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皇帝難爲之十五
阮鴻飛又收到了明湛的信,如今每日讀信是他的樂趣之一。
明湛寫道:
親愛的飛飛:
我有些不習慣帝都複雜的親戚人事關係,襄儀姑奶奶很難纏,她年紀大,輩份又高,我倒是可以一錘子敲死她。只是這非長久相處之理,反易讓宗室寒心,做皇帝,總不能真的成了孤家寡人。
她一回來就說我母親住在宮裡不合規矩,雖然我知道她是在遷怒,不過我仍然非常生氣。想當年她一心想把閨女許配給我父王,估計我父王是受不了她這個老岳母,纔沒應呢。因爲現在母親在昆明,我還將掌管宮務的權柄給了她。
這些天來,她處事挺公允,也並非沒有可取之處。
她對父皇有恩,對先帝有恩,可是她對我有恩情嗎?她不過是仗着祖宗規矩與倚老賣老,我跟她再三解釋公主府改制的事情,她都不買我的帳。
我希望這件事可以由宗室的公主們聯名上摺子,以此獲得朝廷的通過。當然,我也有私心,我希望能提早得到宗室的認同。做太子,只有名份是不夠的。父皇已經開始放權給我,他放的容易,我接起來卻有些困難。襄儀姑奶奶是明白我的心的,所以,她一直在爲難我。
我在想,可能是我出的價錢不夠吧。或者只是宮務權不能讓這位老人家滿足,或者她真的是鐵面無私古板固執的人,或者她就是看我不順眼……但我已經不想再忍她了。
我痛恨事情在我的手裡失控,儘管她年紀大了,德行受人敬重,我還是決定拿出點兒厲害來給她瞧瞧。她以爲隨意的指點我的母親我不會生氣嗎?她以爲她是老幾啊!或許她以往的確是顆深海的珍珠吧,不過,我認爲她現在已經是魚眼睛了。那麼,我必須讓這顆魚眼睛看清真相——什麼叫一朝天子一朝臣。
有時候,我會想,我爲什麼要做太子。當然,這是大家互相妥協的結果。其實,我並沒有皇伯父成爲一代明君的理想。我只是希望自己能與你過的好一些,也希望母親能過的開心一點兒。你知道,我母親是個很不容易的女人。以前,曹操說過一句名言叫“寧可我負天下人,不可天下人負我”,我沒的曹操的膽量,但其實我也是個自私的人。如果做了皇帝,反而不能讓我開懷,我做這個皇帝又有什麼意義呢?
我現在已經開始擔心,如果我登基,我一定會封我的母親爲皇太后,那時,像襄儀大長公主這樣的人肯定會很多的。她們其實並不是反對我的母親,而是在限制我的皇權。我並不希望出現這樣的局面,所以,江南那邊的事我不想再等了,我想提前讓他們知道厲害。
父皇勸我不要着急,水至則渠成。他並沒有管襄儀姑奶奶這件事,這半年,他已經漸漸的讓我獨自理處朝政。其實他是個很偉大的帝王,我的心胸遠不及父皇。不過,我沒有打算做太久的皇帝,這差事真不是人乾的。但哪怕我只做一天的皇帝,這個國家就要由我來主宰。
希望待小皇孫長大後,能儘快登基,然後,趁着我們還年輕,可以登泰山臨滄海,賞盡天下美景。最重要的是,可以每天親親親親親。
落款:無比思念飛飛小菊花兒的明小胖我只是稍微胖了一點點哦
小流氓。阮鴻飛對於明湛的妄想表達了鄙視,襄儀大長公主的女兒安悅郡主,嫁的是安定侯,安定侯是朝廷中少有的出息人兒,如今在揚州任鹽課轉運司使一職。
阮鴻飛想了想,噙着一抹笑提筆給明湛回了信。
明湛接到阮鴻飛的來信,然後在慣行去慈寧宮請安逗魏太后開心的時間中,忽而羞澀的不大好意思的對魏太后開口道,”皇祖母,我想要幾個宮人使?”
這段時間,魏太后與明湛相處融洽,聞言馬上來了興致,“怎麼說的?你那裡人不夠用麼?”
