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氏其實早就動了用糙米先代替精米幾天的念頭,這糙米其實就是隻去了一層穀子殼的、沒有再加工過的那種米,糙米吃起來口感不好、也不容易蒸熟。
但糙米對大人來說卻比較有營養,給嬰孩吃雖然差了些但也不至於吃死人,只是劉氏剛剛來之前已看過米缸了———家裡連糙米都已快見底兒了,別說是用它給楊沫沫磨米糊了,家裡十幾口人怕是很快就連米湯都喝不上了。
劉氏越想心裡越難受,但爲了不讓楊大柱擔心,她最終還是沒把家裡的情況說出來,只同他說了些希望天氣能快些好起來,能讓家裡的兩個男人出海打漁之類的話兒,說完便扔下鋤頭打算家去做飯。
楊大柱見狀連忙從地裡拔了一把白菘遞給劉氏,道:“拿這個回去,晚上燒個醋溜白菘,幾個孩子都愛吃這個菜。”
楊沫沫從劉氏的背後探出小小的腦袋兒,看了楊大柱口中的“白菘”一眼,發現原來北宋的“白菘”就是現代的“白菜”,想來楊大柱讓劉氏整的菜就是“醋溜白菜”了。
楊沫沫還沒穿越前盡對那些酸酸甜甜的菜餚感興趣,更是對這“酸溜白菜”情有獨鍾,所以她一聽楊大柱的話馬上眼巴巴的盯着那把白菘,希望劉氏接過去帶回家,晚上燒了把湯汁兒拌在米糊裡讓她吃……
哪知劉氏卻重新把那把白菘放回了放在田埂上的菜籃子裡,只在田邊摘了一大把野菜,同時沒好氣的和楊大柱解釋道:“這些新鮮的白菘還是擔到城裡去賣幾個銅板吧,這些菜雖賣的錢不多,但好歹也能用那些銅板換些糙米回來……”
劉氏頓了頓,最終還是把家裡眼下的情況如實相告:“家裡連糙米都快沒了,再這樣下去我們一家老小就要餓肚子了,所以能省的地方我們還是省一些的好,這野菜看着鮮嫩、味道應該也還不錯,晚上我們就將就着吃這個吧!”
劉氏說完就揹着楊沫沫上了田埂慢慢的往岸邊走去,一路上都沒像往常一樣拿話哄楊沫沫,只顧想着如何用最少的米和菜,做出能讓一大家子果腹的飯菜來,楊沫沫知道劉氏心裡在爲一家人的溫飽發愁,於是便乖乖的趴在她的背上,不胡亂吵鬧給劉氏添堵。
劉氏回到船上後,從米缸裡勺了一碗米,直接把米拿到楊家搭在沙灘上的一間簡陋的茅屋裡,這茅屋算是楊家的廚房了。劉氏熟練的把米放進鍋裡、加了水放在竈上熬粥,隨即把從田裡摘來的那把野菜洗乾淨加到了粥裡,做完這些劉氏再從堆在茅屋一角的那堆紅薯裡挑了十來個出來。
這紅薯極好生長,只要往地裡一種便能種出許多來,所以這也算是楊家囤的最多的食物了。楊沫沫仔細的瞧了那些紅薯一眼,發現它們的形狀多爲橢圓形,和後世兩頭尖的紅薯有些不同,想來是不同的品種。
劉氏先把挑出來的紅薯扔進了竈膛裡,再拿了根樹枝攪拌了下把它們埋在了柴火底下,這樣才能一邊煮粥一邊把紅薯給悶熟了,爲了省些柴米油鹽、劉氏也不打算再做別的菜了,打算晚上就用野菜粥和紅番薯對付着過一餐。
這邊野菜粥熬上了,劉氏纔想起給楊沫沫熬迷糊的精米、已浸了差不多一個時辰了,於是她忙趁着熬粥的功夫把那碗米取了過來,試着拿出一粒米用指甲試了試,見指甲可以輕鬆的把米粒兒掐斷,就曉得這米已到了可以磨成米糊的時候了,於是便尋思着到村裡尋戶人家借磨。
住在船上的漁民大多隻就會在岸邊搭個茅屋、砌個竈臺,用來平日開火煮飯用,一般都不會有“磨”這種精貴的物事,所以劉氏每每泡完米都會去村子裡稍微富裕些的人家裡借磨,這一點點米她也用不上人家的驢,借了磨自個兒推着就讓磨轉了起來。
劉氏先把楊七娘喚來看着竈臺上的粥,隨即才揹着楊沫沫往村裡走去,劉氏常去借磨的是離海邊最近的丁家,所以她一走到丁家門口就扯開嗓子喊了句:“丁嫂子可在家?能不能借你家的磨磨點米兒?”
被劉氏喚作丁嫂子的婦人其實是個牙儈,因在城裡有些門路,所以經常會幫附近幾個村子裡的貧苦人家賣兒賣女,他的丈夫是走街串巷的貨郎兒,所以平日裡哪家有些什麼八卦、哪家日子不好過了,丁牙儈都會通過丈夫一一知曉,眼下她一見劉氏前來借磨,馬上就殷勤的迎了出來。
“鄉里鄉親的,借個磨算什麼大事兒啊?!大柱媳婦你儘管拿米來磨,若是米多了我再把我家的驢白借給你使!咱都是幾十年的老鄰居了,你甭同我客氣!”
