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燕的事把她媽嚇壞了,當家的剛走,這閨女又出了事,這不是要了她的命?領着孩子就到處求醫看病,娘倆走遍了十里八鄉也沒治好,有些年老的郎中經歷的多,一看這病就明白,這是癔病,就直說了,你這病啊我瞧不好,這得去請高人。
娘倆回到村裡,孤兒寡母的讓人心疼,有人就說了,要不就去找韓老爺子給看看吧。我爺爺現在名氣可大了,若是當初大夥聽我爺爺的話早些關閉石場,還不至於出這麼大的事。
可是我爺爺自從醫院回來之後就閉門在家,不見客人也不給人算命,王燕媽就愁了,託人往咱家跑,還打算塞錢。對此我爺爺是無動於衷,說什麼都不再插手這件事了。村裡人看着可憐啊,都替那娘倆求情,我爺爺就是不答應。
王燕的病一天比一天嚴重了,犯病的時候胡言亂語,說的話能把人嚇死,有一天王燕就說,“老仙我修行了數百年,哪裡是區區幾條人命能夠彌補的,要是不給我個說法,這事沒完!”
這話把村裡人嚇毛了,這常仙終於開口了,以後還不知道要惹出什麼大亂子來。王燕媽也急了,領着孩子就跑咱家找我爺爺來了,我爺爺不見客,她就領着孩子在我家大門口跪着,一跪就是一天。
我奶奶不忍心,就跟我爺爺說,老頭你咋這犟呢,咱就給看看唄,這鄉里鄉親的,你這麼不講情面讓村裡咋說咱家。
我爺爺心裡也是不痛快,看着空蕩蕩的衣袖就發呆,吧唧了一口煙鍋子就把門給打開了。
王燕媽見到我爺爺,這個哭啊,連給我爺爺磕頭好話都說盡了,我爺爺倒不在乎這個,若不是看這娘倆可憐,他肯定不會攙和這因果之事。
我爺爺說你娘倆進來吧,別在外面杵着了,王燕媽就領着孩子進了門。
你還別說,這小丫頭進了咱家門以後就不鬧了,也不哭了,就像正常孩子一樣,東看看,西瞧瞧,我奶奶給東西也不敢吃,直接跑到我爺爺後屋去了,我爺爺皺了皺眉頭沒有吱聲。
王燕指着後屋的門就說,“這就是你家的保家仙?”
我奶奶樂了,說你這小孩咋知道那麼多。
我卻是看出門道了,這話根本就不是這小孩子說的,是她身上的東西借她口說的!
我爺爺當了這麼多年的陰陽先生,當然也是一眼看穿了小丫頭身上的東西,就把小丫頭叫了過來,就問她說,“我說老仙家你到底想要什麼東西,別老摸索這孩子了,孩子小,經不起折騰!”
王燕眼睛就瞪大了,話也變味兒了,指着咱家後屋不陰不陽地說:“我也想當你家的仙兒!”
我爺爺搖了搖頭說不行,咱家堂口已經有人佔了,你來不了,來了也沒有你的位子。
王燕臉上有點失望,就說,“那我也要‘出堂’,這事你得給我辦!”
‘出堂’,也叫‘出馬’,在我們東北,出過堂的人都被稱爲馬仙!我們山裡人一直信奉馬仙,一些厲害的馬仙上來給你看事那是一看一個準!有時候這馬仙的名氣可要遠遠大過陰陽先生的名氣,因爲一些陰陽先生辦不了或是辦不到的事,只要有足夠的香火,馬仙都可以辦!
具體什麼是馬仙?以前我給大家說過,現在具體講一下。
一些在深山中修行的仙家們,想積累功德,修成正果,普度衆生,但又不方便直接幻化成人,不能直接地去度人治病,所以他們選擇有緣分有悟性的人做爲弟子,來與其相互配合以附體的形式來幫助世人,所以陰陽先生就又多了一類人——出馬弟子!
