候的對象很強大,爲何還要耍各種小心思,企圖愚弄對方?你們是覺得孤很愚蠢,還是被利益矇蔽了心智?”
薩立科聞言渾身一抖。
他終於意識到,韃靼部和黃頭部在西樓所作所爲,還是引起了李曄的不滿......可李曄自打進帳,就一直笑容不減,對他們也沒有任何流露任何慍色,眼下爲何忽然發難?
薩立科不由得回頭看向月裡朵。
接觸到月裡朵想將她挫骨揚灰的眼神,薩立科心頭不由得又是一顫。
難道,是因爲這個女人?李曄爲了得到美人的心,要爲美人出氣?
如果是這樣的話,黃頭部酋長和幾個強者的人頭,應該已經夠了......最多,再釋放一批契丹奴隸.......
念及於此,薩立科暗暗鬆了口氣,連忙迴應李曄道:“都怪我們愚昧無知,心志不堅,沒有把控好自己的慾望,都是我們的錯,請安王殿下恕罪!”
李曄爲了一個女人而大動干戈,讓薩立科頗爲不滿,但對方有這個實力,而且行事狠辣,完全沒有顧忌,就算薩立科有怨言,也不敢表露半分,只能配合對方。
李曄哦了一聲,“你知道自己錯了?”
薩立科忙不迭點頭。
李曄嗯了一聲,不置可否,“既然如此,所有被你們奴役的契丹人,立時釋放,我會讓王師接收,而後統一安置。”
薩立科心中頓時涌起驚濤駭浪,不顧禮儀的擡起頭,不可置信的反問道:“要釋放所有契丹人?!”
他心裡在瘋狂吶喊:爲了討一個女人歡心,竟然要釋放百十萬契丹奴隸?這不是隻有亡國昏君纔會乾的事?!
月裡朵聽到這話,就像聽到了天籟,擡起頭又驚又喜的看向李曄,原本蒼白的臉,此刻因爲激動而一片通紅。
李曄只是掃了一眼薩立科的神情,就將對方眼底那絲悲憤看了個清楚,旋即便洞悉了對方的心思。
這讓他發出一聲哂笑,“薩立科,你是不是老糊塗了?你當真以爲,你們違背孤的軍令,孤會當作什麼都沒發生?你當真覺得,給孤送上財貨美人,就能讓孤對自己的軍令視而不見?
“你們之前態度還算讓孤滿意,孤也願意賣朋友一個面子,讓你們自己認錯,這才含怒不發,可惜,你們錯失了時機。現在,你們還要用耶律阿保機的女人,來收買、迷惑孤的心?”
這番話讓薩立科愣在那裡。
他這才明白自己到底哪裡錯了。
也意識到自己和黃頭部酋長錯得有多麼徹底。
他品嚐到了滿嘴的苦澀,只能訥訥道:“安王殿下的心,自然是不可能被收買、迷惑的......”
“倒不是不能被收買。”李曄輕笑一聲,“只不過,你付不起這個價錢。孤的心裡裝着天下,你能拿整個天下來給孤嗎?”
薩立科張了張嘴,半響無言,末了,只能以頭觸地,“安王殿下的心胸,的確不是我們這些人能夠窺測的,我這就下令,釋放所有契丹奴隸......”
李曄擺了擺手,示意薩立科趕緊去做,站起身對岐王道:“誰敢不服,誰敢有異議,岐王不必客氣,只管調集大軍與修士圍剿。”
岐王自然是慨然領命。
路過月裡朵身旁的時候,李曄停了停腳步,又對岐王補充道:“這個女人,交給岐王處置了。”
岐王很愉悅的接受了這個命令。
月裡朵看着李曄的背影,滿面不可置信,眼神複雜到了極點,雙手的指甲都掐進了掌心的肉裡。
薩立科這時想起什麼,趕緊道:“安王殿下,黃頭部沒了酋長......”
李曄腳步不停的出了大帳,“請岐王再選一個就是了。”
帳中的黃頭部強者,原本都處在悲哀與憤怒中,驟然聽到這話,一個個心思立即活泛起來,看岐王的目光,終於不再是仇視,其中一些機靈的,已經露出討好之色。
岐王沒看這些人,親自將月裡朵攙扶起來,露出溫和的笑容:“跟我走吧,你馬上就自由了。”
同樣是女人,同樣是王的女人,當她看到月裡朵的那一刻,油然而生一股同情之意,對將月裡朵當作物品的黃頭部、韃靼部酋長,自然視作仇寇。
等到岐王帶着黃頭部的強者離開帳篷,去給他們選新酋長,以便施行李曄的命令時,薩立科臉上的奉承之色消失不見,眸中的惶恐卻是愈發深重。
望着被擡走的黃頭部酋長屍體,薩立科長嘆一聲,悲涼道:“看來我真的錯了,錯得很離譜。”
鬚髮花白的部落長老也跟着嘆息,“我們的確不該違反安王的軍令,不過好在死得是黃頭部酋長......”
