銀劫接招的過程中,孫武、袁晨鋒都留意到,他一直都只使用化爲銀光異色的右手,左手則是緊緊貼在身邊,動也不動一下,不知是沒練成這技巧,還是有什麼傷害未愈,沒法使用,否則雙手同使,威力肯定不只如此。
孫武脫離險境,對於銀劫的這一式奇招,心存忌憚,不敢輕試,翻身落地,拉遠距離,卻又不敢拉得太遠,要隨時支持袁晨鋒,這時袁晨鋒的一劍已到,凌厲劍光刺向銀劫的背心,銀劫冷哼一聲,無懼長劍銳利,反手就是一撩。
內家真氣練到一定程度,便能以真氣覆蓋掌上,硬碰鐵器而無傷,這是硬氣功的原理之一,連袁晨鋒都能做到,銀劫自然更不在話下,袁晨鋒不認爲這一劍會有太大效果,只想試出銀劫這式武技的威力,劍勢由刺變砍,與敵人硬碰。
兩邊對撞的瞬間,袁晨鋒全神貫注,生怕看漏了什麼細節,而白銀之手亦像先前所展露的那樣,是一種極爲鋒銳的氣勁,精鋼鍛造的劍刃,觸之即斷,像碰着什麼絕世神兵,但袁晨鋒更發現這技巧的另一個特性。
滲透!
白銀之手的氣勁,與劍刃接觸的剎那,在鋒銳真氣切開劍刃之前,一股異勁就如泄地水銀,沾附劍刃,更沿着劍刃迅速蔓延,所過之處,都被覆蓋上那種邪異的銀色,彷佛塗抹了一層水銀上去,不難想象,剛纔孫武如果不是以劍氣凌空退敵。而是用金鐘罩硬拼拆招,現在的後果肯定嚴重。
異勁蔓延的速度奇快,察覺後再要棄劍已然不及,幸虧袁晨鋒一直以高度警戒心。緊緊盯着每一分微小變化,這一下便爲敵所趁,他猛地發勁,半柄殘劍連同掌中劍柄,一下子炸得粉碎,先阻止異勁蔓延,更化爲一道無形劍氣,攻射銀劫。
毀劍只能阻止異勁蔓延。要將之驅散,就只能發動強招,連消帶打,反攻回去。袁晨鋒對白銀之手忌憚甚深,毀劍反擊的這一手,已用上五絕神劍。水銀屬性偏寒,如果正面對攻,該用火屬性的劍氣。五絕神劍中不是沒有火屬性的陽極劍氣,但袁晨鋒心知自己內力修爲難及銀劫,怕陽極劍氣被對方反克,索性疾走偏鋒。奇招制敵。
「滋啦!」
耀眼紫光竄閃,袁晨鋒無名指屈扣彈射。電流化劍,有若金蛇。將白銀之手的餘勁盡數驅散,反過來直襲銀劫。
銀劫手臂一轉、一圈,似要擋架,卻出奇地用上了河洛劍派的卸勁手法,將紫電劍氣一帶,繞身而過,居然回射袁晨鋒,後者一擊出手,便飛快倒退,想要拉開距離,見到電劍回射,心知不妙,倉促間雖能鼓勁再發一劍,但蓄勁不足,肯定拼不過銀劫反射回來的這一劍。
換作是一般情形,挨一記自己的劍氣,頂多就是受傷,不會危及性命,但這劍氣經過銀劫的手,很可能已夾帶白銀之手的異勁,這樣捱上一下,會是什麼結果就很難說了。
袁晨鋒不及閃避,明知不敵,也只有選擇硬拼,這時左側勁風驟起,雄渾掌勁擊來,卻是孫武發掌救援,一掌將袁晨鋒硬生生擊飛數米,避過了紫電劍氣的回射。
紫電劍氣擊空,打在地上,邪異的銀色光芒迅速往周圍擴散,延伸出近十米,沿途經過之處的花草昆蟲,全都被銀芒覆蓋、吞噬,失去生命與動力,變成好似白銀雕像一樣的東西,動也不動一下,緊跟着,整個碎裂開來,彷佛冰塊破碎,掉落地上,很快便消失不見。
如此狠辣的殺着,委實令人驚異,孫武與袁晨鋒暗呼僥倖,慶幸開戰以來的小心翼翼、步步爲營,果然沒有做錯,要不然給打中一下,現在即使不死,也要殘肢斷體。
銀劫眼神不善,儘管表情被遮住,但可以感覺出他的心情並不好,連續兩下殺着都徒勞無功,孫袁兩人的武功,比日前的情報更有長進,兩人之間配合得默契十足,連手起來,機變百出,這才令自己連番出手都落空,現在……已經不適合再動手了。
一開始來這裡的目的,就不是爲了搞刺殺,只是爲了在皇城決戰之前,先把那件事情的答案弄清楚,多餘的戰鬥毫無意義,能免則免,不過……這兩個年輕人的身分太過特殊,若能把他們兩個除掉,甚至只幹掉其中之一,都能對整體局勢大有幫助,這個誘惑實在讓人心動,自己才破例出手,既然一擊不中,那就不該再繼續下去……
