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走到今天神婆休息的屋子,拿出衣櫃中的鐵皮盒子,企圖得到一些線索。信封中只有一張單薄的紙,紙很軟,看起來寫了有一段時間了。
我瞄了一眼落款,孫武一,竟然是我姥爺。
孫乙
我不知道你是什麼時候看到這封信的,也許幾個月後,也許幾年後。
如你所見,這是一封遺書。我不知該如何向你形容我這二十年的所見所聞,我只能說這一切都是劫數。從我開始,卻沒辦法由我瞭解。如今,我時間已到,接下來的事就只能交給你了,你要好好記住我接下來說的話。
沒等我反應過來,姥爺接下來的話更讓我摸不到頭腦。
我死後屍體不要火化,給我找一口金絲楠木棺材,不要加槨。棺材縫隙用石膏堵住,不要穿鞋。送葬時找四個屬蛇的人擡棺。最後,棺材要深入地下,越深越好。
雖然你不理解這都是爲什麼,但是隻要照做就好。因爲具體情況我也無法解釋,我只能說我們被詛咒了,那個水庫就是源頭。我努力了二十年,也只摸到了冰山一角。我的時間已到,接下來的事職能靠你來幫我完成。
這是一趟渾水,從現在開始你看到的一切都不能用常理解釋。你可能會覺得奇怪,但是我不得不告訴你,村子裡的人早就已經不存在了,或者你現在看到的已經不能被稱作是人。他們被困在了一個地方,這個地方我找了二十年還是沒有找到。村子裡幾百口人的性命就拜託你了,你成功了他們就會重新變成人,而不像現在一到午夜就變成行屍走肉。
還有一件事不得不說,我在這個過程中發現了很多的異樣,我的能力不足以讓我把這個疑問解開,總之,帽兒山,沒有我想像的那麼簡單。
盒子裡的銅球你要收好,那是通往那個世界的鑰匙,我也是無意中所得,但我卻沒有能力走到終點。
孩子,你是我最後的希望了。
這樣一來,葉華的事也好解釋了,村子裡的人因爲某種原因變異成了現在的樣子。白天與常人無異,到了午夜就會露出異端。而原因很有可能是因爲帽兒山腳下的那座水庫。
我拿着信的手竟然有些顫抖,周身升起一股惡寒,難道我這麼多天看到的都不是人,而是那種東西?他們是怎麼變成那種東西的?信裡姥爺最後只留下了這句話,我卻越來越好奇,這二十年究竟發生了多少我想象不到的事。而這一切我又是否能從姥爺的日記裡得到答案?
東北的深夜,即使是夏天也會冷得讓人發抖。更何況是深秋。我跪在靈堂,身邊的人匆匆走過,我卻聽不到他們的講話聲。眼前彷彿有電影在放映。有關於二十年前所有的記憶都在我眼前重演,一段段模糊的畫面組成了片段,我努力搜索着蛛絲馬跡。水庫,水庫到底出了什麼問題?姥爺信裡說的詛咒又是什麼意思?難道跟那兩起意外有關。
我沒打算將這些事告訴父母,就自己着手準備。
早在1997年政府就明文規定實行火葬,節約用地。姥爺這第一個要求就給我難住了。下棺這麼大動靜的事不可能瞞的住,村子一共就這麼大,除非找遠一點的地方…
我託了很多人打聽附近風水比較好的地方,最後選在了離村子不遠的山頭。據風水先生說,那座山走向極順,村子總體地勢就較高,不用考慮積水的問題。單看風水,這是個絕佳的墓地選址。
由於工作性質的原因,我對風水這方面多少有些瞭解。選墓地講究藏風納水,山水才能爲我所用。不得不說這的確是塊寶地。
地址選好了,租車是小事,接下來就是勸說家裡人了。剛開始家裡有很多人不同意土葬,後來,我逼不得已就編了一個神乎其神的故事,老家的親戚多半沒什麼文化,容易被封建迷信唬住。這樣一來,姥爺交代的第一件事算是完成了。
接下來就是這金絲楠木,在古代,金絲楠木雖然不是平民百姓能用的起的,但也不是極稀罕的玩意。故宮裡的金絲楠木大殿,每根柱子都有兩三個我這麼粗。金絲楠木千年不腐,又有防蟲奇效,是中國特有的名貴木材。現在市面上假的居多,想要買到可以做棺材的正宗的金絲楠木還是得費很大力氣的。
還有一天就到了姥爺下葬的時間了,我上哪去找這金絲楠木。我打給了我北京的同事,聯繫到的賣家都遠在千里之外,幾天之內是肯定郵不過來。我握着手機正一籌莫展,父親嘟嘟囔囔的從後院走了出來。‘那麼粗的一截木頭擺在那,幾個人都擡不動,怎麼收拾裡面的東西啊’父親有些不耐煩的說。
‘木頭?’我看了看後院,聯想到老爺的信,突然有了思路。
‘爸,木頭在哪?快帶我去看看’父親被我的大驚小怪下了一跳。
父親帶我走到了後院,一截幾人粗的木頭被放倒在倉房裡,落了不少的灰。我摸了摸,果然是金絲楠木沒錯。原來姥爺早就將一切都準備好了,金絲楠木從何而來我不得而知,只是對我們不在的這二十年究竟發生過什麼更加好奇。
姥爺交代的事趕在下葬之前都完成了,下葬那天很冷清,因爲不能讓更多人知道姥爺沒有火化,送葬的人特意開着車從火葬場前繞了一大圈,之後才拐到了之前選好的墓地。
瞞過外人容易,父母那裡是一道不好解釋的難關。我裝神弄鬼的說姥爺在下葬前一天給我託夢,說生前就給自己選好了墓地,務必要埋在這。我承諾一定將事情辦妥當,父母只好沒再插手。
下棺那天,明明沒有云彩,天卻陰了一大片。
墓坑早在幾天前我就找人準備妥當,只等棺材下葬。剛把棺材放到地上,我就聽擡棺的幾個人小聲嘀咕‘這棺材裡怎麼有水聲?’
