卞之和他們看中的,正是胡安手中才有的調配補給之權,準確地說,是戶部尚書手中才有的調配補給之權。
尤其是在國有動亂或戰事的時候,這個調配補給之權,顯得更加重要,它關係着作戰軍隊的糧草供應,糧草若是不能及時補充,那麼士兵拖着疲軟的身體,怎麼能夠打勝戰?換句話來說,這調配補給之權,關係着作戰勝利是否。
就算平亂軍隊有再高深再奇巧的策略,若是糧草沒能及時補充,都是沒有用的。
兵馬未動,糧草先行,此乃作戰首要。然而,軍隊將士數目有限,負重能力有限,先行的糧草,一般是十日到十五日之數,若是戰事持久,關鍵是後期的補給。
就如這一次沈華善前去河內道平亂,戶部會根據招討司士兵行進的日程和戰時的狀況,安排這一路上的糧食補給,具體負責此事的, 就是戶部屬下的運轉司。運轉司會將一路上的糧食運輸數目、人員、日程安排妥當,以保證這五萬招討司士兵所需。
這樣,在運轉司的籌措下,招討司士兵帶着十日到十五日的糧食,再有戶部的補給陸續到來,中間就不會有延誤,
運轉司的官員做好統計彙總之後,會將相關文書呈送到戶部,戶部尚書覈准這些文書之後,就會給沿途各路運轉司下達相關調令,只有在接到戶部的調令之後,各路運轉司的官員纔會動起來。
卞之和他們謀的,就是這個戶部的調令。他們隆重宴請胡安,就是想知道,這一次爲招討司運送糧草的,會是哪幾路運轉司,中間會經過那些城鎮。
也就是說,他們想通過戶部的調令,從而知道這一次運送軍糧的具體途徑,從而阻擋這些糧草準時到底河南、鄂州一帶。
胡安驚愕而出的,也正是爲此。
阻攔這些這些糧草準時運抵,這不是延誤軍情是什麼?
“難道胡大人這麼多年來江成海的手下,過得如意嗎?難道胡大人不想出了這些年的惡氣?江成海雖然被奪了職,若是沈華善平定了河內道,以他和江成海的關係,必定會出面保住他的,江成海一定難官復原職。至於到時候,你這個暫代尚書,在戶部是多麼尷尬的存在,想必胡大人都能想到一二了。”
卞之和說道。他之所以敢對胡安這些計劃,是有根有據的。早在開始謀劃之前,卞之和就將胡安的底細知道得一清二楚了。胡安,在鄭濮存還是戶部尚書的時候,就已經是戶部侍郎了,原先,他和江成海是同等同職的。
難怪江成海成爲戶部尚書之後,對胡安一直不待見,反而器重資歷比胡安淺的張段。
江成海就任戶部尚書這些年,朝中基本就沒有官員在意過戶部侍郎胡安的存在,可見江成海將他打壓得有多厲害。
如今胡安翻身做了戶部尚書,雖然只是暫代,卻有了足夠的本事去對付江成海,也有了足夠的資本去出這些年的惡氣。
越是被打壓得厲害的人,當手中有了可以反擊的力量之後,對於原先打壓他的人,必定會毫無保留地攻擊。——這一點,卞之和深信。
就算此刻胡安畏懼驚愕,但他相信,胡安一定會全力配合自己的提議,這是雙利而無一害的事情。按照他的計劃去做,既能坐穩戶部尚書一職,又額外賺了一大筆錢財,會有人拒絕這樣的好事嗎?
“這……可是若是軍糧運送出了問題,皇上必定會追究戶部的責任。下官暫代戶部尚書一職,若是出了這樣的大問題。還怎麼能夠坐穩戶部尚書之位?各位大人莫不是在開下官玩笑?”
胡安驚愕之餘,有了幾絲不悅。若是按照他們的計劃,自己這個戶部尚書,只是被他用來做筏子,事後若是追究責任,戶部的職責怎麼都脫不了,還不是一樣落入如今江成海的局面?那這樣還有什麼可爲的?
“胡大人,您多慮了。這個事情,怎麼都不會連累到戶部。你的調令照下,運轉司的官員按照調令嚴格執行,皇上怎麼會責怪戶部呢?況且有河內道的事情牽連着,戶部已經連續失去兩個主要官員了,皇上怎麼可能還會怪罪於你?若真是這樣,戶部無官可用,御史臺也會出面的……龔大人,你說是吧?”