不願增添不必要的風險,銀劫預備結束戰鬥,脫身離去,他前來此地的事極爲秘密,連武滄瀾都不知道,事實上,之所以搞出那麼大動靜,很大程度是爲了瞞過武滄瀾,不讓這位皇帝陛下察覺到自己揹着他所做的事。考慮到這點,銀劫已決定立即脫身,只是,他發現孫、袁兩人忽然用非常奇怪的目光,朝自己這邊望來,這才醒悟不妙。
「說走就走,當這裡是廉價旅館嗎?聽說打死魔王就會掉寶,如果在這裡宰了你,不曉得會不會掉個超級法寶下來?青龍令你帶在身上了嗎?」
銀劫的背後,不知何時來了一個人,與他背對背地站着,看架勢似乎是不想佔他便宜,但一股森寒的威迫氣勢,已將銀劫完全籠罩,當然,假若這人一上來就偷襲,銀劫這時絕不可能還好好地站在這裡。
能夠做到這一步,這個人當然只會是路飛揚,他一現身,局勢就完全由他掌握,銀劫受他的氣場所制,貿然動作,彼此氣機牽引之下,立刻會招來雷霆一擊,甚至是殺身之禍,只得站定不動,開口與久違舊識打個招呼。
「你來了?你這時候纔來。會不會晚了點?」
「放屁!你這時候才說這話,又會不會糗了點?」
路飛揚冷笑道:「你早就知道我在,還敢一個人過來,膽子不小。不過你一向不會和人比膽識,敢就這麼闖過來,應該有什麼底牌沒現吧,現在亮出來看看,如果鎮不住場面,那……我們就來驗證看看,圍毆中階頭目會掉寶貝的傳聞,有多少真實性吧?」
「……我武功不及你。和你硬拼自是有死無生,但你也不可能不付代價,算算這個傷你要養上多久,三個月?五個月?一年半載?如果我說。我豁出去一拼,能夠傷得你在往後十年裡,日日刻骨銘心,你信嗎?這段時間……你若碰上強敵,這風險你準備承擔了?」
「哈。好笑,你想拿那場無聊的決鬥來要挾我?我只是去看戲的,又不下場,有沒有傷在身有啥差別?是你們害怕這場決鬥不能舉行。可不是我,說來應該是我拿來要挾你們纔對。」
「明人何必說暗話?以魔門的作風。決鬥之日你不來或避戰,魔門必定大舉出動。屠殺無辜人士,或襲擊同盟會各分舵,迫你出來面對,這些別人不知,你肯定心裡有數,不然你也不會出現在此……你武功再高,受了內傷,還能面對天魔?甚至兩大強者夾擊?」
「哈……」
路飛揚笑了一聲,「銀劫就是銀劫,這威脅確實有份量,但仍不足夠讓你今天活着離開,還有什麼嗎?」
「拿一個身世秘密來換,如何?」
「哦?你知道他的生父是誰了?」
「………對你撒謊沒多大意義,我只能確定,他的生父不是誰。」
「真是放屁,衆所周知的事情,這也能拿來交易?你當我是凱子一樣在敲嗎?」
話都說到這個分上,談判當然是完全破裂,背對背的兩人,說話沒有特別壓低聲音,但他們的氣場相互牴觸、對峙,地上飛沙走石,動靜不小,孫武與袁晨鋒只能斷斷續續聽見一些,正感到困惑,一聲炸響,地面翻掀,兩人已經動上手了。
銀劫似乎沒有帶青龍令在身,即使有,在這樣的情形下,他也沒有使用餘裕,路飛揚人未轉身,姿勢不動,劍氣已破空而至,銀劫在氣機牽制下,完全處於被動,別說取出法寶使用,連轉身出手的機會都沒有,要是直接這麼捱上一劍,縱然不死,缺手缺腳的機會也在六成以上……
「……你猜猜,她和我談了什麼合作?」
命懸一線,銀劫終於打出了最後的王牌。對方是身經百戰的沙場老將,即使扔出這句話,也不太可能擾其心神,讓其攻勢出現破綻,一切只能說是賭上一賭,死馬當成活馬醫……
劇烈的氣勁對撞,塵沙漫天飛揚,視線不清,外圍的孫武和袁晨鋒都想往裡頭搶進,又怕那邊狀況不明,自己貿然闖進戰圈,反而被敵人利用,礙手礙腳。就遲疑了這麼一下,他們看到一道人影自沙塵中高速飛出,似是給轟擊出來,還在空中拉出一條淡淡的血線,明顯受創。
「銀劫!」
孫武認出人來,這也是最合理的戰果,銀劫先機盡失,出手時幾乎已是陷入絕境,這樣子能夠不敗纔有鬼,慘敗是理所當然的收場,只不過……看來傷勢也不是太重。
