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8 第三卷

季衡跟着季大人走到了他的書房去,季衡還是憤憤然地怒氣上涌,又有些茫茫然地發冷。

進了書房,就着窗外的月光,書房裡蒙着一層清輝,季大人親自去點上了燭臺上的幾支蠟燭,書房瞬間就更加明亮了。

季大人對站在門口不動的季衡說,“坐吧。”

季衡瞥了他一眼,慢慢走到一把椅子上去坐下了。

季大人則是靠在了桌案上,然後問季衡道,“皇上知道你身子的事情了?”

季衡愣了一下,又看了看季大人,他似乎是不想回答,或者是無力回答,於是沒有反應,季大人只好又問了一遍,“皇上知道了?”

季衡面無表情地點了一下頭,季大人嘆了一聲,“什麼時候的事?”

季衡聲音澀澀的,“去年十一月,我回京後軍婚之這個殺手無節操。父親,你不要問我這些,我不想談。”

季大人被季衡這一句帶着些反抗的話說得怔了一怔,然後他道,“我能不問嗎。你現在肚子裡是龍種,我們家不能隨意處置他。但是你要是換做女兒身,被外面傳說你是女兒身參加科考,那也是欺君之罪。以後季府的名聲也是完了。”

季衡因爲腦子裡亂糟糟的,其實都還沒有想到這些事情上來,只是季大人這麼一句要他換做女兒身讓他那本來一團漿糊的腦子清醒了些,他怔怔看了季大人一陣,他的眼睛漆黑幽深,又像是閃着一層水光,有種讓人一見心驚的感覺。

季衡大聲道,“我又不是女人,爲什麼要換做女兒身。父親,你就打消這個念頭吧。”

季衡的聲音又驚又怒,帶着倔強和抗議,他一向說話是平和而理性的,這時候突然這麼對着季大人大聲,倒將季大人驚了一下。

季大人深吸了兩口氣,然後才壓下那讓人心煩意亂的煩躁和惱怒,道,“但是你肚子裡的孩子怎麼辦,你自己做出了這種事情……”

話還沒有說完,季衡就憤怒地從椅子上一站而起,他的旁邊就是一個高几,上面是裝飾用的一隻青瓷梅瓶,他因爲生氣地一揮手,那個梅瓶就被他掃到了地上,梅瓶嘩啦一聲摔碎了,季衡怒瞪着季大人,只是怒瞪着,什麼也不說,只是那雙眼睛裡怒火如燎原之火,不燒盡活物就要不滅一樣。

季大人知道自己說錯了話,季衡和皇帝之間的關係,其實他作爲父親,他怎麼不知道,只是他也沒辦法,皇帝那個陰狠的性格,他也拿皇帝沒辦法,只是看着兒子和他周旋。

許氏本來坐在院子裡的臺階上的,聽到書房裡面的瓷器摔碎的聲音,就接過許七郎遞過來的手巾一擦眼淚,往書房這裡走了過來。

許七郎也跟在了她的身後。

許氏進了屋,看到季衡和季大人在對峙着,就問道,“怎麼了?”

季大人嘆了口氣,不知道該說什麼好。

季衡只是回頭瞥了許氏和許七郎一眼,然後就冷靜地說道,“母親,沒什麼事。我知道你那裡還收着不少藏紅花,藏紅花是墮胎的,你找出來給我。”

一句話說得房裡幾個人都又怔住了。

季大人馬上就是一句,“那是皇家血脈,讓皇上知道了,咱們家就罪不可恕。”

季衡憤怒地道,“我自會一力承擔。”

許氏又哭了出來,走過來將季衡抱住,但是季衡已經比她長得高,所以她只是將臉靠在了季衡的肩膀上,道,“藏紅花吃多了也要出事的,還是得讓大夫來才成。”

許氏這話的意思也是這孩子不能留,季大人不好再說,許七郎站在那裡,眉頭深鎖,看了季大人一眼,又看着神色裡毅然決絕的季衡,然後對季衡道,“衡弟,他這樣對你,你何必還要做他的臣子,你同我下廣州吧。”

