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麻子明顯愣了愣。很快的又笑了笑,連聲說這回誰也不能和他爭,他請客做東。
酒桌上,連吃帶喝,東拉西扯,我就是不提這柄短劍的事,果然沒過多久,於麻子就有點撐不住了。
有意無意的就把話題拉到了青銅器的鑑賞上來,從青銅器的銘文辨僞到從器形、紋飾、銘文之間的關係來綜合斷代,於麻子侃侃而談,口若懸河,滔滔不絕。
我和大牙一個勁的奉承着,讚歎於麻子博學多才,於麻子擺了擺手,藉着舉杯的時機,四下瞅了瞅,見也沒有人注意我們,這才壓低聲音說:“兄弟,你們的東西要是想出手,老哥可以幫忙。這東西說貴不貴,說便宜也不便宜,貨賣買家,晾着賣不是買賣,你們要是有心思,過幾天老哥帶你們‘竄貨場’,碰上喜歡玩這個的行家,應該錯不了。”
大牙瞅了瞅我,見我不動聲色,也就明白了我的意思,衝於麻子嘿嘿一笑:“哥哥,先得謝謝您的好意,這事不用您說我們心裡也明鏡似的,在京城,我們哥倆就是兩眼一抹黑,這些東西,讓我們去賣都找不到地方,如果有您的引見,那還不就是張飛吃豆芽,小菜一碟!”
於麻子一聽大牙這麼說,感覺有戲,臉上頓時笑的像朵花似的,嘴裡不住的客氣着。
大牙衝我偷使了個眼色,然後瞅了瞅於麻子,把椅子往於麻子跟前拉了拉:“老哥,咱們辦事就是鐵匠對石匠,實打實。這東西兄弟不瞞您。是我們老家的一個親戚家的,挖菜窖挖出來這麼個東西,村裡人也沒啥見識,就讓我們給看看。說實話,我們也不太懂,瞅着這東西佑摸着能值倆子,就給人家出了個字據,順道回北京給看看。”
說到這裡,大牙壓低了聲音,嘀嘀咕嘀的說道:“也不怕你老哥笑話,這東西我們也不能白折騰一回,多少我倆都留出個盤纏錢。所以這事我們還得和人家商量一下,如果人家同意賣,您放心,我哥倆親自再送過來,自然,按行裡的規矩,肯定也少不了老哥你的辛苦錢。”
於麻子一聽,皮笑肉不笑的咧了咧嘴,明知道大牙在順嘴胡謅,但也不好明說。一時沒詞兒了。
這種“拿活”摟貨賺錢的事兒,對於他來說,純粹一本萬利。要不也不能猴急成這樣,比我們還着急,剛纔他報了三十萬,我估計這東西賣個四十萬應該沒什麼大問題。
在古玩這行,圈裡人都免不了相互摟貨,把對方的貨拿來代爲銷售。不論這件古玩值多少錢,也不論誰來摟貨,凡是同行的認識人拿走東西,連收條或是字據都不用出,儘管拿走,用現在的行話叫“拿活口”。
玩這個的人都恪守信用,很少有摟貨不認帳的事,所以時間一長,這種方式也漸漸的形成了行裡的傳統規矩。後來,這行裡就出現了專門靠摟貨撈偏門的古玩店,稱爲“包袱齋”。
開“包袱齋”的人都是眼力很好但卻沒有資金的人,所以就憑着這份眼力做生意,一分錢不用自己掏,只要拿塊藍色包袱皮布,到各家古玩鋪摟貨,與原主談好價後,再把摟來的貨高價賣給買主,當然也可以賣給同行喜好這口的人,就靠這個也能發財。
現在我們如果稍微一吐口,估計於麻子直接就會“摟貨”拿走。剛纔大牙這麼一說,他心裡也明白了我們的意思,這事不可能全權交給他。“拿活口”是不太可能了,但是我們也少不了像他這樣“拉縴的”中間人。
他做爲“拉縴的”,一旦我們出手成交後,行內規矩,他自然要得些佣錢,一般都是“成三破二”。也就是我們出3%的佣錢,賣方出2%的佣錢。就是這麼算下來,也有個幾萬塊錢的收入,而對於他來說,操作這種事,也就是一天半天的事。
