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策
自從明湛去了帝都,鳳景南首次開始期待從帝都送來的公文。
有趣,真是有趣。
他現在才知道小兒子是內秀,原本他只覺得這是個傻蔫兒傻蔫兒的小子,長的醜,幹啥啥不行,吃啥啥沒夠兒。鳳景南不大喜歡衛王妃,去梧桐軒的日子本就少,每次去必然看到明湛手心兒裡拿着,嘴巴里嚼着,見着他,打聲招呼就回房,一點兒孩子的機伶鮮活氣兒都沒有。不要說鳳景南偏心,誰碰到這種的兒子能喜歡哪。
直到他決定把明湛送到帝都時,明湛忽然來了個三百六十度的華麗大變身,就挺讓鳳景南另眼相待。
現在鳳景南認爲,另眼相待四個字已經不足以形容明湛帶給他的震憾。
一入帝都先賞了魏貴妃一記響亮的耳光,讓他老孃魏太后崩了大牙,關鍵是,明湛還活的挺滋潤。
如今明湛來信了。
明湛給他的信向來簡短精悍。
如下:
福昌姑媽家的兒子已有身懷六甲的寵妾,此事,太過打臉。所以,爲父王面子計,我先去把他家的臉皮給扒了下來。
竊以爲,杜如蘭此人非大姐姐良配。
如果父王同意,建議將大姐姐婚期延後至明年臘月,以觀杜如蘭改過之後效。
落款:明湛。
這一手的爛字,一看就是明湛親自所書,一般人想仿都不得神韻。
當然,關於明湛如何扒光福昌長公主臉皮的詳細全過程,在範文周的文書裡都有詳盡的介紹了。
合上信,鳳景南發現自己是真的走了眼,這小子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十年,他硬沒發現這小子是個扮豬吃老虎的。
良久,鳳景南取下一枝小狼毫,醮了墨,回信,更簡短,只得一句話。
如下:
關於明豔之婚事處置,汝可代本王行權。
落款:一枚火紅的鎮南王印璽。
是的,讓明湛代行王權,而不是明禮。明禮有些小機伶,在他身邊時,下屬官員都給面子,用心輔佐,說起明禮俱是一應好話。
如今將人放到帝都挑大樑,才覺出這孩子少一些魄力,缺少決斷謀略。
當然,明禮書唸的比明湛好、騎射更勝過他、甚至長的也比明湛英俊,可惜這些對於一個主君只能做到錦上添花。當年□□皇帝相貌醜陋、識字不過千,照樣開闢了這萬世基業,天下英才皆要在□□手下爲臣。
明湛在宮裡行事比明禮更要艱難,明豔的婚事卻是明湛出頭兒,明禮爲輔。
呵,真是個傻小子,不知不覺便被人奪了權。
且再試試明湛的手段吧。反正也捅不出什麼大簍子。
寫完了撂下筆,晾乾,裝進信封,蓋上漆封。鳳景南的眼光就落在那一滿牛皮袋的信件上,也是明湛寄來的,給衛王妃的。
再對比給自己的薄薄的那一小張紙,鳳景南頓時醋了:這差別待遇也太明顯了吧!莫非本王這個爹是做假的。臭小子,一點兒都不討人喜歡。
鳳景南在自個兒老巢,那絕對是說一不二。
說拆就拆,不帶猶豫的。
鳳景南只看了十來封,就膩的跟吃多了肥肉似的,除了想嘔吐不做他想。
我的天哪,噁心死老子了。放個屁都要寫信上,罷了罷了,興許女人會喜歡看這種唧唧歪歪的東西吧。鳳景南把信再裝回信封裡,命人給衛王妃送過去了。
此時,杜家正在雞飛狗跳。
情比金堅的愛情在絕對的強權前不堪一擊。
杜如蘭的腦震盪已經痊癒,額角的傷口開始結痂,只是臉色不大好,依然憔悴。
他是世家公子,自然知道鎮南王府的赫赫權勢。鳳明湛能把魏貴妃搞到失寵,憑藉的也無非是鎮南王府罷了。鎮南王府從來不好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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福昌長公主也沒避着薛靈,照實將鳳明湛提的條件說了。
杜如蘭臉色慘白,薛靈搖搖欲墜。
“拿參片來。”
福昌長公主早有所準備,將一匣子參片推到兩人面前,冷聲道,“含着些,即便今日暈過去,莫非鎮南王府就能罷休了不成!”
薛靈的淚珠兒已經斷線般掉了下來,福昌大公主心下冷笑,淡淡地,“薛靈,你本是犯官之女。當初,駙馬與你父親交好,使了銀子託了人,你發落到我的府上。我自問從未虧待過你,就是你願意伺候蘭哥兒,我,也認了!如今蘭哥兒的前程就在你的身上了。皇上對這件事十分惱怒,如果你不願意,介時皇上賜你一杯毒酒,我們家也只有去謝恩的。”
“母親,我願意娶郡主!母親,現在鎮南王府恨靈兒入骨,她過去有死無生,這不是叫我眼睜睜的看着靈兒去死麼?”杜若蘭情到深處,心若刀割,十分激動。
“鳳明湛已經說了不會要她死,還會讓她好好的把孩子生下來。他會好好的把這孩子養大,也不會惡待薛靈。”福昌長公主移開眼睛,不去看兒子含淚的眼神,嘆一口氣道,“只是,你要好好的與淑儀郡主過日子。如果你對郡主失禮,薛靈與你的孩子會怎麼樣,就不是我們能做主的了。”
杜若蘭怒道,“母親,就算您瞧不起靈兒的出身。可這孩子是您的親孫子,是我們杜家的骨肉,莫非我們杜家爲了娶郡主,要把自家女人骨肉抵給別人做人質不成!這樣的親事,結了又有什麼意思!”
