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興帝駕崩的消息,似是巨大的天外飛石,直接將京兆朝堂砸個稀巴爛。
皇上駕崩了?這個消息,他們沒聽錯吧?
朝官們聽到消息的時候,都忍不住恍了一下,不知是不是白日在夢,都不知該有什麼反應。
監國大臣左良哲的動作,比所有朝臣都要迅速。在消息傳來的第一時刻,他就匆忙進了宮。
監國大臣,又是門下侍中,當然有連夜進宮的權利,況且還發生這樣的情況,皇城內外坐鎮的,當然是左良哲。
當左良哲趕到紫宸殿的時候,就見紫宸殿中燈火通明,皇后左氏和一衆妃嬪,都跪在龍牀前面,哭聲震天。
龍牀上,景興帝安詳地躺着,神色病白,和睡着的時候沒什麼兩樣。只是,胸口沒有半點起伏,也再沒有半絲氣息。
商太醫等尚藥局的太醫,臉色蒼白,比景興帝還似個死人。他們在睡夢中被挖醒,聽到紫宸殿的消息時,卻嚇得官服都穿不上。
龍馭賓天!
這麼突然,突然得好像不是真的。而太醫們,已經準確地診斷出景興帝崩天的原因:中毒!
中了某種不知名的毒!沒有知道這一切是怎麼回事。
半夜裡,內侍發現了景興帝翻來覆去似有不妥,大驚之下匆匆去請了太醫。可是太醫尚未到來,景興帝就“啊”地狂吼了一聲,就……就崩天了!
“立刻將殿中的所有內侍、宮女全部關押!周太醫、王太醫。爲皇上診治不力,立刻關押!餘事,待其餘朝臣前來。再行處決!”
左良哲向左氏等妃嬪行了禮,便立即這樣說道。他的話語一下,紫宸殿門外,就衝進了十幾個人,看樣子是金吾衛衣飾,卻不是先前守在紫宸外門外的那一批金吾衛。
原來的那一批金吾衛,在景興帝崩天之後。簡直是凌亂了。他們負責護衛景興帝的,可是,如今帝王駕崩。而他們,卻不知道這是怎麼回事。
這是失職的死罪!在絕對的皇權面前,十幾個金吾衛就僵硬着,被皇后左氏帶來的守衛捆綁起來。關押在紫宸殿的偏殿中。
“大人。冤枉……”
“大人,冤枉啊……”
頓時,喊冤哭號的聲音,在紫宸殿裡響起。周、王兩位太醫,還沉浸在恐懼當中,就連哭號都忘記了。
“立刻按照監國大人的話語去做!傳本宮旨意,皇上大行,國之大殃。即時起。皇宮戒嚴!任何人,沒有本宮的旨意。不得進出皇城。金吾衛兵將,沒有本宮旨意,不得作動!”
這個時候,左氏已經站了起來,抹去了眼淚,沉聲這樣說道。她神情哀慼,眼神卻無比決然,甚至還有一絲殺伐之氣。
正是這樣一位皇后,當年是下令杖殺了整個重華殿的宮女和內侍。這樣的人,震怒威嚴的時候,是沒有人敢去反對的。
況且,左氏的話語,也沒有什麼不對的地方。如今,帝王大行,太后昏迷,皇宮已經亂了套了,皇后作爲地位最尊的人,發號施令,所有人都下意識地跟着做了。
當金吾衛大將軍魏延慶和其餘朝臣感到紫宸殿的時候,紫宸殿的局面,已經完全在左氏和左良哲控制之下。
關押起來的內侍和宮女們,還有周、王兩個太醫,竟然都畏罪自殺了;那十幾個金吾衛,也被震怒中的皇后左氏下令砍殺。
第一時間知道景興帝駕崩的人,竟然沒有一個能留下性命。
如今,紫宸殿中,那些哭泣的妃嬪早已返回各殿中了,如今,還有哭泣着的左氏,還有左良哲和一羣金吾左衛士兵在。
“皇上怎麼會駕崩?周、王兩位太醫外,還有其餘尚藥局的太醫呢?”魏延慶看着一動不動的景興帝,只覺得心頭滴血。
皇上駕崩,這是他怎麼都想不到的。可是,就在他眼前出現了。皇上駕崩,那麼大永怎麼辦?那麼他們這些朝臣怎麼辦?
這是魏延慶最先想到的事情。不管皇上駕崩的原因是什麼,皇上已經駕崩了,擺在他們莫面前的,還有比追究皇上死因更加重要的事情。
人死了就是死了,皇上駕崩了,也是死了,剩下的,活着的,纔是最重要的。
帝王崩天,這是再震怒、再追查,都是無法改變的事情。但是,大永朝政不能亂,大永天下不能亂!
這是任何一個有擔當的朝臣,會首先想到的事情。就連隨後趕到的衛復禮、左彥和鄭棣恆等人,都是一樣的想法。
在天下四亂的時候,皇上駕崩了,這對大永來說,幾乎是不能承受的損失。只是幾乎而已,因爲,大永皇宮還有主子。
皇后左氏和她所誕下的睿皇子!
