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致禮也不是傻子,心念一轉,大約明白了什麼。
於是懶洋洋地看了邵歸一眼,又問季衡,“誰是你的姐夫?”
趙致禮雖然不是皇室子弟,但是在京裡的皇室子弟只有皇帝的情況下,他在京城的一衆貴公子裡,身份是最顯貴的。
趙太后的親侄子,皇帝的伴讀,定國侯世子,且是定國侯唯一的嫡子,定國侯是趙家長房,將來他還能做趙家一族的族長,如此身份,哪裡能不貴。
好在趙致禮還沒有長成完全的飛鷹走狗的紈絝子弟,京裡的一衆權貴家的子弟們,和趙致禮相識的,雖然不能說都要讓他三分,但在他面前,也的確都是要看他眼色的。
張詡雖然有着他的傲氣,但是在趙致禮問起他的時候,他沒讓季衡介紹,自己就趕緊上前了,對趙致禮行了一禮,說,“世子殿下,是小可。”
趙致禮就打量了張詡,張詡也算是一表人才,而且也算少年英才,被他打量,倒不至於覺得窘迫,但是趙致禮的目光漫不經心裡帶着太多挑剔,依然讓他覺得猶疑,又有一點不滿,但這些都是不能表現出來的。
趙致禮打量完了,纔看向季衡說,“你有幾個姐姐?”
季衡回道,“早夭了一個,還剩三個。張姐夫是我的大姐夫。”
趙致禮點點頭,說,“你的姐姐長得怎麼樣?”
季衡面色黑了黑,道,“你這又是什麼意思。”
趙致禮道,“在娶郡主之前,我先納妾,他們又奈我何。”
季衡面色更難看,而且在場的幾個人都面露訝然之色,不過估計大家都知道趙致禮脾氣不好,所以都沒說話。
趙致禮這麼說完,冷冷瞥了邵歸一眼,倒像是故意說給邵歸聽的。
季衡心裡不滿趙致禮拿自己的姐姐說事,作爲家中男人,他覺得守護家裡女性名譽,也是他的一份職責,就說,“這是趙世子你的事情,我等自然是管不着的,不過,我的家姊,雖然是庶出,但是也並不願意給人爲妾。即使趙世子你的身份高貴,也不是誰都想攀附上你。”
說完,有些生氣地轉身就要走,還對張詡說,“大姐夫,今日恐怕要掃了你的興,我想,我要回去了。”
又看向許七郎,許七郎趕緊跟到了他的身邊。
趙致禮被季衡那麼一堵,臉色也難看起來,站起來朝季衡說道,“即使要攀附我,也要看我心情好不好。”
季衡瞥了他一眼,冷冷道,“隨你怎麼着。”
又對許七郎說,“表哥,我們走吧。”
另外幾個人都想出來打圓場,但是剛纔一直讓人覺得安靜到有些靦腆的季衡,突然給人氣勢十分之盛之感,而趙致禮又是個霸王,大家還真不知道要怎麼說纔好。
趙致禮也不需要他們說,他幾大步跨上前,就將季衡拽住了,季衡被他拽得一趔趄,他比趙致禮要矮一個頭,被他拉着就很不好受,他回頭狠狠瞪他,“你做什麼,放手。”
趙致禮道,“你難道不是專門來這裡找我的,怎麼我說兩句,你就要走?”