福昌長公主仿若無視兒子的悲憤,冷靜道,“這是唯一的可以讓她們母子活命的機會。鳳明湛只是希望你能善待他姐姐,所以留着薛靈母子的性命攥在手心兒!只要你好好的對待郡主,他就是爲了郡主,也不會慢怠薛靈母子!如果你們還不肯,鳳明湛請一杯皇上的毒酒來,馬上就是一屍兩命!你們都是聰明的,自己考慮吧!”
她恨不能薛靈馬上去死,就算將來生下兒子又如何,不過是個庶子。有郡主所育的嫡子在前,一個庶子,可有可無罷了。
杜如蘭臉色慘白如蠟,福昌長公主心有不忍,抓住杜如蘭的胳膊嘆道,“你怎麼就不明白,先把郡主娶進來,再圖其他。你想想,只要婚後你把郡主哄高興,讓薛靈她們母子回來不過是郡主的一句話罷了!我的兒,沒有舍,哪有得!薛靈最終還是要在郡主手下討生活,你現在這樣犟着,一千一萬個的捨不得,讓郡主知道,以後想讓她們母子回來可就是千難萬難了!”
薛靈沒有上妝,素面朝天,卻是眉翠脣紅,此時漂亮的臉孔沾溼淚水,並沒有去擦一下,映着燈光,愈加楚楚。她一手撫摸着肚子,眼中含着淚水,強作歡顏,勸道,“公子,殿下說的有道理。公子是捨不得靈兒死的,靈兒不怕死,卻是捨不得公子。郡主身份尊貴,又是御旨賜婚,是我拖累了公子。”
籲喘一口氣,薛靈強忍住淚,望着杜如蘭英俊的面孔。她本是官家小姐,父親一朝入獄,家眷賜有爵人家爲奴。北昌侯念及一線香火情,使了銀子將她收到杜家,杜家對她不錯。可是她是官奴,哪有良民肯娶,嫁也只能嫁給那些卑躬曲膝的奴才,將來的孩子依然是奴才,一代又一代的子孫就要這樣卑賤下去。她從地獄的底端向上仰望,終於看到了杜如蘭這一簇熾熱的陽光。
杜如蘭英俊、癡情、前程遠大,她情願做妾。
她唯一所倚仗的就是杜如蘭的愛,所以當長公主提出把她送到莊子上待產時,她不肯去。莊子是什麼地方,只有犯錯的罪人才會被髮配到到莊子上,她去了,怕就回不來。
還好,杜如蘭聽她的。
她逃過了一劫。
如今……杜如蘭可以爲了她和腹中骨肉與長公主爭執,那是因爲長公主是他的親生母親,憐惜寵愛在乎他,願意讓步。
事已發,皇上、鎮南王府恨她欲死。
長公主說的簡單,鎮南王府既要了她去,哪會輕鬆的放她回來。還有,她的孩子。輕柔的撫摸着腹部,連心底也跟着溫暖起來,薛靈輕聲道,“既然是鎮南王府的條件,公子,我願意去。只要公子還記得靈兒,靈兒願意去。”
人生最痛苦的莫過於生離與死別。
杜如蘭慘淡的目光落在薛靈臉上,不捨、悲憤、愛意、痛苦,各種交織。
薛靈忽然覺得此生有這樣一個男人如此愛她,已經值了。喉中一陣哽咽,落下淚來。
福昌長公主總算是放下心,暗念一聲佛,溫聲道,“靈兒,我知道你都是爲了如蘭,你且放心,只要郡主進門兒,你的事,我來跟郡主提,你就放心吧。”她真是怕了薛靈,只希望她安安分分的過去,自此,再不相見,是生是死就看她的造化吧。
有多少日子,長公主未用如此溫柔的聲音與她說話?
薛靈並不是傻瓜,相反,她很聰明,起碼她能將杜如蘭握在掌心。冰涼的柔荑覆在杜如蘭的手上,十指交握,薛靈牽着杜如蘭的手覆在自己的肚子上,含淚帶笑的如一朵微雨中的海棠花。
“杜郎,這是我們的孩子。”美貌對於男人本就是一項大殺器,美貌、愛情、親情,三者相加,幾乎讓杜如蘭崩潰的失聲痛哭。薛靈柔聲道,“杜郎,鎮南王府說的好聽。我爲了杜郎,即便立刻死了,也再沒有半絲不情願。”
她的話,她的心,她的愛都是真切的,所以整個人有一種聖潔的動人,“我一個奴婢,送了人,並不爲過。可是我腹中的骨肉,是杜郎的。孩子,不能去。”
“殿下,我不會讓殿下爲難的。”她太瞭解這長公主了,她一條命不值什麼,可是她要爲自己的孩子籌算,薛靈流着淚相求,“殿下,去找一個剛生下的孩童。我,我,幫我配一副催產的藥來,我現在把孩子生下來。就跟……鎮南王府說,我受了驚嚇……早產了。”
“杜郎,如果我回不來,求杜郎讓我們的孩子好好活着。我不能讓自己的孩子去做人質。”眼淚拭之不盡,薛靈殷切的望着杜如蘭,聲音極輕卻帶着鄭重的堅持,“做母親的,寧可自己去死,也是捨不得自己孩子受一點委屈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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