店夥退去之後,谷飛雲想起昨天自己在對面茶樓上看到的苗條人影,朝客店中走入,自己當時就覺得十分眼熟,原來就是全依雲。
哦,還有,昨天傍晚,自己在白山關附近,明明已經拿住項中英,他忽然“啊”了一聲,右眼流血,同時自己右腕“曲池穴”上也被一支細如髮絲的銀針打中,拿不住項中英,才被他逃走,這銀針莫非是全依雲打出來的?
全依雲分明是追蹤項中英下來的,她用銀針打瞎項中英右眼,再用銀針打自己“曲池穴”,這是告訴自己,她要親手對付項中英,不要自己插手了。
她被項中英強暴,是因自己而起,自己不能幫她什麼忙,她卻救了自己性命!
正在思忖之際,店夥已經端着臉水走入,說道:“客官洗臉了。”放下臉盆,退了出去。
谷飛雲盥洗完畢,到櫃前退了房間,掌櫃果然說房錢業已付清,走出了客店一腳來至對面茶樓。
小廝看到谷飛雲連忙哈着腰陪笑道:“客官昨晚去了哪裡?你老的馬匹,小的昨晚、今晨都加了料。”
谷飛雲含笑道:“昨晚我去朋友家,喝醉了酒,很晚纔到對面客店休息,多謝你了。”
小廝道:“不用謝,客官請上樓吧!”
谷飛雲走上樓梯,找了一個空桌坐下,放眼看去,偌大一座樓廳,已經有了八成座頭,這些食客之中,幾乎有半數以上都是糾糾武夫,細聽他們所談的,幾乎又全是通天崖出現活佛和“通天寶笈”之事。
心中暗想:“每天有這許多江湖上人聞風跟來,老和尚只要稍加挑選,把身手較高的人引入石窟,收爲門徒,不需多久,就可形成一股極大勢力,稱雄江湖了。”
夥計過來,谷飛雲要了一壺清茶,一碗滷麪和一盤包子,夥計剛剛退下,瞥見樓梯口走上一個青衫佩劍少年,目光掃視全堂,似在找人模樣。
這人生得眉清目秀,看去不過十七八歲,哦,這人眉目之間,似曾相識!
就在此時,那青衫少年也已看到谷飛雲了,不覺欣然一笑,急步朝谷飛雲走來,喜形於色,說道:“谷大哥,總算找到你了。”
谷飛雲一怔,慌忙站起,含笑道:“兄臺……”
青衫少年白了他一眼,壓低聲音道:“谷大哥怎麼連我也認不出來了,我是荊月姑呀!”
谷飛雲看着她,口中哦了一聲,笑道:“原來是荊……”
荊月姑怕他說出“姑娘“二字來,連忙接口道:“兄弟!”
谷飛雲又噢了一聲,點頭道:“是的,荊……荊兄弟,你一個人?來,快坐下來。”
荊月姑喜孜孜的在他橫頭坐下,說道:“我是和老仙長一起來的,不然,爹纔不肯讓我出來呢!”
谷飛雲喜道:“老人家也來了,他人呢?”
荊月姑粉臉微紅,說道:“老仙長還在望仙觀,沒來。”
夥計過來問荊月姑要些什麼?
荊月姑道:“給我來一碗雞絲麪好了。”
夥計退去,谷飛雲望着她,說道:“你一個人偷跑出來的!”
荊月姑輕嗔道:“人家是找你來的,你好像一點也不……”她暈生兩頰,沒有說下去。
谷飛雲看她眼中流露出來的幽怨神色,底下的話,想也可以想得出來,那一定是關心人家。她要跟着南山老人到桐柏山來,就是爲了要找自己,看她看到自己的一剎那,何等欣喜?自己真的一點也不關心她,這就難怪她要生氣了!
想到這裡,不覺湊過頭去,低聲道:“對不起。你生氣了?”
荊月姑道:“纔沒有呢!”
谷飛雲問道:“你怎麼會找到這裡來的?”
荊月姑嫣然一笑道:“這一路上,大家都傳說着通天崖活佛出世的事,好多人都趕來看熱鬧,我想你離開桐柏山,一定也聽到了,可能也會趕來,所以就來找你,沒想到真的會在這裡遇上你,谷大哥,吃過飯,我們也去瞧瞧好不?”
