辦了職務移交手續,韓廣生便和弟弟回了家,繼續籌備喪禮的事情。
接受完韓廣生的訊問,張金沒有回單位上班,她直接回了家,把被傳喚的情況詳細對劉涌說了。劉涌聽完,心就涼了,鐵驢的名聲他早就知道,但是鐵驢的手段他是第一次親身領教,此時他有了一種天地雖大,卻已無處可逃的感覺。而且讓劉涌後悔的是,現在張金也已經被捲入了漩渦,一旦事發,張金很可能會被追究包庇窩贓的罪責,這是劉涌萬萬不想看到的。無論劉涌多麼陰險狠毒,他始終都是個爺們,他絕不能讓女人去替他承擔任何責任的。劉涌又一次想到了自首,這時也唯有劉涌自首才能夠確保張金將來不受牽連了。
一聽劉涌說要自首,張金又哭了,她說道:“你要是去自首,那還不得槍斃啊?這麼大事兒,檢察院肯定也不敢再給你取保了。那以後我可咋辦吶?”
劉涌長嘆一聲,說道:“槍斃不了,你放心。既然走到了這一步,那也只能把劉凱峰、馮奇志他們都交代出來了。自首加立功,將來絕對不會判死刑。只要不死,想辦法辦個保外就醫,出來咱們照常過日子、做買賣,他韓廣生也拿我沒辦法。”
聽了劉涌的話,張金稍稍平靜了些,過了一會兒她又說道:“劉涌,我可能懷孕了。”
“啥?你說啥?”劉涌又驚又喜。
“我可能懷孕了。還不是太肯定,明天我想去醫院檢查檢查。你陪我一塊去吧。”
這一刻,劉涌拋開了所有的壓力與不快,眼睛裡閃爍出喜悅的光芒,他興奮地說道:“行。我三姑在人民醫院婦產科當大夫,明天我和你去找她給查查。”
“要是我真的懷上了呢?”
“這還用問,那就生下來啊,甭管是姑娘還是小子,我都稀罕。”
“那你別去自首了,趕緊跑吧。等我把孩子生下來,再想辦法去找你。”
一個新生命的孕育,總是能給人以無限的期待與希望。劉涌點上一支菸,考慮了很久,他說道:“你要真懷孕了,也許我就不用去自首,咱就和他韓廣生死磕到底。但是我沒法跑了,他們已經給我上了監控。不過,就算他們能抓我,卻動不了你,因爲你是孕婦,法律規定你可以免責。這樣我就放心了,也不用去自首了,撐到哪天算哪天吧。”
張金沒再說什麼,她默默坐在了劉涌身邊,雙手輕輕抓住了劉涌的胳膊。
就在劉涌和張金商量着如何去面對以後的生活、如何共同面對即將到來的殘酷現實的同時,韓廣生和他老婆於紅則在家裡進行着一場殊死較量。說殊死較量可能有點誇張,可是他們兩口子吵架的場面那真不是一般的大。於紅在家賦閒多年,一家三口的生活全靠韓廣生一個人的工資支撐,兩個人結婚十多年來,只有兩千多塊的積蓄。貧賤夫妻百事哀,韓廣生和老婆吵架已經成了習慣,而於紅的脾氣比韓廣生還要倔,幾乎就是女版的“鐵驢”。
韓廣生回家後告訴於紅準備要拿出兩千塊錢給老孃辦喪事,於紅當場就炸了,說啥也不同意,最後好說歹說,只同意出一千塊。韓廣生見不能說服於紅,索性也就不再多說,直接拿了存摺要去銀行取錢。於紅就拿了把菜刀堵在家門口,要跟韓廣生拼命。韓廣生一氣之下掏出了手槍,說要斃了於紅。於紅更絕,撂下狠話說韓廣生你不敢開槍就是烏龜兒子王八蛋。爲了一千塊錢,十幾年的夫妻竟到了性命相搏的地步。
