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衆人挑好包間坐定,連長說今天他請客,讓兄弟們放開了吃好菜,敞開了喝好酒。大家一聲歡呼,也不客氣,名貴海鮮點了滿滿一桌子,又要了四瓶茅臺,每人又來了一盒大中華。席間氣氛融洽,人人臉上都放着光,回憶起那段鐵血歲月,無不慶幸今天還能坐在這裡。
堪堪酒足飯飽,連長喊來服務員結賬。等服務員把帳單拿來,連長的臉色卻變得有些尷尬,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老於世故的劉涌一看就知道連長帶的錢不夠,他也不多說,只把自己身上帶的千把塊錢都拍給了連長。連長數了數,臉上的尷尬依舊。這時有一個戰友笑話連長“氣管炎”,錢都被老婆攥了去。大家都笑,也紛紛掏錢湊數。但是在場的所有人把錢掏光後,還是缺着八百多塊。這下大家臉色都有些難堪,都感覺有些下不來臺。連長想了想,措辭誠懇地讓服務員去問問經理,看能不能改天把短着的錢給送來,還着重提到我們都是軍人,絕不會賴賬的。服務員翻翻白眼,一扭一扭地去了。
誰都沒想到,服務員去這一問,竟引出了一件驚天血案。
片刻後,那個小服務員回來了,說不行。一個戰友問爲啥不行?服務小姐“撲哧”一笑,滿臉鄙夷,不屑地說道:“老闆說了,傻大兵們都窮着呢,怕你們賴賬。今天少了一個子兒,誰也別想走。”
劉涌這些戰友們復員後不是進了公安系統便是去了企事業單位的保衛科,並沒有哪個人混得好了。那幾年正是機關單位最艱苦的日子,經濟過熱引起的通貨膨脹導致物價飛漲,可工資卻不見漲,這也是那時許多基層官員走上道路的一個直接原因。這天參加聚會的戰友裡,還有兩個是二級傷殘,一個缺了胳膊,一個斷了腿,都沒有工作,全指望着每月二百來塊錢的傷殘補助過活。
這些退伍軍人近一兩年來日子過得緊巴巴,心裡本就不痛快,這頓飯錢合着這麼多人沒湊齊,人人都感覺臉上掛不住,服務小姐一句“傻大兵”出口,話音剛落便被一個盤子拍在臉上,緊跟着又有人把桌子掀翻,說:“咱把這宰人的黑店砸了吧。”
都是死過一回的人了,再沒什麼好顧慮的,大夥兒紛紛抄起板凳開始打砸。服務小姐捂着臉跑出包間,把事情給老闆說了。
這飯店的老闆也不是等閒之輩,當年也是黑道上的成名人物,人稱老叔。這會兒正在樓下陪着一個派出所長和一幫子聯防隊員喝酒。聽說出了這種事兒,罵罵咧咧帶着聯防隊員衝上二樓,和劉涌他們這些退伍老兵打在一處。
本來飯店老闆這一方人數較多,有的聯防隊員還帶着電警棍,但他們和劉涌這些人比起來,只能算是烏合之衆。兩分鐘不到,飯店這邊的人趴下了三分之二,剩下的幾個人撒腿跑了。劉涌他們打得興發,還覺不過癮,又接着開始砸其他的包間。
飯店老闆原本也跑了,但見劉涌他們還在繼續打砸,不由紅了眼,這飯店的裝修可是花了他一輩子積蓄的。他不顧一切衝到三樓上,找出一杆雙筒獵槍,又返回到二樓,“砰!”朝天花板放了一槍,大吼道:“誰他媽再動,老子崩了他!”