谷飛雲低聲:“待會兒我再告訴你。”
荊月姑睜大一雙妙目,好奇的問道:“谷大哥,你是不是已經去過了,到底是不是真的?”
谷飛雲壓低聲音道:“這裡人多,待會兒再說吧!”
荊月姑點點頭,正好夥計送上兩碗麪和一盤包子。兩人匆匆吃畢,谷飛雲付過帳,下樓梯,小廝連忙牽着馬匹過來。
谷飛雲接過緝繩,又賞了他小廝。
荊月姑道:“大哥還有馬匹.可惜這裡買不到馬匹,那怎麼辦呢?”
谷飛雲道:“沒關係,我這匹紫駒,善解人意,我們在前面走,它會跟着來的。”
說完,就把繮繩圈了幾個圈,掛在鞍上,用手拍拍馬頰,說道:“我們走吧!”
兩人並肩走着,紫駒果然亦步亦趨的跟在兩人身後。
荊月姑喜道:“啊,這馬兒真乖呢!”
忽然偏頭問道:“大哥,你去過通天崖石窟沒有?到底是怎麼一回事,你現在可以告訴我了。”
她本來還叫他“谷大哥”,現在連“谷”字都省去了。
谷飛雲就把昨天經過這裡,在茶樓上大家爭着說通天崖活佛出世的事,自己也因好奇,趕去瞧瞧,聽到一個蒼老聲音以“傳音術”說自已是有緣之人,初更再來……“好啊!”荊月姑舉手掠了下被風吹亂的鬢髮,說道:“大哥去了沒有?”
“當然去了。”
谷飛雲接着把昨晚初更趕去石窟,經蒼老聲音一路指引,來至一間石室,蒼老聲音如何要收自己爲徒,後來發現石門已閉,幸有崑崙派掌門人嶽維峻派珠兒領着自己出來,詳細說了一遍。
荊月姑聽得一怔,說道:“這麼說,這個老和尚野心極大,可能又要創立什麼教了?”
“正是如此!”
谷飛雲道:“不然爲什麼要到處散播謠言,說要把‘通天寶笈’贈送有緣,來吸引武林中人?”
接着嘆了口氣道:“看來江湖上又會從此多事,這叫做天下將亂,必有妖孽,我真想不通真會有這許多無知愚民,盲目崇拜,如繩附羶的被人牽着鼻子跑。”
荊月姑道:“大哥好像很感慨!”
“我是聽珠兒說的,已有幾十個江湖人士拜老和尚爲師了!”
谷飛雲接下去道:“這些江湖人士中,多的是地痞流氓,但其中也不乏有識之士,就是因爲利慾薰心,就抿滅了他們的良知。”
“好了,我們不談這些。”
荊月姑偏頭道:“大哥現在要去哪裡呢?”
谷飛雲沉吟道:“這個……我還沒決定,也不知道要去哪裡……”
荊月姑偏臉問道:“那你本來要去哪裡呢?”
谷飛雲道:“我本來要去西峰山莊找項中英算帳,現在已經不用去了。”
荊月姑看着他,說道:“你好像有很多事情,我都不知道的,你說給我聽好不好?”
谷飛雲笑道:“說來話可長着哩!”
荊月姑道:“你慢慢的說好了,人家愛聽嘛!”
“好,好,我說。”
谷飛雲拗過不她,只得從隨醉道人前往望仙觀說起,一直到目前爲止,原原本本的說了一遍,只是沒把馮小珍和自己同行的事說出來。
荊月姑啊了一聲道:“原來大哥遇上了許多事。”
他們邊走邊說,只是沿着大路走下去,不知不覺走了二三十里光景,經過定遠店,已是未牌時光。
谷飛雲道:“我們要趕到羅山城裡,才能買到馬匹,這裡離羅山大概還有幾十里路,荊月姑,你還是騎着馬匹先走吧!”
荊月姑偏頭問道:“那你呢?”
谷飛雲含笑道:“不要緊,我趕得上的。”
荊月姑腳下一停,凝眸望着谷飛雲道:“這裡沒有什麼行人,不怕被人聽見,我心裡一直把你當作大哥,所以也叫着你大哥,你還叫我姑娘姑娘的,被人聽到了怪不好意思的你應該叫我……”
谷飛雲沒待她說下去,搶着道:“好、好,你叫我大哥,我以後就叫你妹子好了!”