‘可不,我也聽見了,不光水聲,我覺得這棺材出奇的重’另一個人揉着肩膀壓低了聲音說。
我在旁邊聽着,心裡也跟着犯嘀咕,但表面仍裝着若無其事。‘抓點緊,下了棺我好給大家結算工錢’
聽了我這話,聊天的人都趕緊動了起來,不再耽擱。我特意湊到了棺材旁,想聽一聽他們說的水流聲。
雖然聲音很微弱,但我確實聽到了類似於海螺內部的聲音,像水流又像海浪。
我摸了一把棺材外面,不知道是天氣溼潤還是怎麼,金絲楠木的棺材外,竟然有點溼潤。我怕別人起疑,趕緊催促着下了葬。
我看着姥爺的棺材一點點的往下沉,心裡說不出來是什麼感覺。這棺材的重量彷彿一點沒落的壓在了我的肩上。從今以後,我就要揹負着什麼去生活。雖然我還不清楚是什麼。葉華,神婆,奇怪的信,看似毫無關聯,卻又同樣讓我崩潰。現在問題的所在就是那本筆記,但願我真的能從中找到答案。
我翻開了這本已經記錄了姥爺所見所聞的日記本。裡面多數的情節在我看來彷彿一部小說。但用姥爺的筆端記錄下來以後,就有一種讓我不得不相信的力量。從這一刻起,我的世界觀徹底被摧毀重塑。
也從這一刻起,我和姥爺一樣,被捲入了這個漩渦之中。
故事從姥爺當年突然消失的那三個月開始說起。
村子裡日漸詭異的事,讓姥爺無法再將這一切當作巧合。於是在多日打探下,姥爺終於得知了關於那和尚的消息。
城北的清風寺,始建於明末年間。因爲地理位置較偏,寺裡又沒什麼神乎其神的傳說,所以香火一直不是很旺盛。十年前的大旱,讓寺中的和尚紛紛下山自尋出路。姥爺依稀記得十年前來化緣的和尚,說過日後若有事相求可來清風寺找他。姥爺也是抱着死馬當做活馬醫的想法,決定一試。
輾轉幾天,姥爺終於打探到那和尚的下落。萬幸的是,那和尚在外雲遊一段時間後最後還是回到了寺裡。姥爺推開了那扇落滿灰塵的廟門,看見屋內正中央坐着一個人,姥爺看了身邊小和尚一眼,小和尚點了點頭,證明屋中人確實是當年的緣悔和尚。
帶路人把門關上後便離開了,屋子裡只剩下姥爺和那和尚。一段時間的沉默後,和尚先開了口。
‘施主所爲何事’
姥爺愧疚的低頭‘爲當年罪過’
和尚慢慢地睜開了眼睛,轉身看向姥爺‘施主何罪之有?’
