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衡臉上帶着隱隱笑意,看許七郎是在真的賭氣,就又把笑容完全收斂了,說,“那天正好要上學也沒辦法,明天是旬休,我一整天都陪着你,還不行嗎?”
許七郎已經過了男孩子最單純調皮的時候了,只要有了愁緒,人就會慢慢變得沉穩起來。
他看着季衡,心裡有種說不出的感覺,他從沒有這麼難受過,這樣惶惶不安地抓心撓肺地不知所措的難受,但是他又不知道這是爲什麼。
他對着季衡的如夜空般深邃又如夜空般澄澈的眼,悶悶不樂地說,“你自從進宮做伴讀後,對我就沒有以前那麼親了。”
季衡知道許七郎還是小孩子心性,這時候可不能說那是因爲我們長大了,所以就要有各自的生活,他只好說,“我以後會注意的,好嗎。我們可是最好的兄弟。”
許七郎因他那最好的兄弟一詞而開懷起來,又喜笑顏開了,道,“明天我們去東湖划船怎麼樣。”
許氏聽兩人說話,知道許七郎是在吃醋,心裡覺得挺好笑,看兩個孩子關係好,她當然是高興的,此時聽許七郎說要去東湖划船,她就說,“這天氣可熱得很,不準出門。而且看這樣子,明天說不定要下雨。”
季衡拉了許七郎的手,說,“咱們在家裡玩也是一樣,你想玩什麼,我都陪你。”
許七郎展露笑顏,說,“那好,我想想。”
季衡便又加了一句,“你想出什麼異想天開的招,我可不奉陪。”
許七郎不由拉他的手腕,將他壓在藤牀上,說,“剛纔還說什麼都由着我。”
季衡是好靜的性格,一般男孩子喜歡打鬧,他可不喜歡,所以就由着許七郎壓着,說,“你快起來,別壓着我。你也知道什麼都由着你,那是客氣話,你不要真不客氣。”
許七郎哼了一聲,說,“我就知道你是這樣。”
季衡伸手推了推他,許七郎卻沒有放開他,居高臨下地看他,季衡剛洗完澡,身上是清爽的帶着孩子淡淡體香的味道,柔軟的肌膚,眼睛明亮宛若星子,許七郎突然之間心跳加速,很想將季衡緊緊抱住,他也的確將季衡緊緊抱住了,將臉埋在他的頸窩裡,深呼吸,身體裡流動着躁動的熱流,這讓他既覺得甜蜜又覺得害怕。
季衡被他抱着十分熱,便不斷推他,“你要熱死我,趕緊放開,你就是個炭爐子。”
許七郎戀戀不捨地將他放開了,然後在季衡的旁邊躺下來。
季衡盯着夜空看,本來還有着星河的夜空,漸漸地被雲彩擋住了,黑下來,夜風也漸漸強起來,在院子另一邊,幾個丫頭坐在那邊說悄悄話,蛐蛐兒的叫聲代替了白日裡的蟬鳴,一直叫着,這樣的夜,是如此安穩。
季衡很快就睡過去了,許氏叫了個丫鬟進屋去拿了薄被來給兩個孩子搭着。
季衡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之後是被雷鳴聲給鬧醒的,醒來發現閃電一道道從遠處天空劃過,將院子都照得十分明亮。
他又推醒了身邊的許七郎,許七郎迷迷瞪瞪坐起身來,嘟囔道,“要下雨了。”
許氏本來在打瞌睡,此時站起身來,叫兩人,“進屋睡去,要下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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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叫丫鬟來收拾椅子和藤牀。
季衡趿拉着鞋子進屋睡覺時,許七郎跟在他身邊,說,“我今晚到你那裡去睡。”
季衡不滿地道,“熱。”
許七郎拉上他的胳膊,“下雨就不會熱。”
季衡想到這一天得罪了許七郎,就答應了。
這晚雨下得很快,躺在牀上,很快就聽到外面風颳樹的聲音,風從紗窗吹進來,屋子裡也涼了下來,雨落在屋頂瓦上,開始很急,慢慢地緩下來,嘩啦嘩啦,奏成了天地間一章宏大的樂章。