想當年,韓廣生和於紅也曾是郎才女貌,人見人羨的一對恩愛夫妻,可惜風花雪月不敵柴米油鹽。生活,在不知不覺間就能將你我改變。韓廣財見哥哥、嫂子爲了一千塊錢大動干戈,心裡也不好受,於是主動提出來他自己多承擔一千塊,這才解了韓廣生的圍,平息了他們夫妻的爭執。
當天下午,韓廣生取了錢,與韓廣財坐上最後一班長途汽車,奔喪回了遼中縣老家。按說身爲兒媳婦的於紅那是絕對應該和韓廣生一起回老家奔喪的,可是於紅忍受不了哪怕是一天的農村生活,尤其是不能忍受韓廣生的那些農村親戚,她只同意31號的時候去參加出殯,此外再不願意做任何其他的事情。
回到老家後,韓廣生和兄弟姐妹籌備喪事,整整忙了兩天總算是就緒,幸好一切都還順利。3月30日晚上他返回了瀋陽,準備着第二天帶上老婆孩子以及公安局的兩輛轎車回老家出殯。只是,計劃不如變化快,韓廣生即將遭遇到他人生中最大的挫折。
3月31日早上起來,韓廣生和於紅騎着自行車,馱上女兒韓雪,於八點半趕到了公安局。韓廣生讓於紅和韓雪在大門口等着,他自己直接去了局長辦公室。動用兩輛轎車需要局長親自協調,而且韓廣生還惦記着局長要去參加葬禮的許諾,瀋陽市公安局局長是副廳級幹部,韓廣生想若是這麼高級別的大官能夠去參加老孃的葬禮,不但全村的人都要羨慕,而且老孃地下有知,也應該含笑九泉了。
可是,當韓廣生來到局長辦公室,卻發現局長不在,問了局長的秘書,說是局長去了市委開會。這是意料中的事情,韓廣生也沒太失望,便又問車準備好了沒,沒想到秘書一頭霧水,反問韓廣生準備車幹啥。韓廣生的心登時涼了半截,他又趕緊去找政委葛守富,葛守富也不在,也是去了市委開會。再找其他幾位副局長,竟是一個也找不到。韓廣生從辦公樓走廊的窗戶中看了看大院,這才發覺公安局的五輛小轎車一輛也不在家。
韓廣生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他想不明白當時局長明明答應的好好的,怎麼事到臨頭竟突然變卦?而且也不通知一聲。韓廣生咬着牙,思量了一會兒,覺得那兩輛小轎車和局長大概都指望不上了,出殯的時間不等人,乾脆用八處自己配備的北京吉普吧。想到這兒,韓廣生又急急忙忙去了八處,進了辦公室便問車鑰匙在哪兒。這時接替了韓廣生職務的張保華晃了晃手裡的車鑰匙,說道:“幹啥啊老韓,你不是請假了嗎?”
“保華,把鑰匙給我,我要用車。”韓廣生走到張保華跟前說道。
“這可不行,局裡有緊急任務要用車。再說公車也不能私用不是?”張保華說道。
韓廣生壓了壓心中的急躁,儘量和藹地說道:“保華啊,今天我娘出殯,本來局長答應派兩輛小車的,可誰知道……我想就用咱們八處的吉普湊個數算了。”
“呵呵,那是你自己的事兒,跟我扯這沒用的幹嘛?”張保華面帶不屑。
韓廣生被噎得不輕,騰的漲紅了臉,伸手便要去奪張保華手裡的車鑰匙。張保華反應倒也迅速,搶先一步把鑰匙揣在了褲兜裡,接着一把推開了韓廣生,厲聲呵斥道:“韓廣生,我警告你,現在你可不是八處的處長,你沒權力用車!”