“嗯,我身邊兒的幾個侍女年紀大了,轉年就要放出宮去了。”明湛道,“我想着提前預備幾個叫她們□□,以後也好上手兒。”
“好孩子,這種事哪裡用得着你操心,你只管忙國家大事吧,包在祖母的身上。”魏太后拍胸脯,大包大攬下來。
明湛附在魏太后耳邊,小聲道,“要好看的,性子溫柔的,伶俐的。”
魏太后呵呵直笑,拍了明湛的脊背一巴掌,裝神秘的同樣小聲說,“知道知道,你放心吧,一準兒挑最好的給你。”
“我等着皇祖母的好消息了。”明湛笑,“還有好多奏章沒看,等下午我陪父皇一塊兒過來同皇祖母和襄儀姑祖母用晚膳。”
“嗯,那我叫壽膳房做你愛吃的炸鵪鶉。”
明湛笑着離開慈寧宮,他終於發現了魏太后的可愛之處。襄儀大長公主那樣的人爲何對魏太后獨獨照顧,在宮裡,像魏太后這樣思想簡單的太難得了。她真的是一株奇葩,幾十年不改其本真。或許她糊塗、偏心,不過她沒有什麼壞心,只這一點兒,在宮裡,就是鳳毛麟角了。
魏太后琢磨着給明湛挑宮女的事兒,對襄儀大長公主道,“明湛這孩子,說起來哪兒都好,就是婚事上頭不順。頭一回訂的是敬敏家的閨女,那孩子命薄,剛賜婚就沒了。可明湛仁義哪,說已經指婚就是夫妻,就跟那孩子的牌位成了親。後來,跟阮家的婚事,更不必提,明湛傷心的出家的心都有了。從此,再不提娶親的事兒了。”
“我琢磨着,這年根子底下事兒也多,抽不出空來,等開了春,我召幾家貴女進宮,咱們好生給明湛挑挑,總得有人爲他打點內務才成啊。”魏太后絮叨着,襄儀大長公主宣召內務府,給明湛挑宮女兒。
太子殿下明說的,要溫順的,機伶的,漂亮的,內務府總管就是個頂機伶的,略一猜就知道太子是用來做什麼的,捶胸頓足只恨自己大女兒已嫁、小女兒尚不足三歲,否則定要就近安排自家女孩兒過去服侍。何況又有太后的話,內務府連忙選了十來個極出挑兒的女孩兒送了去,
明湛一瞧,果然成色不錯,遂賞了內務府總管一籃子新鮮蟠桃。
在這個季節,宮裡也是有數的,故而,這賞賜當真體面,內務總管家潘志深極是得意歡喜。心裡琢磨着,且看這回太子殿下喜歡什麼類型的吧,下一遭就心裡有了數,理應不必太子殿下張嘴,做臣子的就應該體貼的送上去爲太子殿下解憂纔對呢。
然後,遠在揚州的鹽運衙門裡接到一份聖旨,安悅郡主賢淑尚德,其父忠烈報國,其母泰德行韶,安悅郡主破例封三品公主,安定公爲駙馬,其子鄭開浚賜三等輕車都尉之爵。
另外公主府、下人、女官一應賜下,因公主無旨不得出帝都,宣安悅公主儘快回帝都。
安定侯扶起髮妻,打賞了千里過來傳旨的張太監,請張太監去偏廳喝茶歇腳,安定侯原就是個機伶人兒,要不也做不了鹽課轉運司使這樣的肥差,對着帝都方向一拱手,感激笑道,“這真是聖上天大的恩德,微臣再也料想不到的。”無緣無故的,焉何天上掉餡兒餅呢,不弄清緣由,安定侯實在不安心。
張太監年紀不大,三十來歲,在宮裡也算耳聰目明瞭,想一想安定侯豐厚的打賞,眼珠一轉,笑着提點道,“襄儀大長公主的面子,萬歲與太子殿下的恩典哪。”
安定侯何等耳聰目明,聽到太子兩字,瞬間機警起來。他雖人遠在揚州,族中子弟卻大部分在帝都,何總自己的兒子就在翰林院呢,對帝都的動靜兒並不陌生。當初太子在朝上提出公主府改制一事,安定侯也是知道的,雖然時間已過了將將一月,如今妻子破例封了公主,安定侯馬上率先想到此事,再聽這張太監提到岳母大人,心裡就愈加微妙起來。
安定侯出手大方,略說幾句,張太監就推說勞累,下去歇着了。
安悅公主從後面走出來,四十出頭兒的婦人,因保養得當,瞧着不過三十許人一般,風韻猶存,且生的眉目標緻,眼角眉梢蘊着一股精明厲害。
安悅公主坐在丈夫身側道,“看來這事兒跟母親有關。”她與又不是皇帝的女兒,封個郡主已是破例,如今竟然有這天大的恩典,賜封公主?安悅公主也知道自己母親已從五臺山回帝都,她一直想回帝都看望母親,又擔心丈夫這裡沒人照顧,轉眼看向丈夫。
安定侯收到妻子的目光,點頭道,“那張太監特意提了太子殿下,怕與公主府的改制相關呢。”
“公主府改制,與母親又有何相關?”安悅公主笑道,“莫不是母親幫了太子殿下的忙,太子殿下這是籌賞母親,然後落在咱們身上。”
安定候瞧了門口一眼,見無人走動,低聲對髮妻道,“釜底抽薪。”
“這是何意?”安悅公主沒反應過來。
“岳母怕是不同意太子的提議。太子呢,破例封你爲公主,賜府賜女官賜爵我們父子。”安定侯低語,“往好裡想呢,太子是想通過給咱家賜爵,討得岳母的歡心,岳母畢竟是宗室第一人,如果岳母能牽這個頭兒,公主府的改制就容易的多。且說太子的手筆着實不小呢。再說句誅心的話,朝廷已經賜你公主府,你就要住在公主府裡去,兒子媳婦也都要跟着搬進去;如果不改制,你想見我得宣召,見一次宣一次,且公主宣召駙馬的次數是在記錄在案的。我臉皮厚倒不怕,你呢,一個婦道人家,難道一月六七十回的宣召駙馬?這要傳出去,是個什麼滋味兒?”