這頓飯估計讓於麻子吃的挺堵心,一會歡喜一會愁,讓大牙給侃的最後也不知道到底該信還是不信了,臨走時,我們說好了過三兩天再聯繫他,然後直接就在飯館分開了。
走出有一段距離後,大牙終於忍不住的大笑了起來,衝我口吐白沫的猛白話,說是要不是他當時慧眼識金,這把劍早就被我給扔了,他活了這麼多年,最多就撿過一塊錢,還是個缺角的。這回終於撿了塊“金磚”,興奮的手舞足蹈。
自己說完後就掰着手指頭算了半天,然後告訴我,這東西要是賣出去後,算上柳葉一份,我們三個人平分,每人也能分十多萬,這些錢夠他賺個二三年了,回長春供套房子是沒有問題了。
看着他那財迷心竅的模樣,我也懶得理他,多少也理解大牙的心情。這幾個月來的出生入死。摸爬滾打,膽戰心驚,一直都是腦袋別在褲腰上,也沒有什麼好事,難道有件喜事,尤其發財,這好像是對於我們這種中產階段來說最大的喜事了。
大牙跟在我的後面,說啥也不做公交車了,說是心情比較激動,走一會適應一下然後再坐車。我對他也是一點招也沒有,就在前面延着西單大街往前走,而大牙在後邊一會仰天長嘯,一會低頭自喜,興奮的抓耳撓腮,我在前面走走停停的等着他。
也不知道是大牙沒看路撞到了人,還是別人撞到了他,反正我一回身的工夫,就看見大牙扎進了人堆,那一堆小年青好像給撞急眼了,衝着大牙就吼了起來:“唉,我說怎麼着啊?長沒長眼睛啊?怎麼走路呢這是?”
大牙一愣,臉一黑,眼睛一瞪:“你們這幫小子說誰呢?嘴巴能不能放乾淨點,不就是碰一下嗎?你們是瓷瓶還是玻璃罐,這麼矯性!”
年青人火氣大,話不投機,就推推搡搡起來,對方人多,我瞅着大牙要吃虧,趕緊往回跑了過去,拉開了他們,衝那些小年青的一擺手:“得了,出門在外,圖的都是個樂呵,在這兒都較什麼勁啊,都該幹什麼幹什麼吧,我替我兄弟說聲對不起。都散了得了。”
那夥小年青的愣眉愣眼的看了看我們,然後扭頭不聲不響的下了地下通道,估計是坐地鐵去了。
我這才拉了把大牙,衝他搖了搖頭,示意他可別在這裡惹事,就咱身上這些東西,萬一進了派出所,麻煩可就大了。
大牙聽我這麼說,這纔不吱聲了,點了點頭,下意識用手摸了摸身後的揹包。
可是這一摸不要緊,就見大牙的臉一下子都綠了,趕緊把包挪到身前。再一看,包上被劃開了一道很深的口子,那把包着布的“月將劍”竟然不翼而飛了。
大牙這可急壞了,把包裡的東西都倒了出來,一清點,更慌了神,不僅那把短劍沒有了,就連包裡的那塊奇楠腰牌竟然也不見了。
我和大牙都傻了,真他媽的活見鬼了,咋剛出門口就碰上了小偷,這小偷也太猖狂了。人來人往的大街上都敢下手,而且大牙竟然全然不知,這小偷一看也不是新手,肯定也是榮行裡的練家子。
而且奇楠腰牌和短劍都用布包的嚴嚴實實的,除了這兩樣東西,別的東西卻一樣不少,連錢包都沒丟,看來這小偷肯定也是深知我們的底細。
大牙垂頭喪氣的耷拉着腦袋,立時就蔫了,皺着眉頭一聲不吭,突然間一拍腦袋,猛地站了起來衝我一瞪眼睛:“媽了個巴子的,來亮,我知道了,肯定是剛纔那幾個小子趁亂下的手,要不也沒有機會,我一直都沒停腳,如果走着路就被偷走,我還沒察覺,那我也太完犢子了。那幫小子肯定就是衝我們來的,真他媽的犢子!”
大牙這麼一說,我也覺得有些道理,不過有一點想不明白的就是,我們包裡的東西小偷是怎麼知道的呢?難道是……於麻子?