季衡非常困,很快就睡着了,而且睡得很死,許七郎睡着睡着就撲過去將季衡給摟住了,季衡在睡夢中多次掙扎不果,只好由着他摟着,好在下雨後很涼快,他也就沒被熱醒。
早上是被許七郎給蹭醒的,許七郎像只八爪魚抱着他,又在他身上蹭來蹭去,季衡迷迷糊糊,動着腦袋想要避開他呼在自己耳朵頸子上的熱氣,突然之間,他覺得什麼不對勁,神經一下子緊張起來,馬上就醒了,他睜開眼睛,看向旁邊的許七郎,馬上明白了是什麼事,他十分惱怒地將已經停止磨蹭的許七郎推開,許七郎被他大力氣推得撞在了牀沿的硬木上,痛得瞬間就醒了。
許七郎還沒鬧清楚狀況來,一臉迷糊地看着季衡。
季衡黑着臉看着他,也沒說什麼,人已經起身,從他身上爬過去,就下了牀。
許七郎莫名其妙地看着他,嘀咕道,“幹什麼嘛。”
又看窗外只是矇矇亮,房裡光線還暗得很,他就又想睡過去,這時候,他才突然發現什麼,伸手摸了摸褲/襠,不由就驚得紅了臉。
其實他在這方面一向沒臉沒皮,而且他不是不知道這方面的事,但是這樣和季衡一起睡,出了這種狀況,要是以前,他也不會覺得有什麼,恐怕還會趁機將季衡給教育一番,給他普及點常識,但是現在,不知爲什麼,他卻有些不好意思起來,難道是覺得唐突了季衡? WWW●тt kǎn●C ○
因爲季衡這一日是旬休,不用早起進宮上學,丫鬟們便也不會早早進來伺候他起牀,他起了就自己去洗漱了一番,然後換了衣裳,出了門去。
早上雨早就停了,許七郎去洗了個澡換了衣裳,找到季衡的時候,季衡已經練完了一遍劍,看到許七郎過來,本來不想理他,又想到自己和他賭氣實在行爲幼稚,便在心裡嘆了口氣,說許七郎道,“以後再也不要和我睡了。”
許七郎像個小媳婦一樣到他跟前去,囁嚅道,“我不是故意的。”
季衡無語望天,心想你還想故意。
季衡只好擺擺手,“算了算了,其實沒什麼。”
許七郎看他變得開明瞭,就話嘮起來,“其實男人長大了都這樣,等你長大了也會的,這的確沒什麼……”
說着,就被季衡的凌厲的眼神給鎮住了,只好閉了嘴。
這一整日,許七郎都在陪着小心,哪裡敢向季衡要求,他昨晚答應的話呢。
他那髒污掉的褲子,由他千叮呤萬囑咐地讓丫鬟偷偷摸摸給洗了,把人家十六七歲的小姑娘臊得十分尷尬不好意思,他也沒有一點愧疚之心,但是想到昨夜睡夢之中將季衡摟在懷裡的情景,不由又心猿意馬。
對着自家表弟這樣,他不得不覺得十分懊惱不安。
平常愛偷偷看的話本,他都提不起興致了。
皇帝見李閣老李大人,是在又過了好幾日之後,秋雨下了兩場,雍京城裡的酷暑也降下去了不少,太后娘娘大約也要回京了。
在皇宮東邊,距離勤政殿不遠的石渠閣裡,皇帝在這裡召見了李大人。
石渠閣是皇宮裡專供皇帝使用的藏書閣,裡面藏書沒有外朝隸屬於御史臺的蘭臺藏書多,不過卻更精。
皇帝在這裡見到李大人,對太后娘娘回報,也可說是偶然遇到。
石渠閣的第四樓樓上沒有書架藏書,地方寬敞,李閣老上去的時候,看到小皇帝正席地坐在靠窗戶的地毯上,面前放着兩本書,他就那麼毫無儀態地坐在那裡翻書看。
李閣老上前只是躬身行了個禮,就說,“皇上,如此席地而坐,皇上的禮儀規矩何在。”
皇帝擡起頭來看他,對他笑了笑,又指了指石渠閣另外一邊供在那裡的各位開國功臣的畫像,說,“以前臣子對君王恭敬,甘爲君主捨生忘死,當年太祖皇帝自亂世得到這個江山,後又在各位忠臣的輔佐下將江山治理得井井有條,天下安定,河清海晏。但是如今,臣子對君王無恭敬之心,對天下百姓也沒有責任,作爲讀書人,誰還會想爲生民立命,爲萬世開太平,只不過拉幫結派,聚集權利,放天下大道於不顧,放天下百姓於不顧,只顧着自己的位置,他們別說沒有臣子的禮儀和規矩,就說連爲君子和讀書人最起碼的脊樑都沒有了,朕作爲君王,只是席地而坐,至少脊樑還沒有彎,只是沒有外在的禮儀和規矩,又有什麼關係。”