槍聲只是讓劉涌他們怔了怔,沒人在乎,打砸仍然在繼續。飯店老闆見不管用,咬咬牙,朝着人堆裡又開一槍。火光一閃,劉涌那個瘸腿的戰友訇然倒地。這一槍正打在心臟部位上,來了個透心涼。
飯店老闆“咔嚓!”掰開槍膛,退出兩個空彈殼,又從身上掏出兩顆子彈往槍膛裡塞。許是太緊張了,飯店老闆手抖得厲害,費了老大勁才把子彈裝到槍裡。還沒等他把槍膛合上,劉涌已經反應過來,箭步上前,攔腰抱起飯店老闆,把他狠狠摔在地上。
劉涌的戰友呼拉圍上來,摁住了飯店老闆開始暴打。劉涌撿起槍,過去查看那個中彈的戰友。他一看中彈部位,就知道沒救了,但因爲上次劉寶貴的事情,他又摸了摸戰友的右胸,這才判定戰友是真的死了。劉涌便覺一股熱血直衝頂門,他臉色漲的通紅,起身一聲怒吼:“閃開!”聲音大得震人耳鼓。
戰友們聽了劉涌的喊聲住了手,都回頭看他。劉涌大步上前,用獵槍頂住了飯店老闆的眉心,大喊道:“你媽屄!衛東沒死在越南鬼子手裡,卻死在自己人槍下!你去死吧!”衛東就是那個被打死的殘疾戰友。
“劉涌!”這時忽然在樓梯口有人喊劉涌的名字,劉涌一看,竟然是劉寶貴。原來與飯店老闆喝酒的派出所長正是劉寶貴,他因爲重傷初愈,所以一開始沒有上樓,後來聽到槍響纔上來的。他又對劉涌說:“小劉你別衝動,一旦開槍,你們這些人可都完了!這一次劉寶貴可真的是爲了劉涌他們好,完全是出於一片好意。”
可是此刻的劉涌情緒的確有些激動,他想都沒想,擡手給了劉寶貴一槍,正打在劉寶貴右腿的迎面骨上,劉寶貴抱着腿痛苦地從樓梯上滾落下去。
劉涌旋即把槍又抵在了飯店老闆的眉心,這一次他不再多說,直接扣動了扳機。
“砰!”伴隨着槍聲,一團暗紅的血霧升起。飯店老闆的天靈蓋被整個掀了開去,白花花、粘糊糊的腦漿子迸濺到許多人的身上、臉上。
那幾個躺在地上的聯防隊員儘管平時也見過不少血腥場面,但此刻,看着飯店老闆殘缺不全的腦殼,伸手摸着臉上粘糊糊東西,他們的胃不由自主劇烈痙攣,開始嘔吐起來。
劉涌看看戰友們,戰友們也看着他,大家都喘着粗氣。
“媽的!都怪我說了大話,連累了大夥兒,惹下這大的禍。”連長說。
“咱分頭跑吧!要不來不及了。”一個戰友說。
“跑根!”劉涌把獵槍摔在地上,說道:“你們都是有家有口的人,咋跑?”
“都別跑了。這個事兒我來扛。”連長長嘆一聲說。
“誰也別扛,還是我來吧。”劉涌目光炯炯,語氣堅定得不容置疑,“咱這些人裡頭就我還沒結婚,沒牽掛,也不拖累別人。”
連長還要再說,被劉涌制止了,他說道:“都別和我爭,反正我也幹夠了這派出所長,吃公飯也沒前途。不過我要走,不能留在瀋陽等死。你們把口徑統一了,把所有事都推在我身上。那樣包大夥兒出不了大事。”
劉涌說完和戰友們一一擁抱了,隨手抄起件軍大衣衝出了飯店。
這時的中街已是燈火輝煌,只是這寒風中的夜色,在此刻的劉涌看來難免有些悽迷。被冷風一吹,劉涌的酒勁一下子醒了過來,他心裡多少有些後悔自己剛纔殺人的舉動太過沖動太不理智了。但人已經死了,後悔的話也不用再說,往後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他裹了裹身上的大衣,招手叫了輛出租,讓司機直接往火車站去。出租車駛出中街後拐上了中山環路,一直往西疾馳。等到了八一公園的丁字路口時,正趕上紅燈,車停了下來。
劉涌不耐煩地四處張望着,瞥眼間看到了八一公園門口路燈下的兩個人,白潔和大志。
白潔穿着大紅的羽絨服,頭上戴一頂白色絨毛線帽子。大志沒穿警服,一身筆挺的藏藍呢子中山裝,圍着白圍巾,一隻胳膊上搭着一件呢子大衣,一隻胳膊被白潔挽着。兩個人哈着冷氣,親暱的說笑着,都是一臉的神采飛揚。劉涌望着這對熱戀中的情人,還有車窗外燈火闌珊的瀋陽,一股莫名的愁緒涌上心頭,眼眶一下子紅了。心想這就要過年了,我真的要這樣離開瀋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