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小栓子既人小鬼大的愛面子又愛吃糖,總算讓魚兒領教了一回他那嗜糖如命的怪習性,這魚兒好歹也算是活了兩世、還真是頭一回遇到這麼愛吃糖的孩子呢!魚兒甚至還“壞心”的猜想小栓子的牙已經全都蛀光了……
讓魚兒哭笑不得的是,經歷了“守株待糖”和搶糖事件後,小栓子似乎覺得魚兒這女孩兒不算是難打交道的人,也不似李二妞那般凶神惡煞。於是從第二天開始,魚兒身邊就多了一個胖乎乎的跟屁蟲,魚兒走到哪兒那個跟屁蟲就跟到哪兒,顯然已把躲着偷窺升級爲光明正大的監視。
這小栓子心裡也有自己的小九九呢,他覺得既然自己已在魚兒面前丟盡了臉面,所有的心思也都被魚兒給拆穿了,那就乾脆大方些、從今以後不再躲在暗處“監視”魚兒,改成光明正大的跟在魚兒身邊,就連魚兒回家他也要尾隨,這樣光明正大的監視、小栓子還能振振有詞的說成是在“保護魚兒”呢!
魚兒趕了小栓子幾次,但奈何小栓子“守株待糖”的決心十分堅定,加上近日他上的那個書塾裡的先生家中有事,暫時停了學生們的課業、讓他們自行在家裡複習。所以小栓子可謂是有着大把時間幹這“守株待糖”的事兒,魚兒再怎麼趕也趕不走他,最終魚兒也只能無奈的讓他跟着自己當跟屁蟲。
且先不提小栓子硬要當魚兒跟屁蟲一事,話說這魚兒跟着呂繡娘學了大半年後,已把閩繡學得差不多了,當然這個差不多是指呂繡娘把各種針法和技法都教給了魚兒,而魚兒還得再勤練上好幾年、才能勉強算是把閩繡給學透了,刺繡這門手藝歸根結底還是得靠勤加練習。
而魚兒與呂繡娘打交道久了,才知道原來呂繡娘早年曾經在與福建路相鄰的廣南東路呆過幾年,後來才離了那兒回到福建路長居。
魚兒初始聽呂繡娘講“廣南東路”和“福建路”時,一直都不能明白這是什麼意思、甚至按字面上的意思把它們理解成哪一條路,直到過後魚兒有機會翻閱了一本介紹宋代地裡山河的書籍,才明白呂秀娘說的那些地名的具體意思。
原來宋代地方行政制度分路、州(府、軍)、縣三級,眼下魚兒身處的惠安縣再上一級便是泉州府,而泉州府乃是屬於“福建路”。這“福建路”按現代的話來講就是指“福建省”,而呂繡娘曾經呆了幾年的“廣南東路”則是現在的“廣東省”,後來的“廣東”二字便是取自其中。
魚兒慶幸自己當時雖然被呂繡娘說得有些糊塗,但還是淡定的裝出聽懂的樣子,否則若是魚兒當時無知的問了句———廣南東路在哪兒、是哪一條路,那豈不是丟人丟到家了?事實證明沒文化真的很可怕,穿越到哪兒都必須做有文化的人!