季大人朝他吼了一句,“你不要在這裡添亂。”

許七郎一向是不怕季大人,就道,“我這不是添亂,既然他都能強迫到衡弟有了孩子,衡弟繼續留在京裡,以後他還要對衡弟做什麼,我們又有什麼辦法呢歷史天空下最新章節。離開這裡纔是最好的辦法。”

季大人臉色沉肅,沒有再開口,季衡看了許七郎一眼,他的確是要走,但是絕對不是作爲逃犯而走,許氏站直了身子,伸手摸了摸季衡的面頰,然後又低頭看了看季衡的肚子,女人對孩子的愛比男人來得深沉而細膩,她在這一瞬間,突然又想到了季衡小的時候,軟軟的,粉粉白白的一團,季衡的孩子,也是這樣的,她突然生出了些不忍心。

於是她沒有及時表示。

季衡這時候握住了許氏的手,知道事不宜遲,要是皇帝知道了他要墮胎,恐怕會受到阻撓,就又對許氏說,“母親,咱們去找藏紅花出來。”

許氏怔怔地手抖了一下。

季大人慾言又止,想要阻止,但是又知道要是阻止了,從此就真要被季衡恨上了。

許七郎憂心忡忡地道,“衡弟,藏紅花的確是不能亂吃的,要是將身子傷得狠了怎麼辦,反正安大夫應該還沒有走遠,我馬上去叫他回來。”

季衡道,“不用了,我知道用量。”

許七郎沒有心思問他爲什麼會知道,只是又是擔心又是心疼,還有對皇帝的惱怒和恨意,讓他整個人處於一種從沒有過的焦躁狀態,因爲他覺得自己有滿腔的愛,有滿腔的心疼,又有滿腔的惱怒痛恨,卻都沒有任何地方可以發泄。他第一次這麼清晰地發現自己的無能爲力。

即使要被父親帶去廣州成婚,他也沒有這麼難以忍受過,因爲他知道季衡並不願意和他成爲夫妻,他不願意強迫季衡,所以,他可以選擇離開季衡,但現在不是他不能和季衡在一起的痛苦,而是季衡被人欺負了,他卻沒有任何一點辦法幫忙。

季衡一向是看着有點婦人之仁的,而且做事還有些瞻前顧後的優柔寡斷,事情不想得透徹,一向是不會出手,但是,季大人也知道,他這個兒子,一旦真正想明白了要做的事情,就是千萬匹馬也拉不回來,他不是倔強,只是心志太過堅定了,認準的事情就不容更改,而且他這時候不僅能對別人狠,也能對自己狠,有種身負萬千生靈也不怕的決絕,自己又算什麼呢。

這種人,其實是最不能惹的。

季衡拉着許氏往正院裡去,許氏現在是又心疼季衡,又心疼起季衡肚子裡的孩子了,所以她是左右爲難,怎麼辦,怎麼辦,她第一次這麼爲難。

季衡拉着許氏到了許氏的臥室裡,因爲他現在是一根筋地要打掉孩子,所以十分冷靜,說,“母親,你把藏紅花收在哪裡的。”

許七郎和季大人也都跟着過來了,季大人心情複雜得很,季衡肚子裡的是龍種,以皇帝對季衡的情意,而且大皇子幾日前夭折了,季衡生下來的要是是個皇子,那麼……

即使這個孩子不會是以後的皇帝,但是季衡生下一個皇子,皇帝對季府也會網開一面了,再說季衡也說了,皇帝借這件事,似乎只是想給季府施恩的意思。

那麼……

季大人在一瞬間,甚至懷疑起皇帝其實是早知道季衡肚子裡有孩子的。

但是要季衡真生這個孩子,季衡勢必會被認爲是女兒身,以後也就不能再爲男兒了。

季衡之能力,以女兒身被拘囿,自然是十分可惜,而且最主要是季衡不願意做女人。

許七郎倒沒有季大人這樣的複雜心思,他只是爲季衡擔憂,然後覺得皇帝強迫了季衡,十分可惡。

許氏這時候已經是猶豫不決,因爲她實在是太想抱孫子了,要是季衡作爲男兒不能讓女人懷孕,那麼,以後豈不是沒有繼承了,季衡現在懷了孩子,卻要打掉,在許氏看來,那真是一件十分殘忍的事情了,她的孫兒,就要這麼沒了風雷九州。