我和大牙都不約而同的想到了於麻子,因爲只有他才知道我們包裡有這東西,難道是這老小子和我們玩陰的,打悶棍?
這種江湖下三濫的招術我總感覺於麻子還不至於這麼幹,這東西是值點銀子,但這些錢還不值得讓他冒這個險,況且我們剛出來不到五百米,兔子還不吃窩邊草呢,就算是要下手,他也不會在家門口乾這事吧?
大牙剛開始根本就聽不進去,認準了就是於麻子使壞,說啥要回去和於麻子掰扯掰扯,後來慢慢的冷靜下來後,也覺得我說的話有些道理,確實,就算是於麻子想玩陰招,也不會這麼快的就下手。除非是這老小子兵法看多了?故意這麼做,大智若愚,也不是沒有這種可能。
不管怎麼說,我和大牙都決定回去找於麻子去探探虛實,如果真是他做的,就算他再會隱藏,再會僞裝,相信也不會一點破綻都不露,也難逃我倆的火眼金睛。
我和大牙沒精打采的又原路反回,上了二樓,剛好於麻子在店裡正看着報紙,見我和大牙這麼快的去而復返,反爾吃了一驚。趕緊把我們讓進屋裡,坐下後,給我們各倒了杯茶水,這才問我們怎麼又回來了,是不是有什麼事?
我嘆了一口氣,衝他苦笑:“老哥啊,我倆這回可真是窩窩頭翻個——顯大眼了。”
於麻子聽我這麼說,有些奇怪,瞪着眼睛盯着我不動,好像真不知道這回事,表情看不出一些做作。
我長吁短嘆了一陣,搖了搖頭,衝大牙使了個眼色,示意大牙把包放到茶几上,指着包上的刀口對於麻子說:“老哥,我們哥倆不知道得罪了哪路‘佛爺’,剛出門不到五百米,東西就沒了。”
於麻子聽我這麼一說,驚的也是目瞪口呆,伸手抓起揹包看了看刀口,眉頭一皺,沒有出聲,估摸着以他這種老江湖,自然知道我們的來意。
於麻子把包放下後,搖了搖頭,嘆了口氣,衝我們說:“二位老弟,老哥這人平生最恨的就是這種‘三隻手’,這事兒我可以盡我最大的能力幫你們查查,相信這東西只要是在圈裡出現,還逃不出我的眼睛,得到風聲的第一時間,肯定給老弟送個信兒,這東西不出現也就算了,要是出現,肯定就沒不了。”
稍微停頓了一下,於麻子無奈的搖了搖頭,看着我說:“這事出在我家門口,怎麼說我心裡也有些過意不去,雖然老哥這人儘管不敢稱是什麼正人君子,但是暗中出刀的事,我還是從來不做的。”
聽人家這麼說,我生怕於麻子挑理,而且看於麻子的神情也不像是裝的,如果真的是在僞裝,我估計參評奧斯卡,最次也能獲個提名。
我趕緊衝於麻子擺擺手:“老哥,你要是這麼說,不是在打兄弟的臉嗎?兄弟可沒有別的意思,就是在這四九城裡也不認識有頭有臉的人物,這東西肯定也是行家拿走的,希望借您的關係,幫我們照看照看,真是有什麼消息了,事情好談。”
於麻子聽我這麼說,臉上才平和了一些,示意我們喝口水,又安慰了我們半天。
我和大牙看着再坐下去也沒有什麼意思,就站起身來客套幾句,垂頭喪氣的出了商場。
這一路上,大牙罵罵咧咧的說個不停,一會罵天,一會罵地,我在旁邊聽着聽着,有些聽不下去了,趕緊衝大牙比劃了一個暫停的手勢,告訴他可別口無遮攔,胡說八道,小心遭報應。這東西本來也是意外得來的,咱可能是命中沒有這個福氣,消受不了這筆橫財,事既然出了,就得看開點,別爲這事再耿耿於懷了。
話雖然是這樣說,我心裡其實也有些失落,不說那把短劍,就是沒有拿出來的那塊腰牌,也是價格不扉,這倆東西的總價值應該差不多有一百萬了,眨眼的工夫就給整沒了,心再大也得上點火,但是這事也沒招,不是上火就能挽回的,做手術不打麻藥,只能咬牙硬挺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