季衡冷聲道,“誰會專門來找你,一個逃學又流連伎坊的人,你覺得我會專門來找。”
趙致禮拽着季衡要把他往旁邊的一間隔間里拉,許七郎不會由着季衡被欺負,就要把季衡從趙致禮手裡搶下來,“你把衡弟放開。”
趙致禮冷冷瞥了許七郎一眼,“你算什麼東西,滾開。”
季衡本來還沒有和趙致禮硬拼,此時直接擡手給了趙致禮一巴掌,趙致禮毫無防備,一巴掌打得他呆愣住了,那啪的一聲,讓水榭裡的人也都震驚了一下。
趙致禮不可置信地看着季衡,“你好樣的,總是這樣忤逆我。”
季衡說,“世子,你所說的,什麼是忤逆,你能讓我用這個詞嗎。”
趙致禮沉着臉沒有說話,許七郎剛纔被趙致禮那一句話傷到了,雖然他的確是沒有趙致禮的身份高貴,但是,他也絕對不是可以任由人隨意鄙薄的人。
季衡對他的維護,讓他心生感動,又讓他覺得自己沒用。
趙致禮沉默了一瞬後,將季衡放開了,他怔怔站在那裡,目光漸漸幽深起來,然後才突然說道,“君卿,你來,我有話和你說。”
情勢轉變太快,季衡的適應力倒是強的,其他人則完全想不到趙致禮脾氣這麼難以揣測,時好時壞,不好捉摸。
趙致禮轉身從水榭的另一邊走了,他似乎篤定季衡會跟上他。
季衡在沉吟了一瞬後,纔對許七郎說,“在這裡等我。”
人就跟了上去,許七郎想拉住他,手伸出去,又收了回來。
這樣遲疑的動作,本是不該屬於一向意氣風發又驕傲爽快的許七郎的,但是在趙致禮跟前,他發現自己的確是低了一頭,這矮下去的身份,讓他遲疑了,他的心也沉了下去。
他眼看着季衡跟上趙致禮,從水榭的門口一閃而過,隔扇擋住了他的身形。
當發現自己很無能爲力的時候,許七郎發現自己就再沒法像以前那麼沒心沒肺地開心了。
在季衡跟前,他在很多時候,都是沒有辦法充當他的保護者的。
許七郎垂着頭髮起呆來,張詡走到他的身邊,安慰他說,“七郎,別擔心,衡弟既然同趙世子同窗過幾年,想來不會有什麼事。”
許七郎沒有應他,而是看向邵歸,道,“邵大哥,你明明知道衡弟同趙世子相識,怎麼之前沒聽你說在這裡的是趙世子。”
邵歸知道這裡的一羣人都不是等閒之輩,大家不問不是不明白,而是不想問,他也並不含糊,直接給各位道歉,說,“我的確知道衡弟同季庸相識,季庸最近一直流連在此,根本不回家,被抓回去,也是在家裡發脾氣打罵人,他家裡已經拿他沒辦法了,我看不下去,就承了這個活,說找辦法勸勸他,但他哪裡聽我勸,我之前聽他說起季侍郎家的公子,倒是語帶親切,就想也許季衡的話會管用,但是又實在不好上季家去請季衡,這纔想了這個主意,讓子闡請季衡來這裡。各位,打攪了大家的雅興,都是小弟的錯,之後我請大家三頓酒,怎麼樣。”
張詡之前是在江南讀書,到京城來時間並不長,但是他也早懂了京城貴公子圈裡的規則,他趕緊說道,“衡弟同世子是同窗,想來能夠幫上忙,他也是樂意的。”
許七郎一直還覺得張詡是個不錯的人,此時則在心裡不以爲然了,不過他一想也對張詡成了這樣的人並不覺得奇怪,張詡只是一個清客家的公子,即使他父親非常受季大人的敬重,也改不了他的身份,但是他卻能夠和這一衆家世不錯的公子哥在一起交朋友,性格不圓滑根本就不可能。
張詡這麼說了,薛乾和袁廷硯更是和稀泥的,也表示並不在意,反而關心起趙世子同郡主的婚事來。
許七郎心裡對今日這場踐行宴厭煩極了,但也忍住了煩躁,被邵歸招待着在椅子上坐下來。
趙致禮不在,邵歸就履行了主人的職責,叫來了戲班班主,問是否準備妥當,就讓開場唱起《牡丹亭》裡最有名的幾則戲來。
他點了戲,又問許七郎,“七郎你是從江南來的,定然是更喜歡南戲的吧。”
許七郎不大想搭理他,但是富貴人家子弟的禮儀讓他還是妥帖地回道,“家裡更喜歡聽南戲,但是來了這裡,也有聽京戲。”
邵歸說,“我是更喜歡聽南戲的,韻味更足。”
季衡跟着趙致禮出了水榭,趙致禮一個勁往前走,他也只好一路跟着,走過了花木繁盛之地,前面突然出現了一個大池塘,池塘裡種着荷花,荷花已經盛開,荷香撲鼻,在池塘上,一座木製涼亭佇立,涼亭上面挽着竹製簾子,趙致禮走進了亭子裡去,季衡也只好跟了進去。
這座涼亭四面透風,視野開闊,周圍沒法藏人,倒是一個談私密話的地方。
趙致禮自己在凳子上坐下了,又對季衡說,“你也坐吧。”
季衡慢慢走過去,在凳子上坐了,趙致禮就從桌子上提了茶壺自己倒茶,季衡看他一系列動作,覺得這個牡丹園,倒有些像趙致禮自己家了一樣。
季衡說,“你有什麼話就說吧。你不想娶郡主,但事情已成定局,你這樣亂來又有什麼用。”
趙致禮沉着一張臉,說,“如果只是娶一個不喜歡的女人,我根本不至於這麼煩,你到底明不明白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