荊月姑粉臉驟然紅了起來,心裡感到一陣甜蜜,口中卻“不”了一聲,低低的道:“人家現在穿着男裝,你怎好叫我……叫我……妹子?我……是你……兄弟咯!”
“好、好,兄弟就兄弟。”
谷飛雲連連點頭,接着又擡擡手道:“賢弟請上馬了!”
荊月姑朝他嫣然一笑,依言胯上馬鞍,回頭道:“大哥,還可以坐得下,你也上來吧!”
谷飛雲笑道:“算了,我趕得上的,你只管走好了。”
荊月姑只抖了一下繮繩,紫駒立即灑開四蹄,不徐不疾,得得的朝前奔行,谷飛雲也立即展開輕功,不即不離的跟在馬後,果然沒有落後半步。
荊月姑回過頭來,咭的笑道:“大哥,你累不累?”
谷飛雲含笑道:“馬跑得並不快,我自然也不會累了。”
傍晚時光,趕到羅山,在大街上找了一家叫羅山老棧的客店下榻,兩人要了兩間上房。
盥洗完畢,谷飛雲在房門口叫道:“兄弟,我們上街去吃飯吧!”
荊月姑梳洗走出,她雖然男裝打扮,卻顯得滿面春風,容光照人,嬌柔一笑道:“大哥,走吧!”
兩人相偕走出,剛來至店堂,就看到一名青衣漢子陪着笑迎了上來,連連拱手道:“二位之中,不知哪一位是谷飛雲谷少俠?”
谷飛雲看他模樣,像是一位管家,但自己並不認識他,這就跨前一步,頷首道:“在下谷飛雲,不知有何見教?”
那青衣漢子連忙拱手道:“在下奉我家公子之命,特來奉請谷少俠二位駕臨敝莊一敘,門前馬車已經備妥,就請二位少俠上車。”
谷飛雲問道:“你家公子高姓大名?”
青衣漢子爲難的道:“這個……公子沒有交代,在下就無可奉告,要請谷少俠原諒,其實谷少俠二位到了敝莊,和我家公子見了面,不就知道了嗎?”
荊月姑看他言詞閃爍,連主人是誰都不肯說,不覺輕哼一聲道:“你連你們主人是誰都不肯說,我們如何能相信你的話呢?”
青衣漢子陪笑道:“在下人微言輕,說的話二位少俠自然不會相信,但谷少俠有一位義弟,已在敝莊作客,就可證明在下說的不假了。”
“我義弟已在你們那裡作客?”
谷飛雲怔得一怔,問道:“你說的是誰?”
青衣漢子深沉一笑道:“馮少俠馮自珍,他說是谷少俠的義弟,應該不會錯吧?”
谷飛雲又是一怔,馮自珍,不就是易釵而弁的馮小珍?那天晚上,她不肯跟她爹回去,負氣走了,從此不知下落,原來一直沒有回去。
荊月姑低聲問道:“馮自珍是誰呀?”
谷飛雲沒有答她的話,就朝青衣漢子道:“好,我們走。”
青衣漢子連忙擡手道:“二位少俠請。”
谷飛雲道:“兄弟,你去櫃上結帳。”
青衣漢子忙道:“谷少俠二位的帳,在下已經結過了。”
谷飛雲道:“這個怎好由管家代付?”
青衣漢子道:“這是我家公子吩咐的,谷少俠不用客氣。”
谷飛雲和荊月姑走出客店,果然有一輛雙轡馬車停在客店門口,青衣漢子急步趨上,打開車門,說道:“二位少俠請上車……”
谷飛雲道:“我還有一匹馬……”
青衣漢子忙道:“谷少俠的馬匹,已經系在車後了。”
谷飛雲看他辦事周到,點了下頭,就和荊月姑一起登上馬車,青衣漢子立即關上車門,爬上前座,和駕車的坐在一起,馬車就轆轤起程。
車內相當寬敞,坐墊又軟又厚,極爲舒適,車身兩邊有窗,可以閒眺景物。
荊月姑還是第一次和大哥並肩而坐,心頭小鹿有些因緊張而跳動,她想着和大哥一起去作客,總不能說自己叫荊月姑,這樣,不就告訴人家自己是個女子嗎?這就偏過頭去,低聲說道:“大哥,你看我叫什麼名字好呢?”
谷飛雲輕唔一聲道:“你有沒有想好?”