皇帝這話是故意在壓着李閣老罵,一向聽話又帶着些淘氣的小皇帝突然說出這樣激憤的言辭來,怎麼會讓李閣老不震驚。
皇帝目光深沉又銳利,由下而上地將李閣老臉上的每一分表情看在眼裡。
李閣老的手有一瞬間發了抖,但他畢竟是幾十年的老狐狸,不會被皇帝罵這麼幾句就驚慌失措,所以他很快就鎮定下來,說道,“皇上,老臣當不起皇上您如此的指責,先皇將您交給老臣,讓老臣在皇上無能力處理朝政的年紀裡,處理國家大事,不讓這個國家出亂子,如果皇上您是扶不起的阿斗,老臣有責任選一位有能力的藩王嗣子進京替換下您。老臣這些年兢兢業業,一刻不敢忘。”
皇帝心想他是在威脅自己,李閣老以爲皇帝聽到這話即使不怕也會慌亂起來,畢竟他還是個十三歲的孩子。
沒想到皇帝只是鎮定地看着他,然後突然就笑了起來,笑得李閣老覺得很莫名。
皇帝說,“朕雖然總處在深宮,知道的天下事沒有多少,但每三日的早朝,朕還是能夠聽一些事情的。老師,朕之前有多麼敬重您,想必您是知道的。但是如今,朕的皇叔父吳王,他的狼子野心,朕不覺得老師您不知道,但是您卻任其作爲,您這又是什麼居心。難道老師您覺得朕的皇叔父在將來對您會比朕對您更好;亦或是要是吳王真的作亂,江南一地淪爲戰場,百姓受苦,生靈塗炭,老師您也不在意,將來您去見朕的父皇的時候,可以對他說,您一直是在好好輔佐他的兒子?朕知道老師您一定在心裡覺得朕沒有尊師,但是,朕往常尊敬您的時候,您有在心裡將朕真正當成您的弟子在對待嗎。孔聖人也說,是以德報德,以直報怨。誰對朕好,朕不會忘,誰要來搶朕的江山,朕也會一直記得。當然,老師,您的心思,朕也明白一些,您要讓這天下不亂,已經很賣力了。吳王沒有鬧亂子時,您只是閣臣,沒法對付他,不然吳王就能說您要謀奪楊家江山,讓藩王們對抗;宮裡的太后娘娘,說話也是懿旨,您在她的懿旨面前也沒法子,您要保住自己已經不易,朕也知道您的辛苦……”
李閣老本還是站得筆直的,此時在皇帝幽深的黑眸下,不得不彎了脊樑,然後在皇帝跟前跪了下來。
皇帝看着他,又說道,“老師,您是個聰明人,要史冊留名流芳千古的聰明人。這江山是楊家的江山,您覺得最近有可能會變成趙家的,變成姓王姓張嗎。”
李閣老知道皇帝的意思,所以他沒有回答。
皇帝的手指在書頁上輕輕地敲了敲,嘆了一聲,又說,“所以,這皇位,在您的有生之年裡,不是朕的,就是吳王的,或者是朕的那些遠房叔父堂兄弟的。老師,朕在您的跟前長大,您難道是認爲朕無力治國,所以到了此時,依然搖擺不定,不站到朕的身邊來?或者到底是在猶豫什麼呢?”
他的目光堅定,但是清澈,李閣老看着他,想,皇帝的確還是少年,所以滿腔熱血還沒有涼。
李閣老深吸了口氣,然後緩緩說道,“既然皇上對老臣如此推心置腹,老臣也明白,皇上決計不是任人拿捏之輩,作爲天下之主,您滿懷百姓,是天下蒼生之福。老臣以前是不敢有負先皇之託,忝爲首輔,兢兢業業,考覈皇上,不敢讓天下出任何亂子,必須將一個好好的江山交到一個合格的皇上手上,既然皇上已經長大,有了明君之風,老臣從此也能瞑目,可以放下擔子,去見先皇了。”
皇帝心想他居然來這一套,不過,李閣老說了這種話,也說明他已經放鬆了心防了。
皇帝於是趕緊膝行過去一把拉住李閣老,慌亂地道,“沒有老師您,朕要如何治理這天下。老師您知道朕剛纔一番話,只是想要您幫朕除掉吳王,您要是離開,朕也只能跟着您離開了。”
李閣老深深一喚,“皇上……”
皇帝殷切地看着他,“母后讓趙家和吳王聯姻,朕日日裡睡不着,現在能靠的除了老師您,還能靠誰。朕就要議親了,朕還不知道母后要讓誰給朕做皇后,如若是老師您家的女子,朕還能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