不必安定侯多說,安悅公主的臉就紅了,輕輕捶丈夫一記,安定侯笑笑,“如果公主府改制則不同了,你想想,哪怕我搬到公主府,又有何妨?咱們老夫老妻,都快有孫子的人了。岳母爲人執正,生平最講究規矩,太子這是請你回去勸服岳母呢。咱們遠在揚州,今年皇上、王爺在揚州出事,僥倖並未株連。太子殿下立儲,咱們正找不到門路孝敬呢,現在可不是大好機會?你就按聖旨上說的,趕緊回帝都吧,不管是哭是求,讓岳母改了主意。”
“母親的性子,你還不知道?哪兒有這麼容易?”自己的母親自己知道,安悅公主也發愁。
“我的夫人哪。”安定侯長嘆,把臂握住安悅公主的肩,微微用力,正色道,“太子就是未來的皇上,兒子的功名來之不易哪。翰林院裡,有修一輩子的老學窮,也有封閣拜相的相爺。我們得罪誰,也不能得罪太子哪。再者,鹽課這塊兒早晚要有動靜,我如今若離職還好,偏現在脫不開手。將來若太子着人查帳,這裡頭隨便陰死個把人根本不必他說話,一個眼色就有無數人爲他做了。岳母再板直,咱們一家子性命就在岳母手裡了,你可一定得盡心哪。你想想,夫人外姓之女得封公主,自來沒有這樣的體面。太子先向我們示好,我們難道大好機會不理,給太子難堪?我雖未見過太子殿下,可你想一想,兩個月之內四位皇子接連隕身,怎麼就他安全無恙得立儲君呢?夫人,你可一定得盡全力。咱家的富貴尊榮都已經有了,皇上看在岳母的面子上對我十幾年重用,太子,那可是未來的皇上哪。”
安悅公主臉色一變,“鹽課已到這個地步了麼?”女主內,男主外,她對丈夫的差使不大瞭解,不過,到底是宗室出身,鹽課雖是肥缺,折在這上面的人也不是一個兩個。
“我這三年的任期明年就滿了,我已寫信回去,二弟會代我出面兒走動,咱們家也不缺這三瓜倆棗,能順利離任自然是最好的。”安定侯擰眉道,“太子是想練水軍,一時半會兒的不會動鹽課。可是又有云南鹽課改制之例在先,那也是太子的手筆,江南鹽政早晚要動一動的。這些鹽販子們心裡也知道,哪怕一時不動,鹽課早晚要改制。他們的眼睛早盯上的海禁,只是太子早先遠在雲南,如今手下有限的幾個人都是雲南帶過來的心腹。這些人的門路哪裡是好走的,拿銀子人家都願不願意搭理都是兩說。現在天賜良機,太子殿下有用我們之處。岳母德高望重,稍微矜持些並不是壞事。凡事也都要講個度數,別真的惹惱了太子殿下。”
安悅公主已經下了決心,正色道,“侯爺說的對,咱們還是早些回帝都的好。你放心,我會好好勸一勸母親的。侯爺的起一般人我也不放心,讓王嬤嬤留下照顧侯爺吧。”
“都可以。”安定侯道,“你也別太心急,岳母在山上住了兩年,廟裡是清苦的地方,庫裡滋補的藥材什麼的挑了上上等的帶去,不論岳母缺不缺這個,都是咱們晚輩的心意。”
這邊夫妻兩個正在商議回帝都之事,那邊兒,慈寧宮襄儀大長公主的臉上能陰出水來。
明湛溫柔的同魏太后與襄儀大長公主解釋,“眼瞅着就是姑祖母的壽辰了,那天我提出大辦,姑祖母百般推卻,我就琢磨着如何送壽禮的事兒了。姑祖母福壽雙全,世上沒有未見識過的,金銀珠寶怕您不稀罕,也顯得我俗氣不是。我就跟父皇說了,姑祖母是宗室中輩份最長之人,與皇祖父有恩情,封號上已是封無可封,不如就賞賜安悅姑媽吧?一直想給襄儀姑祖母個驚喜來着,就事先未透氣兒。怎麼樣,我辦的還算妥帖吧?”
明湛一臉歡喜的望着襄儀大長公主,他雖然人只是清秀,奈何滋補有道,氣色極好,此時臉上透出幾分少年的天真,看得魏太后直笑,贊明湛道,“好,好,哀家也記掛着姐姐的壽辰呢。你能這樣想,好。”
襄儀大長公主只覺眼前發黑,奈何她是個要面子之人,強撐着道,“有勞太子殿下了。”
聽到長輩的誇讚,明湛更加歡喜,還羞了一羞,謙虛的說,“姑祖母真是氣,不過姑祖母滿意,這再好不過了。”
襄儀大長公主目光發冷,明湛毫不畏懼的迎上去,脣角翹起,眼睛彎起來,笑的天真而愜意。
阮鴻飛收到安悅公主隨內官回帝都的消息,俊美的臉上露出一抹智珠在握的淺笑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