睿皇子百日尚不到,可是,他是景興帝留下的唯一血脈,是大永皇室的唯一正統!
“皇上駕崩,太過突然,什麼旨意都沒有留下。諸位大臣以爲,現在當如何?”
問話的,是左良哲。他的官職,比魏延慶等人都要高,這麼一問,只是提起這個話題而已,並不是真的要聽取他們的意見。
魏延慶和衛復禮等人,看着哭得無比哀傷的皇后左氏,還有一臉悲痛的左良哲,一言不發。
皇上崩天,什麼都沒有留下。在這個世上,只有皇后左氏和睿皇子最尊了。左家,打的是扶持幼主、背後主政的主意嗎?
是左家弒君?魏延慶等朝臣,一致有了這個猜測。可是,他們沒有證據。尚藥局的太醫,已經彙報了景興帝的死因:心脈猝停。猝停,是跟之前的突然昏迷和突然醒來有關,皇上的內裡,已經完全破敗了。
剛纔,所有的尚藥局太醫,都是這樣回答,當然,除了已經畏罪自殺的周、王兩位太醫。
“先前皇上有旨,令門下侍中左良哲爲監國大臣。本宮不懂政事,前挺之事,諸位卿家當請決左大人!大永,就交託給諸位卿家了……”
皇后左氏哭泣着說道,這話還沒有說話,她就話音一轉,冷冷地說道:
“若是諸位卿家,敢不盡心竭力,膽敢有不臣之心。本宮定會請出皇家法議,穩住這朝綱!”
左氏的眼神掃過魏延慶等人。面前朝中重臣,她氣勢也沒有半分輸蝕。
所謂皇家法議,是指在皇帝駕崩之後、新帝未立之前,正宮皇后和當朝太后聯合起來,有罷黜朝臣的權力。
皇后左氏的意思,朝臣們都很清楚了。就算魏延慶等人心有不甘,可是皇權法統所在,他們只能按照左氏的意思去辦。
反皇權法統,並不是每一個朝臣,都有沈華善那樣的見識和勇氣。
三日後,皇宮正中的大鐘敲了九下巨響。隨即,京兆城中各大寺廟,都敲起了九下鐘聲。
這是一個喪音。至此,景興帝駕崩的消息,從皇宮中傳了出來。
京兆普通百姓,在聽到這九下之後,不管正在做什麼,都下意識地跪了下來。從始伏大街到祥和大街,從吉祥巷到北道巷,都聽得見大大小小的哭聲;家家戶戶門前,都掛起了白燈籠、白幡,滿城縞素。
國喪,天下鹹悲。
這樣的事情,他們去年才經歷一次,當中的流程和經驗,還依稀記得。如今,再一次重歷,時間也太短了。
對於朝臣而言,面對的,卻不只是這個喪聞而已。喪聞之後,皇宮中傳出一道旨意,正是坤寧宮和壽寧宮共同的旨意。
旨意很簡單,說的,正是景興帝駕崩之後的朝局處置。
“國有大災,奪大永君主。皇上駕崩太突然,經皇室宗親、朝中大臣商議,立睿皇子爲新帝。以左良哲、衛復禮、楚炎爲託孤大臣,衆卿盡心輔助新帝,所有軍國政事,悉秉承予之訓示裁度施行,延綿大永國祚。”
立睿皇子爲新帝,尚不滿白日的睿皇子,就是大永的新帝了!
這個旨意,是京兆朝臣一點都不意外的。景興帝只留下睿皇子這血脈,能夠繼承皇位的,只能是睿皇子。(唔,此刻朝臣們都不記得德妃也誕下一個皇女了。)
再小的娃,也是景興帝的血脈,也是皇室的繼承人。
以左良哲、衛復禮、楚炎爲監國大臣,也是意料當中的。託孤大臣,權力之大、地位之尊,一點都不比三公、三孤差!這三個人,以後就是主政大永的人了。
朝臣們在宣政殿上,聽着這個旨意。心中不約而同地想到一個問題:給一個小奶娃跪下稱皇上,真心讓人難以接受啊。
坤寧宮內,夜已經很深了,皇后左氏卻沒有睡去。她已經換上了素服,就連一向裝飾寶珠的護指,都換成了素色。
左氏的護甲,輕輕地劃過桌上放着的白幡,反覆數次。一旁的春喜,見到左氏這樣的動作,猶豫着該不該說話。
“掛起來吧。”左氏停下了動作,這樣說道。她把護指也取了下來,卻憐惜地撫摸了幾下。
多虧了它,她才能將毒藥無聲無息地下到景興帝身上;也多虧了容太后和景興帝母子情深,景興帝才能碰到了容太后手中的毒藥。
從此之後,她再也不用擔心自己會被廢了,也不用再擔心自己的皇兒會被厭棄了。
這大永天下,已經是她和皇兒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