話說這呂繡娘品性雖然不好、但本事還真是有幾分,她只在廣南東路一帶呆了幾年,就把當地十分有名的粵繡給學會了。雖說這呂繡娘因爲自身有底子、學起別的派系的刺繡來會簡單些,但要把別的派系的刺繡學好卻還是得需要一定的天賦才行,否則最終只會學得四不像。
這呂繡娘興許是見魚兒天資聰穎、一點都不遜於自己,把閩繡的基礎技法教完後,竟然還生出了教魚兒粵繡的興趣來。而魚兒能白白的學到兩種不同的繡法,雖然暫時會有些難於消化、但還是咬牙應了下來,捨不得錯過這個學四大名繡之一的粵繡的好機會。
這呂繡娘也不好只教魚兒一人,所以連帶着也教起馬四娘來,這樣魚兒不但有了伴兒心裡也好受了些。
而魚兒接觸了粵繡後,才知道原來粵繡竟是創始於少數民族,慢慢的才形成一定的特色、成爲四大名繡之一。
這些都是呂繡娘說給魚兒聽的,呂繡娘解釋完粵繡的起源後,便開始把粵繡的幾點特色告訴魚兒和馬四娘,好讓她們能先把其和閩繡分開。
這粵繡的特色有五個,一是用線多樣化,除常用的絲線、絨線外,也用孔譽毛捻樓作線,或用馬尾毛纏絨作線。
二是粵繡用色明快、色彩對比強烈,作品講求的是華麗效果,這一點倒是和閩繡的特色有些相似,因此二者在用色方面倒是能夠相通。
三是多用金線作刺繡花紋的輪廓線。
四是裝飾花紋繁縟豐滿、熱鬧歡快。常用百鳥朝鳳、海產魚蝦、佛手瓜果等有地方特色的題材。這又是粵繡和閩繡的一個共同點,畢竟兩個地方都在南邊又都是沿海地區,自然也就都習慣將本地盛產的瓜果魚蝦拿來繡圖了。
五是繡工多爲男工所任。這一點魚兒聽了倒覺得十分新奇,沒想到竟然有男人學刺繡,魚兒這個疑問才一問出口、呂繡娘就一臉鄙夷的掃了她一眼。魚兒虛心請教呂繡娘後才知道,原來不僅廣南東路一帶手藝好的繡工都是男的,她身處的閩南一帶也有許多繡工一流的男師傅。
魚兒雖然覺得新奇,但很快便釋然了———這大概和許多裁縫師傅是男的,是一個道理吧!
呂繡娘介紹完粵繡的五大特色後,便接着介紹粵繡繡品的品種,這粵繡繡品的品種十分豐富,有被面、枕套、牀楣、披巾、頭巾、臺帷、繡服、鞋帽、戲衣等,也有鏡屏,掛幛、條幅等。
這些魚兒自然是一一用心的記在心底,有些怕忘記的地方、回家後魚兒還特意默寫了下來。
這呂繡娘把粵繡和閩繡的不同點、和相同點講完後,魚兒一試着上手、就發現有先前學的閩繡來打基礎,這粵繡其實並不難學。待真正的深入學粵繡的一些針法和技法後,魚兒還發現兩種刺繡方法其實也有很多相通之處,並且能夠取長補短。
其實粵繡最讓魚兒感興趣的是,它可以用孔譽毛和馬尾毛來做線,這樣另類的線繡出來的繡品,一定別有一番風味、讓魚兒一直躍躍欲試。於是跟着呂繡娘學進門後,魚兒就迫不及待的想試着換一換線了。
這一日趁呂繡娘不在,魚兒悄悄的和馬四娘討論起來:“四娘,你想不想用那孔譽毛和馬尾毛來繡繡品?”
馬四娘心裡雖然也早就好奇得很,但面上卻還是刻意保持矜持,只斯斯文文的衝魚兒點了點頭、表示自己也想換這些新奇的線來繡。
魚兒見馬四娘和自己一樣感興趣,忍不住把李二妞也拉了過來,興致勃勃的發表自己的意見:“那孔譽毛天生便絢麗多彩,要是能用它來繡百鳥朝鳳,繡出來的繡品一定十分漂亮!”
這李二妞一直都被魚兒強拉着在一旁偷師,所以或多或少也從呂繡娘那兒學到了一些小本事,針線活更是比先前幾步了許多。只是李二妞不似魚兒這般浪漫、而是直接選擇了馬尾毛來發表意見:“要我說啊,若是能用馬尾毛纏了絨線來繡小松鼠或是雀兒,光是顏色就相似得很、一定能繡得栩栩如生!只是不知上哪兒去尋馬尾毛,咱村裡別說是馬了、就連騾子都沒幾隻!”