丁牙儈明明只見劉氏端了個小碗上門,卻故意獻殷勤的說要把驢白借給劉氏,擺明的是想讓劉氏難堪———才一小碗的米,還需要動用那驢來拉磨嗎?
衝着這話楊沫沫便對這個丁牙儈沒了好感,再見她都一把歲數了、還不倫不類的在耳鬢上別了一朵大紅的花兒,馬上就把她歸到了愛說人家是非的三姑六婆一類,還壞壞的在心裡給丁牙儈的下巴上加了顆大黑痣……
但丁牙儈那番話還是讓一向彪悍的劉氏少見的微微紅了臉,有些尷尬的舉了舉拿在手裡的碗,道:“我們家哪能有多少精米磨?也就這麼一小碗而已。”
劉氏邊說邊把米倒進磨裡,慢慢的推着橫插在磨盤裡的木杆子、並圍着磨兜起了圈子,丁牙儈見狀馬上笑眯眯的上前給劉氏搭了把手,同時居心叵測的嚼起舌根來:“這大半個月來天氣一直都是陰沉沉的,時不時還會颳大風、下暴雨,可苦了我們村裡的這些漁民,這樣惡劣的天氣你家大柱和二柱也沒法子出海打漁吧?”
劉氏眼下肚子里正因這壞天氣而積了一肚子苦水,打從田裡回來就一直想找個地方倒倒苦水,所以丁牙儈一問了個頭,劉氏就忍不住噼裡啪啦的說了一堆:“可不是嘛,我們大柱和二柱都已經大半個月沒出海了,家裡的柴米油鹽也都快見底兒了,真不知吃了這一餐下一餐上哪兒找去!”
“我們這些大人身子骨結實,餓上一頓兩頓倒是不打緊,可我們家裡還有八個小蘿蔔頭,他們還小且正是長身子的時候,哪裡經得起餓?!哎,希望媽祖娘娘能顯顯靈,讓這天氣快些好起來!”
住在船上的漁民大多都是靠打漁來維持日常生計,雖有幾畝薄田但都不擅長打理,所以眼下大家夥兒突然大半個月沒法出海打漁,大多漁民都是在吃老本硬撐下去。
這家裡人口少的興許能多撐上一陣,可楊家上上下下加起來有十幾口人,老本自是消耗得比別人家快,加上以往劉氏不會才端這麼一小碗米來磨,所以丁牙儈馬上就對劉氏說的話深信不疑,心裡也認定楊家眼下定是已窮得揭不開鍋了。
丁牙儈在心裡暗暗竊喜了一番後,也就不再提劉氏的煩心事兒了,伸手指了指她背上的楊沫沫,不着痕跡的把話題給岔開了:“你家八娘快滿週歲了吧?瞧這小胳膊、小腿兒都生得肉呼呼的,白白胖胖的真惹人喜愛!”
丁牙儈說着便伸手捏了楊沫沫粉嫩嫩的小臉蛋一把,楊沫沫對丁牙儈的第一印象不好,眼下再一聽她說話、更覺得她是個老奸巨猾的老油條,所以丁牙儈一捏楊沫沫的臉蛋兒,楊沫沫馬上伸出小手遮擋住小臉蛋兒,以防被這老巫婆捏第二次。
丁牙儈見狀嘴一咧、露出鑲在裡頭的幾顆銀牙,邊誇張的大笑邊說道:“喲,這小丫頭片子還會害羞呢!長大了準和她阿姐一樣是個美人胚子!”
劉氏聞言頓覺有些哭笑不得,反問道:“我家八娘眼下才十個月大,眉眼都還沒長開呢,哪看的出長大後會長成什麼樣兒?再說了,我家七娘今年也才五歲,丁嫂子咋就知道她將來一定會是個美人胚子?”
一提起楊七娘丁牙儈就來勁了,喋喋不休的說道:“不是你嫂子我吹牛,這麼多年來我看人可都從來沒看走眼過,我說哪幾個丫頭賣去大戶人家將來會有出息,她們最後無不都被主人家開了臉當上了姨娘,過上錦衣玉食的日子……”
“咱窮苦人家的丫頭,在家怕是一輩子都使不上丫鬟吧?可若是這些丫頭模樣生得好,那可就是當半個主子的命嘍!別說是能使喚上丫頭了,給孃家的好處也一定少不了!指不定還能提攜家裡頭的兄弟姐妹呢!”
丁牙儈這話楊沫沫可就不愛聽了,楊沫沫前世沒少看一些穿越小說,知道古代尊卑制度十分嚴明,也知道賣身爲婢的女子,在大戶人家裡日子就算過得再好,那也只是人家的奴婢,就算當了姨娘也還得看正室的臉色行事……
所以要是讓楊沫沫做選擇,她寧願當窮苦人家的閨女,在鄉下種種田、養養雞過自由自在的生活,也不願去大戶人家裡看着別人的臉色、卑躬屈膝的在夾縫裡求生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