薩立科回頭不滿的看了對方一眼,似乎是在埋怨,對方這話聽着有可惜他沒死的意思,“我錯的不是違反了安王軍令,而是沒有摸清安王的心思,追根揭底,是沒有看清楚草原形勢。”
長老怔了怔:“這話從何說起?”
薩立科坐了下來,一口氣灌了一壺酒,這才忿忿道:“契丹國是草原上第一個有中原皇朝幾分模樣的國家,跟之前那些強大的部族都不一樣,也要強大更多。我原本以爲,安王爲了草原安定,會徹底抹殺掉契丹八部,讓他們從草原上消失,只有這樣才能永絕後患!
“我敢讓戰士們罔顧安王軍令,去搶掠西樓,也是基於這個根本想法。原本我想着,就算我們做錯了,但只要我們的行動,在根本上符合了安王心思,他就算懲罰,也只會是象徵性的。卻沒想到......”
長老沒想到薩立科的行爲,還有這樣深層次的考量,一時間有些錯愕,不知道該怎麼接話。
半響,長老才尋思着道:“原來酋長奴役契丹人,並不是單純被利益衝昏了頭腦。”
薩立科瞪着長老惱火地道:“我的確眼饞契丹的財富,想要藉此壯大部族,但還沒到不知死活的地步!”
長老訕訕道:“但是酋長方纔說自己錯了,難道安王沒打算覆滅契丹,消除草原上的隱患?”
薩立科目露悲慼之色,“我也是剛剛意識到的。在契丹國已經滅亡之後,其實對安王和唐朝來說,草原上最大的隱患,已經不是契丹餘孽......”
“那是誰?”長老連忙問。
薩立科寒聲道:“是我們。”
“我們?”長老瞪大了眼。
薩立科沉痛道:“我們劫掠了西樓,實力大增,不用幾年,部族力量就會數倍於鼎盛時期,繼而就會成爲草原上數一數二的大族,在安王看來,那就相當於第二個契丹國......
“安王目光長遠,非我等所能及,他正是看到了這一點,這纔在今天藉機發難,讓岐王用血腥手段震懾全場,逼迫我們不得不將契丹奴隸釋放!
“你知道的,沒了十數萬契丹奴隸的人丁補充,我們就不可能很快強大起來,甚至是,不能強大起來......”
長老嗔目結舌。
薩立科說的這些,已經超出了他這個尋常牧人腦袋的理解範疇。
但薩立科的意思,他還是聽明白了。
他艱難地嚥了口唾沫:“那豈不是說,安王已經把我們看作是敵人了?”
“敵人?我們還沒資格成爲安王的敵人。”薩立科苦笑一聲,意興闌珊,“契丹國存在的時候,我們是盟友;從契丹國敗亡那一刻起,我們就首當其衝,成了安王要打壓的對象。”
長老立刻變得惶恐不安,結結巴巴道:“酋長,這我們可怎麼辦,連契丹國都不是唐朝的對手,安王想要覆滅我們,那我們豈不是馬上就要滅亡?”
薩立科對長老的不堪表現很不滿,橫了他一眼,冷冷道:“愚蠢!安王覆滅我們有什麼好處?我們滅了,自然還會有別的部族崛起。
“安王要的,只是我們不那麼強大,不能在草原上得勢而已!要沒有麻煩的真正掌控草原,只需要草原上沒有真正的強大部落!”
長老立即鬆了一大口氣,慶幸道:“酋長真是睿智。”
薩立科站起身,無奈道:“所以你現在總該知道,接下來應該怎麼做了吧?釋放契丹人的時候,可不要耍小心思,要不然,安王的雷霆怒火,你我都承受不起。
“我們雖然不能再成爲強大部落,但部落到底是十萬人規模,而是二十萬人規模,可就在安王一念之間!”
長老拍着胸膛,目露兇光道:“酋長放心,我這就去安排,哪個不長眼的敢鬧事,我就讓他立刻去死!”
薩立科點點頭,沒了說話的興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