李二妞這話頓時澆滅了魚兒的熱情,讓她一臉鬱悶的跟着抱怨道:“是啊,單是馬尾毛就這麼難尋,更別提孔譽毛了。”
這時一旁的馬四娘小聲的附和了句:“魚兒說的沒錯,那孔譽毛還真是個稀罕物兒,我阿母見城裡大戶人家屋裡、都會插幾根又粗又長的孔譽毛在青花瓷瓶裡做擺設,便也想託人尋幾根回來、讓我家的瓶子裡也插上幾根……”
這馬四娘被許媽媽教得話兒說得那是一個慢兒,就連性子沉穩的魚兒見她慢悠悠的、斟詞酌字的一個個字說話,都忍不住出聲催了句:“那後來你阿母託人尋到了沒?四娘你倒是說快些,別吊我們的胃口!”
馬四娘聞言微微的搖了搖頭,道:“阿母託了好多人幫忙尋、都沒能買着,聽說那叫孔譽的大鳥只有西邊的大理國纔有,別的地方都不曾見過這種大鳥兒,因此它們的毛兒也就變得十分金貴,才幾根就得花上不少銀子。”
魚兒知道北宋的孔譽其實就是孔雀,不過現代社會有動物園這種地方,裡頭天南地北的動物都能看到,這讓魚兒一時忘記孔雀最初生長在什麼地方了、也沒覺得孔雀這種鳥特別稀罕。
眼下聽馬四娘這麼一說,魚兒才記起以前看過一本專門介紹孔雀的雜誌,上面說孔雀喜歡羣居在熱帶森林中或河岸邊,因產於熱帶所以在我國僅見於雲南、也就是北宋的大理國。
這北宋的人工飼養技術還不行,也不像現代那樣能夠搞個和雲南氣候一樣的溫室讓孔雀生活,所以在北宋除了大理國外、別的地方都看不到活的孔雀,也正是因爲如此孔雀在北宋纔會成爲稀罕生物,而它身上的多彩羽毛更是一金難求。
所以馬四娘那番話可是一點都沒誇大,而魚兒聽她這麼一說、馬上就打消了用孔雀毛來做線繡圖的念頭,開玩笑———這魚兒可是連馬兒尾巴上的毛都弄不到,而孔雀毛比馬尾毛不知珍貴了多少倍兒,連財大氣粗的馬二嬸都弄不到、魚兒哪有本事弄到?
所以魚兒馬上改口說道:“這孔譽毛我們想想就算了,那不是我們能折騰得起的物事,倒是馬尾毛我們還能想想法子、尋些來繡,只是我們村裡連馬都沒有、我們還能上哪兒弄馬尾毛去?”
魚兒話音剛落,一個胖乎乎的小腦袋便突然湊了過來,大聲說道:“我有辦法幫你們弄到馬尾毛,而且能夠一下子找到一大把!”
“你有辦法?”
魚兒和李二妞異口同聲的反問了句,同時一臉不信的看向那突然冒出來的小胖墩,這小胖墩要是沒湊過來說話、魚兒差點忘記她身後有這麼一個跟屁蟲……
小栓子自告奮勇的說有辦法幫忙解決難題,自然是惹得三個女孩子都把目光集中在他身上,尤其是魚兒、立馬就目不轉睛的看着他,等他說出辦法來。
而這小栓子天生臉皮子薄,才被魚兒三人打量了一會兒就紅了臉,但這臉一紅偏偏又讓小栓子覺得丟臉、失了男子漢氣概,於是一時間不由又對自己的不爭氣惱了起來,彆扭了半天才擠出一句話來:“什麼法子我不告訴你們,總之我有辦法幫你們弄到馬尾毛!”
魚兒知道這半大的孩子最經不得激,於是當下便不以爲然的撇了撇嘴,道:“光說不做誰不會?要我來隨便說說,別說是馬尾巴上的毛了、我還說我能弄幾十匹大棗馬回來呢!你若是沒把馬尾毛送到我們三個跟前來,我們怎知道你有沒有真本事?指不定你啥本事都沒就會吹牛!”
這小栓子最愛面子了,所以一聽魚兒說他吹牛、馬上就被激怒了,當下就一股腦的把藏在心裡的話倒了出來:“我家有個堂兄在城裡的來福客棧當小二,除了招呼客人外還專門兼管馬棚,專替一些趕路路過我們惠安縣、停下來打尖的客人的馬兒加草添水……”
小栓子氣哼哼的把話說完後,魚兒才發現這小栓子其實除了愛吃糖和生得胖乎乎的外,倒也沒什麼別的毛病、至少人還不算笨,剛剛那番證實他真能弄到馬尾毛的話兒,小栓子可是說得十分順溜,和他厚着臉皮討糖時相比、簡直就是判若兩人!