荊月姑道:“就是沒有咯,所以纔要你替我取一個的。”
谷飛雲想了想道:“有了,你叫月姑,月光最是明亮,你就叫荊飛明好了。”
“荊飛明這名字取得很好。”
荊月姑高興的道:“你是我大哥,我也是你義弟了。”
說到這裡,忽然間想起了什麼,口中輕“哦”一聲,問道:“大哥,那個叫馮自珍的,是什麼人呢?”
谷飛雲昨天雖把此行經過,都告訴了荊月姑,但和馮自珍相識經過,就略過沒提,在女孩子面前,提起另一個女孩子,總是敏感問題,能不說,總是不說的好,誰知道這回會碰在一起的?
荊月姑這一問,可把谷飛雲問得臉上不禁一熱,但差幸中間已經有一段時間的緩衝,(方纔沒有上車前,荊月姑已經問過一次)總算有了準備,這就湊過頭去,低聲說道:“我沒告訴你的原因,是我和她認識不過一天時間,就分手了,說不說無關重要……”
荊月姑道:“認識只有一天,就和他結爲兄弟了?”
谷飛雲尷尬的道:“她要這樣叫我,又有什麼辦法?”
荊月姑問道:“你們怎麼認識的呢?”
谷飛雲道:“我不是告訴過你,那天早晨,趕到信陽城門口,在豆漿攤上認識的,在路上就遇全家莊十幾個莊丁,這樣一同去了全家莊。”
荊月姑又問道:“你們既然結伴同行又怎麼會分手的呢?”
谷飛雲道:“當天下午,我中了羊角道人的子午陰掌,全身發冷,找到一處破廟落腳,運功逼出寒氣,因天色已晚,我出去找食物……”
他把在三官堂一段經過,大概說了一遍。
荊月姑嗤的輕笑一聲道:“原來她是位姑娘,難怪大哥瞞着我不肯說了。”
谷飛雲紅着臉道:“我不是有心瞞着你的。”
荊月姑披披嘴道:“不知道大哥還有幾個紅粉知己的義弟,沒跟我說呢?”
谷飛雲用手輕輕碰了她一下,低聲的道:“前面有一座莊院,大概快要到了!”
此時天色已漸漸昏暗下來,車窗外還可看到道旁兩排整齊的參天古柏,像行雲流水般往後馳去。
迎面矗立着一座覆蓋極廣的莊院,卻越來越近!
荊月姑輕咦一聲道:“方纔我們只顧說話,沒看清楚怎麼走的,這裡已是什麼地方了呢?”
谷飛雲淡然一笑道:“既來之,則安之,管他什麼地方?”
說話之時,馬車已經越過一片廣場,漸漸緩慢下來,在接近莊院大門前面之際,完全停住。
先前的青衣漢子迅快下車,替兩人打開車門,陪笑道:“到了,二位請下車了。”
谷飛雲、荊月姑相繼下車,纔看清莊院大門前面,高挑八盞氣死風燈,左右兩邊雁翅般站着八名青布勁裝的佩刀漢子,一個個外形健壯,看去身手不弱!
就憑這一點,已可推想得到他們的主人,決非尋常之輩了。
青衣漢子朝兩人擡擡手道:“我家公子已在花廳恭候多時,兩位少俠請進。”
谷飛雲摸不透這裡莊院主人是友是敵?一面擡手道:“管家不用客,只管請走在前面。”
青衣漢廣道:“在下替二位少俠領路。”
話聲一落,就走在前面領路。進入大門,就折而向東,經過長廊,來至東花廳。
剛到廳前,只見一個身穿錦袍的青年,從裡面迎了出來,含笑拱手道:“谷少俠遠來,恕兄弟有失遠迎,請到裡面奉茶。”
這青年看去約莫三十來歲,兩道劍眉生得極濃,眼神極足,只是鼻尖下鉤,是個極具心機的人。
谷飛雲連忙拱手道:“在下兄弟辱承寵邀,還沒請教兄臺大名?”
“此處不是待客之所,二位請。”
錦衣青年擡手肅客,把兩人延入廳中,燈火通明,如同白晝。
只見一個青衫少年迅快站起,奔了過來,喜孜孜的道:“大哥果然來了。”
他,正是那晚獨自離去的馮小珍!
谷飛雲含笑道:“賢弟怎麼會到這裡來的?”
馮小珍道:“今天中午,是這裡公子把我接來的,說大哥也快到了……”
錦袍青年笑道:“兄弟沒騙馮兄吧?”