至於仙家如何選擇有緣分的人,這個也是有說道的,仙家與出馬弟子之間,必須是有淵源和因果的,不得無故搭建因果,否則仙家的一切都會功虧一簣。兩人前世或父子、或師徒、或有血脈相連之關係,這纔有今生合作之機緣。另外一類,則是家族的延續,家族的出馬弟子死了,而仙家的功德還沒有圓滿,則會繼續從家族的後代中挑選弟子,接過堂口,延續香火。
最後還有一種,也是最特別的關係,就是仙家與出馬弟子之間存在恩怨,這世上,不是恩就是怨,有恩怨便有因果,就如同這個常仙和王燕之間的關係一般,兩家有了恩怨,常仙想要出堂理所當然。有的地方說仙家要抓弟子了,說的就是這一類。
聽仙家的意思是要出堂,我爺爺猶豫了,按理說這個要求不過分,但是王燕畢竟年紀還小,出堂可是一件極具消耗精氣的事情。
王燕冷哼了一聲,“那也不能怪我了,誰叫那王崗生了個有邪骨的女兒!”
我爺爺嘆了口氣,這因果他干預不了,這老仙能主動提出要求來化解恩怨那是再好不過。
於是兩人約定,三月初一,我爺爺過去幫忙寫堂。
之後村裡便炸開了鍋!大夥都知道王崗的丫頭要出馬了!山裡人對馬仙可是相當的敬重,這出馬可是十年不遇的大事啊,一些人不知道怎麼事就胡亂說,說王燕家好福氣啊,因禍得福了,還沒見過這麼小年紀的大仙咧!那以後也能保佑咱們村子風調雨順,太平永駐!
這話說的倒沒錯,以後王燕確實成爲了十里八鄉都聞名的馬仙,他家的仙,也是我見過的最厲害的馬仙之一…
王燕娘倆從我家走後,我爺爺就開始愁了,雖然我不瞭解出馬,但也知道出馬是一件十分麻煩的是,可爺爺拗不過王燕媽的哀求,答應的事咱還得辦。
那幾天我看見爺爺一直把自己關在後屋裡,不知道在咕噥些什麼東西。而我也因爲好奇一直在家呆着,沒有上學,反正也三大了,上不上課也沒人管。
三月初一很快到了,我爺爺起得特別早,在堂前上了三炷香,一直觀察那香火燃燒的長短,兩邊長一頭短,不知道那預示着什麼,不過我爺爺臉上的神情倒是放鬆了幾分,直到那三炷香都燃盡了,這才挎着布兜就去了王燕家。
老爺子出門之後我一直在後面偷摸跟着,爲啥偷摸的?因爲咱家老爺子向來不允許我插手陰陽之事,在他眼裡,我一直是一個深受馬列主義教導的唯物主義者,而且如今還是大學生,他很欣慰。
他很欣慰,我很懺愧,熟不知多年之前,我就已經偷了他的寶貝天書,如今早就算是陰陽先生了。
爺爺來到王燕家的時候王燕家已經去了不少人,這幫人大多是來看熱鬧的,主要是‘出馬’這事太新鮮,大夥很少見,過來長長見識。
說是出馬,倒整得比娶媳婦都熱鬧,王燕家的親戚都來了,有的裁紅布,有的掛門簾,忙活的好不熱鬧,那些看熱鬧的都被爺爺趕到了院子裡,人家出堂,只有親戚能留在屋裡。
爺爺捻着手指算了算方位,將堂口定在王燕家的北屋,他家北屋不見光,還有些潮溼,不過我爺爺卻是挺滿意,叫他家親戚將訂做好的供桌挪了過去,用紅布蓋上。
看了看時辰,我爺爺從挎兜裡掏出了‘傢伙事兒’,一張大紅紙,一支粗毛筆,也沒有硯臺那高級玩意,就讓人往飲料瓶裡到了點墨水。
隨後又掏出了一沓符咒,那符咒我沒見過,《伏羲天書》上也沒有,文字和圖案都很奇怪,有點像甲骨文,具體是什麼意思我也不太懂。
我爺爺在王燕家北屋各個方位都貼了符咒,最後又拿出一張三寸見方的符咒,手中掐訣,嘴裡叨咕什麼沒人知道,只見那符咒砰得自己燒了起來,嚇甚了屋裡外頭好些人,王燕媽見爺爺真有幾分本事,這也放心下來,領着王燕就上了炕,王燕像彌勒佛似得坐在炕頭,目光呆滯。