許氏是十分心疼季衡的,奈何,她作爲女人的本性讓她實在爲難。

許氏果真去給季衡翻找藏紅花,但是翻看了好幾個櫃子裡都沒有找到,又去找抽屜,但是無論怎麼找都沒找到,季衡跟在她的身邊,都有些不耐了,說,“母親,你到底放在哪裡的?”

許氏愁眉道,“去年你給我,我收起來後之後就再沒有用過,根本不知道放哪裡去了,你先別急,你去喝點茶水,不要急壞了身子,讓我再慢慢找。”

季衡是不會懷疑許氏的私心的,所以就只好繼續任由她找,許氏即使找得再慢,但是在季衡亦步亦趨跟着她的情況下,也總有找到的時候。

原來是放在櫃子裡的一隻陶瓷盒子裡了,在陶瓷盒子裡面,又用皇帝裝來的那隻錦盒裝着的。

許氏幾乎是抖抖索索地將那個錦盒拿了出來,她一拿出來,季衡就一把拿了過去,季衡冷着眼開了錦盒看了,裡面的確是藏紅花,他鬆了口氣,道,“就這樣吧。”

季衡也不要別的,房裡的五更雞上直接就有燒開了的水,此時還是滾燙的,他準備沖泡一杯喝。

其實經過這麼一番緊張而憤怒的事情後,他精神已經有點要到強弩之末了,而且隱隱覺得肚子不舒服。

季衡在那裡用紅花泡水,許氏就又要哭了,她不知道要怎麼辦纔好,她此時是捨不得季衡,但是也捨不得季衡肚子裡的孩子,將好好的孩子打掉,那是多麼作孽的事情呀。

許七郎也是緊張地盯着季衡,反而是季大人,已經有了一種就如此吧的無奈後的接受感覺。

季衡坐在桌子邊上,是最鎮定的,他甚至看也沒看自己的肚子一眼,總覺得大夫說有喜的那個人不是自己,自己在做的也不是打掉自己的孩子,他在做的一切都像是不真實,和他隔着一層一樣,而且他又是必須這麼做。

季府的下人們幾乎都睡了,正房裡的幾個伺候丫鬟也都沒讓守着,丫鬟們知道家裡要有什麼事,也不敢參與,所以正房裡靜悄悄的,就是幾個主子在這裡等着,季衡眼看着被沖泡的那杯水因爲藏紅花而顯出一種金色來,因爲那金色不斷繚繞,倒有些像幾條金龍在裡面不斷嬉戲纏繞。

季府的大門被打開了,兩列侍衛整齊地魚貫而入,皇帝被護在中間,侍衛判斷了一下季府的燈火情況,皇帝也看了看,就往季府的正院而來。

因爲季府被禁,到夜裡是十分安靜,根本沒有下人巡邏,各個院門都關着,只有正院這裡開着,在正院門口,兩個僕人被侍衛嚇到了,正要說話,就被堵住了嘴拉到了一邊。

皇帝就這麼一路暢通無阻到了正院裡。

正院裡幾間正房都點着蠟燭,有些燈火通明的意思。

侍衛先進了大開的正房堂屋門,然後皇帝才進去了,柳升先過去掀開通往次間的簾子,皇帝看過去,就見到了站在通往裡面裡間的門口的季大人。

皇帝走了過去,季大人也看到了皇帝,他十分震驚,驚訝道,“皇上?”

季大人的這一聲,讓在裡間的幾個人都聽到了。

皇帝一路走了過去,沒有理睬季大人,一眼看到了坐在桌子邊端着藏紅花水因爲太燙而還沒有喝的季衡。

兩人在那一瞬間對上了眼,皇帝一路如風似火地行來,額頭上起了些熱汗,季衡則是被那杯熱水薰出了些熱汗,兩人都是面無表情,深深看着對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