馮小珍不認識荊月姑,何況荊月姑又穿了男裝,她總是姑娘家,不便向荊月姑打招呼哩!
谷飛雲指着馮小珍朝荊月姑道:“他就是我義弟馮自珍。”
一面又朝馮小珍笑道:“他也是我義弟叫荊飛明。”
馮小珍聽說荊月姑也是大哥的義弟,口中寒喧着,一面忍不住朝荊月姑打量起來。
這一打量,她發現這位荊飛明身材高矮和自己差不多,面貌長得甚是清秀,還有着一股嫵媚之氣,心中不禁暗自忖道:“這姓荊的莫非和自己一樣,是個女的?”
荊月姑已經知道馮小珍是個姑娘了,自然更要看得仔細一些。
就在兩位姑娘互相打量之際,主人錦袍青年。含笑道:“三位都是兄弟的貴賓,快請坐下來再說。”
四人分賓主落坐,一名莊丁送上香茗。
谷飛雲朝錦袍青年抱拳道:“兄臺尊姓大名,還未見告?”
錦袍青年淺淺一笑道:“兄弟鍾豪,鐘鼎的鐘,豪傑的豪。”
谷飛雲道:“原來是鍾兄,不知鍾兄把咱們兄弟三人,邀約來此,有何見教?”
“請用茶。”
鍾豪端起茶杯,輕輕喝了一口,才道:“沒有什麼,日前兄弟聽到江湖傳說,谷兄徒手擊敗羊角道人,兄弟極爲欽佩,經多方打聽,才知谷兄和另一位少俠正朝敝邑而來,所以特地要下人去半路上迎接,不料谷兄來得較快,已在城中客店落腳了,無端把三位請來,實在不好意思。”
說話之際,幾名莊丁已在廳上擺起酒席,一名莊丁躬身道:“公子可以請貴客入席了呀!”
鍾豪站起身,含笑擡手道:“谷兄三位,難得光臨,兄弟命廚下作了幾色家常菜,不成敬意,聊可佐酒,藉以閒話家常,三位請隨便坐好了。”
谷飛雲連說不敢,四人各自坐下,一名青衣使女立即手捧銀壺,從裡首走出,給四人面前斟酒,兩名青衣使女就輪流端上菜來。
菜餚果然盤盤精緻可口,色香味俱佳,酒是陳年女兒紅,色如琥珀,醇而且馥!
主人鍾豪頻頻向三人敬酒,谷飛雲眼看鐘豪對自己三人似無惡意,只是想和自己結交而已,先前一點戒心,至此已不復存在。
尤其三人之中,荊月姑、馮小珍兩位姑娘不善飲酒,喝了一兩杯酒,就是暈生雙頰,主人又酒興甚豪,只有自己和他還可幹上幾杯,這一來,不覺高談闊論,放懷暢飲起來。
一席酒下來,鍾豪和谷飛雲兩人差不多都已有了八九成酒意。
鍾豪吩咐兩名青衣使女送三人至賓舍休息,他就拱拱手道:“兄弟不勝酒力,恕不奉陪了。”
谷飛雲忙道:“鍾兄請便。”
鍾豪腳步踉蹌的朝外行去。
賓舍就在東花廳左首,花木扶疏之間,一排五間精舍,谷飛雲等三人,每人住一間房,青衣使女把他們領到房中,然後又給三人送來三壺茶,一面說道:“三位少俠還需要什麼,但請吩咐了。”
荊月姑道:“不用了,你去休息吧!”
那使女躬身應“是”,退了出去。
谷飛雲端起茶杯,喝了一口,但覺一股清馨濃馥的茶香,直沁心脾,口中讚許的道:
“這茶很香!”隨着又喝了一口。
荊月姑、馮小珍也各自端起茶杯,喝了一口。
喝了酒的人,都喜歡喝濃茶,因爲濃茶既可解渴又能解灑。
三人現在喝的就是濃茶,茶香雖然濃馥,但也略帶苦澀,濃茶嘛,總是會有些苦味的哩!
谷飛雲一指荊月姑,朝馮小珍含笑道:“馮姑娘,她叫荊月姑,是我義妹,你們二位以後多多親近。”
馮小珍沒有說話,荊月姑也沒答腔。
谷飛雲只當兩人多了心,纔不說話的,不覺輕笑道:“你們怎麼不說話呢?”