朝廷與同盟會的停戰合約,是彼此都心裡有數的一紙空談,能在這裡幹掉袁晨鋒,絕對可以重創同盟會,反過來說,要是銀劫在這裡死了,對朝廷也是極大的損失,剛纔只有袁晨鋒與孫武兩人,對上銀劫風險極高,如今路飛揚現身,袁晨鋒一心一意,就是想讓銀劫死在這裡,一見銀劫被轟出,立即尖嘯爲號,讓外頭的同盟會高手知曉此處有變,號令各方阻擊,自己也追了上去。
「袁兄,當心!」
孫武很清楚銀劫的價值,但他更在意風險,生怕魯莽追擊變成誤中圈套,若因此出事,那就得不償失。
不過,孫武很快便注意到,路飛揚站在原地,沒有攔下袁晨鋒的打算,而銀劫迅速消失的一瞥殘影,則讓孫武醒悟袁晨鋒敢大膽追擊的理由。銀劫的右手滿是鮮血,看來在短暫的對拼中,白銀之手被破,他右手也給擊傷,戰鬥力大幅銳減。
白銀之手,是非常難應付的偏門武技,但先天上的弱點,就是對上遠距離攻擊,偏偏路飛揚的攻擊就是如此,這一下給完全剋制,力量上更差距甚遠,敗得一點也不冤枉,能夠保命離去已是萬幸,雖然不是什麼重傷,可要說還保有多少戰鬥力,這個實在讓人存疑,難怪袁晨鋒敢追上去。
孫武慢了一步,要追已經遲了,儘管他不覺得路飛揚會受什麼傷,但還是過去看看狀況。
「路叔叔,你剛纔……好威啊!」
一如之前所料,路飛揚身上什麼傷也沒有,完全看不出剛動過手的樣子,就是表情有些古怪,好像在琢磨些什麼。
孫武看他這副表情,反倒緊張起來,問道:「路叔叔,有什麼問題嗎?銀劫最後說了什麼?我沒有聽清楚,不過,無論他說什麼,反正不會是好話,你就全部當作沒聽見吧。」
「哈,這句話倒是一點不錯。」
路飛揚笑了一笑,但這笑容卻只停在面上,眼中濃濃憂色,望向宅內,彷佛裡頭有什麼非常讓他擔憂的事。
袁晨鋒率衆追擊銀劫,最後無功而返,這點連他自己都不感意外,一切不過是儘儘人事而已。這一晚的衝突,最後在沒有造成太多死傷的情形下結束,但事後的收拾花了不少功夫,不但有大批癱瘓人士要擡走安置,孫武更花了許多時間與內力,將誤傷的同盟會、慈航靜殿高手給治療復原,解去內力束縛。
「唷,孫大善人,你很了不起嘛,治了那麼多人,怎麼不乾脆把所有人都治了?」小殤在孫武肩上一拍,道:「這是所有好人的應盡責任啊。」
「別諷刺我啦,現在我也學到了,當好人可以,爛好人就不行了,別人都要來殺我了,我還和他們手下留情,這得不到尊重,只會被人更看不起。」孫武握拳道:「以後凡是欺負上門的,全部先打出去再說,沒有別的話好講了。」
這是孫武的衷心感言,近日來的連串事件,讓他有了很多的感悟,包括同盟會所遭逢的困境,還有自身的侷限,都令他不住反思,雖然不敢說已經找到正確的出路,但確實已在認真找尋新的路徑,希望能夠走出前人的失敗經驗。
努力不是沒有成果,這晚之後,再沒有人過來騷擾,困擾孫武多日的那些蒼蠅,一下子都消失不見了,這固然是因爲孫武的一掌奏功,所有來找麻煩的人不得不評估風險,省得自己也變成植物人,癱瘓三個月,但另一個不容忽視的原因,則是在背後操控的那隻黑手不見了。
整件事情的起源,就是朝廷在幕後操控,但自從銀劫受傷逃逸後,隔天朝廷大軍便調撤離開,一些混在江湖豪客隊伍中的朝廷細作,也不聲不響地消失,少了這些人推波助瀾,事情當然就少得多。
孫武與袁晨鋒都注意到這一點,而從香菱的口中,他們也曉得銀劫趁着外頭動亂,潛入宅內與小殤接觸,換句話說,銀劫的主要目的就是小殤,他甚至把這件事看得比剷除袁晨鋒還重要,這點實在令袁晨鋒百思不得其解,卻又因爲不好開口,他沒法與孫武討論這件事。
同樣的困惑,孫武也有,在之後的旅程中,他反覆在想,銀劫接觸小殤究竟是爲了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