姥爺一下子跪在和尚面前‘大師,我深知當年自己愚蠢之極,不聽勸告闖下大禍。但念在我本意爲善,還請將解救方法告之,讓我洗去一身罪孽。’之後,姥爺將村子這幾年發生的一系列詭異的事情都一一告之。
和尚聽過之後嘆了一口氣,說‘罷了罷了,此事也怨不得你,即使換做他人也未必相信我當日所說的話。我念在你一心爲民,也就不難爲你了。其實今天的結果也早在我預料之中,這一切,早就有了定數’
和尚將姥爺引進內堂,斟上茶水,在香爐緩緩升起的煙霧中,給姥爺講起了事情的始末。
‘這一切的一切,都要從一個傳說說起。’
傳說龍生九子,其中長子贔屓,善載重,性喜水,天生神力。現在多見於古代各種墓碑之下,取長壽,吉祥之意。
民間相傳,太古時期,贔屓常馱着三山五嶽在江河湖海中興風作浪,後來大禹治水時收服了它,它受大禹之命,推山挖溝,疏通河道,爲治水做出貢獻。大禹怕贔屓又重蹈覆轍,所以搬來頂天立地的特大石碑,放在贔屓的背上,使其不得隨意行走。
贔屓心生怨念,馱着石碑潛進大海中,不再現身。贔屓在離開後,將自身的怨魂附在了每一個分身之上。也就是被深埋墓中的每一個石碑之上,遇水興風,遇人作浪。帽兒山是塊寶地,對於活人來說可能不是,但作爲墓地來說絕對風水絕佳。帽兒山本身就不積水,山上融水向四周流淌。四周百里又不見水區,墓室的保存就更加容易。至於這山下有什麼,想必你也不知道吧’
和尚說完,看姥爺一臉困惑的表情,就問到‘怎麼?事到如今你還是不信?’姥爺慌忙搖頭‘不是,不是,我只是想到當年平墳時,帽兒山地下挖出的百條青蛇,不知是否有關?’和尚不語,只是點點頭‘確實有關,不過你們當日看到的並不是青蛇,而是幻影’
‘幻影?’姥爺不太明白。
‘還記得第一鏟子下去之後,地下升起那縷青煙嗎?’姥爺點點頭‘那便是障眼法了’和尚繼續說。青蛇本是幻影,目的就是不讓人平帽兒山。
‘寺中流傳下來的寺志中記載,帽兒山地下本是一座東周時期的燕國墓。墓主人生前不算是達官顯貴,但也是書香門第。按理說壽終正寢,生前並無冤屈,死後墓中不該有煞。可錯就錯在他這墓中石碑的擺放位置。我們都知道,古代出土的石碑大部分底座都會有一個類似於龜的東西來擎住石碑,那個似龜非龜的東西就是贔屓。在墓中,石碑的擺放位置及其的講究。一般擺放在棺尾,男左女右。不知墓主人生前是否得罪了風水師,帽山腳下的這座墓卻將石碑放在了棺首,左右各一個。活生生將一個極佳風水的墓穴變成了一塊凶地。
石碑下的贔屓,承接了怨氣,又因擺放位置不對被弄得陰陽顛倒。從而煞氣更重。贔屓性喜水,遇水則興風作浪,使得帽兒山陰氣極重,山腳下的水庫一修,更是給了贔屓興風作浪的好機會。’
姥爺聽得目瞪口呆,一時間不知作何反應。這超出了他的理解範圍,也完全不在他的接受範圍之內。可事到如今又不得不信。
‘大師當年路過我家,看見我便說我此生不應與水結緣,此話又是爲何?
‘貧僧只是化緣路過那個村子,恰巧之前在寺志上看到過那山下有一兇墓,不宜近水。你又是一方之主理應有所作爲,才提醒一句。而且,自古眉心有紅痣的人都是絕水之相,雖不知爲何,但卻有此傳聞。’
‘都怪我一意孤行,村裡的人才落得這下場,這村子裡上下幾十口人命真應了大師當年說的話,造孽啊造孽。只是不知道,可否還有解決的辦法?’
和尚嘆了口氣,搖搖頭說‘這是一個輪迴,逃不掉的’;姥爺手中的茶杯一下子摔落在地‘難道,難道村子裡的人都不能倖免?’
‘贔屓這東西不好說,雖是神獸,但怨氣太重,帽兒山本就是凶地,偏偏山腳下修了一個水庫,這更給了它興風作浪的機會。村子裡的人就是它惡作劇的犧牲品。’
姥爺吸了一下鼻子,把臉埋到了手掌‘真的就沒辦法了嗎,與其我親眼看着自己造的孽,還不如我先死了,我真的沒辦法了’
和尚走到了窗邊,看着窗外說‘村子裡的人並沒有死,他們只是被困住了’
姥爺擡起頭,好像聽到了一線希望。
‘贔屓通過水庫將村子裡的人捲走,困在了往生門內。換句話說,往生門就是一個平行時空。那些人在這個平行時空內活着,沒有感情,沒有記憶,就只是活着而已。’
姥爺站起來激動地說‘那是不是隻要我能把他們從那裡帶出來,他們就能活過來’
‘我也不確定,但是我們現在已經清楚了事情的關鍵就在帽兒山的墓裡,有進就一定有出,答案一定就在墓裡,只是我還不知道要怎麼做’和尚說
‘沒關係,只要有一線希望我也會試一試’
‘對了,你還記得我曾說過你孫子的命格與常人不同吧?’姥爺點點頭‘那個孩子五行屬土,而且命中土厚於旁人,所以命格穩,這種命格的人不但自己命穩也能保家人平安。這個孩子可以保你一家人平安,但最好還是早日讓家中人離開這是非之地。’
姥爺謝過和尚後就回到了家,讓父母趕緊帶着我離開村子。
我終於找到了記憶與這本日記的重合之處,二十年前的一幕又開始在我眼前閃過。父親母親帶着我,急匆匆的離開了村子。而姥爺一句話都沒說,也什麼都沒有交代,只告訴我們在他去世之前都不要回來。
現在,我回來了。他卻筆直僵硬的躺在那,連讓我問爲什麼的機會都沒有,留下了一張讓我難以理解的紙條,一個銅球,還有一本筆記。突然之間,我就要揹負着什麼去生活,姥爺很明確的告訴我,那是責任。替他也好,爲自己也好,既然決定開始,就不會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