不過魚兒聽小栓子這麼一說,當下就明白他還真沒胡亂誇下海口,這在客棧的馬棚裡替客人的馬兒添水加草的小廝,還真能從那馬棚裡揀到一些馬尾巴上掉下的尾毛。
證實了小栓子真的能弄到馬尾毛後,魚兒也就不同他再廢話了,直接和他打開天窗說亮話:“說吧,怎樣你才肯幫我們弄些馬尾毛回來?”
小栓子顯然沒料到魚兒的思緒轉得這麼快、且說話還如此直白,愣了一小會兒纔回過神來、說道:“我沒別的什麼要求,只求你日後分糖的時候、不管我有沒有在場都留一塊給,這樣就行。”
魚兒一聽不由樂得彎了嘴,原來這小栓子說來說去還是爲了糖啊!人家大多都是無肉不歡,可偏偏這小栓子是無糖不歡!真是個怪小孩!
魚兒剛想爽快的應下小栓子的請求,小栓子已先再開了口:“本來我是可以一直在八娘子你身邊候着的,可過兩天我就得上書塾去讀書了,到時候你再分糖、我可就趕不上當那頭一個了……”
原來如此,魚兒還在想這小栓子啥時候變得這麼有禮貌了,不貼身追蹤和硬搶了、而採用禮貌預定的髮式,原來是這小子要去上學了、沒辦法再守在自己身邊了!小栓子對甜食的熱衷讓魚兒歎爲觀止啊,不過魚兒的糖分誰不是分?於是她十分爽快的答應了小栓子的要求……
“行,只要你能替我們弄一大把馬尾毛過來,我以後分糖的時候就特特給你留一大塊,你下學時到老槐樹下來找我拿便是。”
“好,一言爲定!”
小栓子說着就撒腿開跑,邊跑還邊補了句:“我這就去找我堂兄,讓他幫我收集馬棚裡的馬尾毛!”
魚兒見小栓子對此事如此上心、也就放了心,開始耐着性子等小栓子把馬尾毛送來。而這什麼事兒一旦和甜食沾了邊、小栓子就會格外賣力的去做,於是才還不到半個月的功夫、他便真的拿了一大把馬尾毛到老槐樹下,一臉得意的把那把馬尾毛塞到魚兒手裡。
“給,我說了我可以幫你弄到,現在你相信了吧?”
其實早在小栓子說有堂哥在城裡的來福客棧裡當店小二,魚兒就相信小栓子一定有辦法弄到馬尾毛,畢竟這馬尾毛也不是什麼金貴的物事,且得在又髒又臭的馬棚裡收集,也只有長期同馬打交道的人願意去收集了。
而在小栓子替魚兒收集馬尾毛的這小半個月裡,魚兒正好又和林貨郎交易了一次,這一次魚兒特意把林貨郎送的那包糖收着沒分,眼下正好拿出來答謝小栓子……
“給,這一包糖我都沒分,特地給你留着!”
這小栓子原本是一臉得意的站在魚兒幾人面前,那樣子少不得帶着幾分得瑟與揚眉吐氣的得意,但他這副洋洋得意的神情卻只維持了不到一刻鐘,魚兒一把糖拿出來、小栓子馬上就屈服了,臉上的得意之色瞬間消散、取而代之的則是那垂涎三尺的神色……
只見小栓子以極快的速度接過魚兒手上那包糖,然後緊緊的將糖揣進自個兒的懷裡,揣完連話都沒說就急急忙忙的轉身離去,似乎生怕這一連串動作稍微停頓一下、那包糖就會被魚兒收回去般!
小栓子那提防魚兒反悔時的神情、更是讓魚兒倍感鬱悶———難道她看起來像是那種出爾反爾、說話不算數的小人嗎?
她難道還會佔小栓子這個小胖子的便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