之後他家親戚就將窗簾拉了下來,門也栓了上,具體發生了什麼外人都不知道,更沒有人知道這出馬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後來問及王燕家的家裡人,他們也是緘口不言,從不提及。
而出馬究竟是怎麼個出法,我也是後來自己給人寫堂的時候才真正的知曉,不過,那都是多年以後的事情了。
爺爺從王燕家回來的第二天,接見了第一位客人,這個客人十分特殊,甚至這個客人並不是從大門走進來的,因爲我確定大門已經被我栓上了。
那天,爺爺格外的高興,彷彿見到了多年的老友一般,兩人在裡屋徹夜長談,把酒言歡。
我知道,那是胡三太爺來了,我太爺爺活着的時候他就經常來我家串門,我這小輩是沒有資格接見他老人家的。
我只是隱隱約約聽到了兩人的交談。
“三爺,我註定有這麼一劫,你幫我拖到現在我已經感恩戴德,我都一把年紀了,沒什麼盼頭,缺胳膊少腿的也無所謂。”
這是爺爺的聲音,與之迴應的是一個蒼老的聲音。
“該發生的事情終於還是發生了,我忙啊,也沒想到你會遇到這檔子事,不過也好,癤子總是要出頭的,這個頭出來了就好了,剩下的事情你就不要插手了!”
之後兩人似乎都喝多了,說話斷斷續續,隱隱約約提到了那本書,就是我爺爺的那本‘天書’,《伏羲卜算》。
胡三太爺是什麼時候走的,家裡除了我爺爺沒人知道。第二天一大早,我奶奶就把我弄醒了,說我爺爺找我進裡屋。
我睡眼朦朧地進了裡屋,只見老爺子的臉色陰沉到極點,他沉默了半晌道:“你是不是拿了我的天書?!”
我身子一怔,瞬間睡意全無,沒想到老爺子竟然知道了這事,是胡三太爺告訴他的嗎?
面對老爺子的威嚴,我不敢有所隱瞞,他如今這般問我,那就是已經知道了,我弱弱地點了點頭,嗯了一聲。
見我答應,老爺子突然瞪起了眼睛,“我告沒告訴過你,不準插手陰陽之事!”
我爺爺在家裡有着絕對的威嚴,他的逼問讓我臉色蒼白,我無力地點了點頭道:“您說過。”
沒想到接下來老爺子就劈頭蓋臉把我一頓臭罵,“我既然告訴過你,你還這麼做,你眼裡還有沒有我這個爺爺!難道你真的要走你大伯的老路嗎?他如果當初聽我一句勸,如今又怎麼會躺在後山!”
爺爺說着說着,眼淚都淌了下來,大伯的死是他這輩子經歷過最痛苦的事。他老眼通紅,卻整得老大,抖着嘴皮子罵道:“你和你那大伯一個德行!都是不肖子孫!你給我滾!從今以後不要再進這個家門!”
“爺爺…”
“滾!!!”
從小到大他第一次這麼不留情面的罵我,甚至要跟我斷絕關係,一時間讓我無法接受,我抹了把眼淚,氣哼哼地就轉屋收拾行李去了。
我媽和我奶奶看我們爺孫倆鬧得這麼僵一時間沒緩過神來,急得乾瞪眼。
我拖着行李出了門,我爸蹲在牆根瞥了我一眼,沒說話,默默地抽着煙。
“冬啊!你爺爺也是在氣頭上,別跟他一樣的,該回來還回來奧!”
我奶奶一直追我到村口,一個勁的安慰我。
我頓時哽住了,“我知道了奶。”
攔了一輛過路的三輪車,搖搖晃晃地上了車,只看到奶奶在黃沙漫卷中直朝我揮手。
“孫子,放假回來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