卞之和問着一旁的龔如熙,龔如熙自然點點頭,神情同樣令人信服。
“這……真的不會影響到戶部,又能出了這一口氣?”胡安思考良久,語氣終於鬆動了,躊躇着問出這一句話。
聽到他這麼說,卞之和的眼睛一亮,知道此事成了。
見胡安如此上道,他不介意再拋出多一個好處,同樣是爲了針對招討司,卻可以讓胡安這個戶部尚書大賺一筆。
“除了這糧草的調令之外。據我所知,戶部也會劃撥一大批棉衣送去招討司。這批棉衣,會直接有戶部從京兆送出,是不是?”卞之和這樣問道。
胡安點點頭,承認了這件事。棉衣的運送,和糧食的押送運輸不一樣,中間不用經歷這麼多的週轉,而是直接通過戶部劃撥,再由御史臺檢查覈準,最後由兵部押送到河內道就可以了。
按照這樣的程序,這幾個部臺的官員緊密配合,這一批棉衣,能在入冬之前,送到河內道。
卞之和建議,在這批棉衣上做一點手腳,這樣,和糧草運轉一事上,雙管齊下,沈華善在河內道的平亂就不會那麼順利。
這做一點手腳,就是將戶部那些厚實的棉衣,替換成裝滿秸稈的棉衣。這樣一來,戶部就能省下一大筆棉衣費,這筆費用,可是值得十幾萬兩的。這一筆費用,當然會落入胡安等戶部官員的口袋之中。
要做到這一點,就要戶部和御史臺的官員通力合作了。
戶部和御史臺的官員共同覈准之後,就會貼上封條,以防止在押送的過程中,有人暗中偷換。兵部押送的官員,也怕擔這樣的責任,在這些棉衣到達戰地之前,兵部押送的官員,絕對不會查看這些棉衣的。
戶部劃撥了有問題的棉衣,御史臺有龔如熙在看着,絕對不會查出問題來。這中間偷換轉移,不會有人知道。
“可是若是這批棉衣送到招討司士兵手中,他們自然會清楚的。到時候罪證確鑿,戶部和御史臺都脫不了干係……”胡安在想着,卞之和他們有什麼辦法,可以瞞過那麼多招討司士兵的耳目。
難道當中有什麼竅門不成?
“這一點,胡大人到時候就知道了。我會爲胡大人準備好這一批棉衣,屆時胡大人就可以將戶部的厚實棉衣轉移出來了。我相信臨冬了,大永的商人,是很樂意收到這樣厚實的棉衣的。”
卞之和笑了笑,這樣說道。沒有金剛鑽別攬瓷器活,他既然能想到偷換軍中的棉衣,自然就能想到,怎樣瞞天過海,他有把握,招討司那些士兵,絕對不會發現當中的差別,那些士兵,怎麼會捨得拆了那些棉衣,看看裡面裝的是什麼呢?
過了幾天,當胡安看到卞之和送過來的那批棉衣時,他終於知道卞之和當時爲何會笑得這樣自信了。這一批棉衣,從外面看去,和戶部那一批厚實的棉衣,沒有什麼差別,甚至摸上去,還是棉花特有的觸感。
可是,若是打開裡面一看,就會發現,只有貼着衣服的地方,有一個薄薄的棉花,棉花裡面,全部都是秸稈。這樣的棉衣,看着厚實,卻是一點都不禦寒,若是寒冬到來,士兵們穿着這樣的棉衣去平亂,必定潰敗。
輕輕撫摸着這些棉衣,胡安想起了那封從秦川而來的書信,想到了書信中那一句句嚴正的交代,胡安的心中在默唸:老師,學生定不會讓你失望的。
隴右道屬下的秦川,是前戶部尚書鄭濮存致仕之後,所遷居之地。從秦川而來的書信,正是鄭濮存的手書。
胡安,是鄭濮存的私淑弟子。他們雖然沒有師傅的名分,卻有師徒之實,胡安,私底下是稱呼鄭濮存爲老師的,他對鄭濮存恭敬信服至極。這一點,京兆沒有官員知道。
沈華善若不是因爲當年爲了沈寧,爲了沈寧對鄭少宜全義,也不會知道這一點。在備荒糧一事出現之後,京兆的沈華善,第一封發出去的書信,就是送往秦川,送往鄭濮存的手中。
當年沈華善因爲沈寧之故,全了義,暗中爲鄭濮存求了情,使得鄭濮存得以順利致仕,可以從京兆亂局中抽身。
鄭濮存感念這一點,離開京兆的時候,曾對沈華善許諾,若是有所求,他必定會還了沈華善這一番求情之恩。
沈華善之所以會在這個時候想到鄭濮存,是因爲鄭濮存有過一個附加請求:“對戶部侍郎胡安差一點。”
胡安是因爲鄭濮存的提攜,才得以任戶部侍郎一職的。長泰帝因爲春熙宮之事,對鄭濮存厭棄,自然,也不會對胡安有多少好感。
這些年來,江成海對胡安的不待見,是爲了讓先帝放心,這算是另一種意義上的保護。不是所有的不待見,都是立心不良的。
也由此,沈華善才知道胡安乃鄭濮存的私淑弟子。原本沈華善也沒有想到會有再聯繫鄭濮存的一天。
可是江成海受備荒糧之累,戶部唯一能做主的就是胡安了。
於是纔有秦川來信。
當年沈華善對鄭濮存全下的義,由胡安來償恩了。
一飲一啄皆有前定,這話的確不假。
沈華善怎麼都想不到,當年的全義之舉,會爲他帶來如此大的福祉。如果沒有胡安居中調度,他必定和五萬招討司士兵,都折在河內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