韓廣生怒極,但張保華說的也確實是實情,嚴格來說,八處處長的職務此刻在張保華身上,韓廣生確實沒有權力直接動用公車。韓廣生只得再次壓抑下心中的怒火,他卯足了勁,用幾近懇求的語氣說道:“保華,八處的車我可以不用。但你還兼着辦公室主任,管着機動用車的調度,麻煩你給我安排一輛,我看見院裡還停着兩輛切諾基。你幫我這個忙,我記你一輩子的好。”
上山打虎易,開口求人難啊。韓廣生是什麼人?那是“鐵驢”,那是槍指着頭也絕不會服軟的硬漢,自詡“凍死迎風站”,此刻被逼的說出這種話,而且是在他的死對頭面前,此時他心中的滋味真的是比讓他死還難受。
“不用。我用不着你記我的好。”張保華說的絕情之極,毫無轉圜的餘地。
張保華與韓廣生之間其實沒有私人恩怨,更談不上深仇大恨,張保華之所以要如此這般的難爲韓廣生,完全是因爲其劣根性:嫉妒。他們倆人同歲,同一年進入市局工作,張保華是正牌的公安大學高材生,家世背景顯赫,而韓廣生卻是隻有小學文化的農民,可是二十多年來,韓廣生職位的升遷始終領先張保華一步,立功受獎也遠比張保華多,也更得領導器重。爲此,張保華的心裡極度的不平衡,久而久之,這種矛盾就公開化了,他和韓廣生爲了瑣事吵架也不是一次兩次了。最要命的是,張保華剛剛從他在市政法委工作的大學同學處得到消息,韓廣生即將被提拔爲市局副局長兼治安支隊隊長。這個消息,對嫉妒心極強的張保華來說,那真的是情何以堪啊。爲了將來不會在韓廣生手底下受氣,他已在開始運作調往政法委工作。
韓廣生被張保華氣的眼裡含着淚,雙手直哆嗦,如果殺人不犯法,此刻就是十個張保華也都被韓廣生給斃了。韓廣生知道再說什麼好話也沒用了,不如另想辦法,於是摸起桌上電話,想找人借車。可是拿着電話聽筒過了好久,他卻沒撥號,這時韓廣生生平第一次意識到,在這偌大的瀋陽城中,仇人他有不少,卻沒什麼有權勢的朋友可以求助。猶豫再三,韓廣生放下電話,快步衝出了辦公樓。
韓廣生來到公安局大門口,於紅和韓雪已經等急了,於紅問道:“車呢?你不是說有兩輛轎車嗎?還有你們局長呢?”韓廣生黑着臉,也不搭理於紅,想了想感覺實在是難以接受局領導這樣的安排,便又走進了警衛室,直接撥通了局長的大哥大。
“喂,局長嗎?我是韓廣生。”
“啊,廣生啊,你不用說我也知道。用車的事兒回頭給你解釋,這會兒……”
韓廣生很不禮貌地打斷了局長的話,說道:“局長,沒有小轎車沒關係。我只要一輛吉普就足夠了,可是張保華那小子……”
“廣生,我正在開一個重要的會議,等過後我請你喝酒,一定給你個滿意的解釋。”局長說完,也不等韓廣生說話,直接掛斷了電話。局長是韓廣生多年的老上級、老戰友,也是韓廣生政治上的靠山,正是局長多年來的提攜和愛護,才把韓廣生一個小學文化的農村漢子,一步一步培養成了公安戰線的中流砥柱。所以,儘管韓廣生此刻的心情極度低落,可他並不怨恨局長,他相信局長這麼做一定是有着不得已的苦衷的。韓廣生剛剛這樣想完,值班的小警衛忽然說道:“韓處,聽說副市長慕向東的父親前幾天去世了,定在今天早上出殯,咱們局的頭頭們都去了,好車也都跟了去給慕老爺子的靈車開道用。”
原來如此!這下韓廣生的心徹底涼透了!他終於知道了自己今天遭受如此冷遇的原因所在,原來是主管政法的副市長慕向東的父親也在今天出殯!給韓廣生透露實情的這個小警衛不是別人,正是劉涌的弟弟劉軍。韓廣生母親去世的事情劉軍已經聽說過,此時他察言觀色,便猜到了韓廣生可能是因爲用車的事情遇到了麻煩。劉軍透露實情更不是出於好意,他純粹就是爲了刺激一下韓廣生,出一口惡氣。
因爲到公安局上班的第一天就被韓廣生髮配去了警衛科看大門,心高氣傲的劉軍對韓廣生恨之入骨,每天都要在心裡咒罵韓廣生不下幾十次。這兩個多月以來,劉軍多次要求劉涌和張金再幫他調動一下工作,他寧願去基層派出所當一個小警察,也不想再看大門了。只是劉涌心中有鬼,一直懶得理會劉軍的要求,這也讓劉軍更加痛恨韓廣生。
知道了實情,韓廣生心灰意冷,便不再對公安局報任何的幻想了。他出了警衛室,來到大街上,招手攔下一輛黃面的,對司機說道:“師傅,去遼中縣要多少錢?”當年的出租車還沒計價器,打車都是雙方砍價。
司機想了想,對韓廣生說道:“單程一百,來回一百五。包車一天三百,油錢和過路費另算。”
“拉出殯的靈車幹不幹?”韓廣生又說。
司機又想了想,說道:“可以。一共五百塊錢,油錢過路費全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