兩人依然沒有開口。
谷飛雲這才感到奇怪,仔細瞧去,兩人眼皮微闔,竟似在磕睡,這下,心頭止不住驀地一懍。
暗暗的道:“她們這一情形,莫非着了人家的道?問題若是出在茶水之中,自己何以一點感覺也沒有呢?”
這就伸手搖了搖荊月姑的肩膀,叫道:“兄弟,你怎麼了?”
荊月姑本來坐着的人,這一搖,她一個嬌軀軟綿綿幾乎傾跌下來,急忙雙手扶住,把她抱到牀上躺下,然後又把馮小珍抱起,讓她們一起躺下。
細看兩人都已昏迷不省人事,自己身邊既無解迷毒的藥物,又不知她們中的是什麼迷藥?
一時又急又驚又怒,心想:“這一定是鍾豪使的詭計,他把自己引來,主要目的是爲了對付自己,怎知自己反而沒事,卻把她們兩個迷翻過去了。”
“現在自己該怎麼辦呢?是自己也裝作昏迷,看他如何對付自己?一是立即去找鍾豪,逼他交出解藥來。”
他略爲沉吟,決定去找鍾豪。
當下一口吹熄燈燭,閂上房門,推開後窗,飛身而出,這時東花廳早已沒有燈火,他沿着長廊,朝前進掠來。
前進,大廳東首,有一座自成院落的屋宇,此時依然燈火通明,還有人在縱聲談笑!
谷飛雲掩到北首窗下,側身看去,裡面是一間極爲寬敞的起居室,鍾豪正好和兩個中年漢子在一張小圓桌上圍坐喝茶。
這兩個中年漢子一個年約四十出頭,身穿藏青夾衫,濃眉大眼,個子高大壯健,一看就知是北方人。
另一個正好和他相反,生得又瘦又小,只有四個字可以形容,那就是獐頭鼠目。
此人穿一件洗得快發白的竹布長衫,已有四十五六歲,這時搖頭晃腦的道:“這個大公子只管放心,兄弟這‘迷仙散’只要喝上一口,沒有兄弟的獨門解藥,要三天三夜才能醒來,而且醒來之後,依然四肢無力,無法運行真氣,要過七天才解,大公子要把他們押解回莊,保證萬無一失。”
谷飛雲心中暗道:“這倒好,這番話等於他的招供,自己來得正是時候,不然,真不知道找誰要解藥呢?”
濃眉大漢笑道:“師弟辦事,一向謹慎,其實有你毒手郎中秦老哥出馬,就算十個姓谷的小子,還不是一樣手到擒來?”
谷飛雲暗道:“聽他口氣,好像是鍾豪的師兄。”
毒手郎中呵呵一笑,連連抱拳道:“孔大俠過獎,兄弟這點雕蟲小技,算得什麼?”
鍾豪起身道:“秦老哥、大師兄,時間不早,二位也請早些休息,明天一早,咱們就要動身了。”
他們走出起居室就分開了,鍾豪就住在書房裡,大師兄和毒手郎中,則在書房右首的兩間特別客房裡。
因爲他們住得很近,谷飛雲不敢跟過去,隱身暗處,等了一會,看到一名青衣使女從走廊退出,立即閃身過去,掩近毒手郎中房門口,伸手一推,房門居然應手而啓!
谷飛雲舉步跨入,看到毒手郎中還沒有睡,在這電光石火之間,沒待對方開口,右手已經揚起,打出五粒石子,一下就制住了他五處穴道。
谷飛雲從容的掩上房門,上了閂,才緩步走到毒手郎中面前,把他推到牀沿上坐下。
目光一轉,看到牀前小茶几上,放着一把八寸長的小刀,綠鯊爲鞘,象牙爲柄,看去極爲精緻,低聲道:“你只要一出聲,我保證你喉咽立時會被割斷。”
毒手郎中是多年老江湖,心知對方用刀抵住自己喉咽,決不會真的下手,因爲要殺自己的話,早就下手了,他翻着兩顆鼠目,問道:“朋友是什麼人?”
谷飛雲道:“快說,迷仙散解藥放在哪裡?”
毒手郎中道:“兄弟雙手穴道受制,如何取法?”
谷飛雲道:“你說出放在哪裡就好,我會拿的。”
毒手郎中無可奈何的道:“在藥箱裡。”
谷飛雲早就看到茶几上有一隻朱漆小木箱,一面問道:“放在藥箱哪裡?”
毒手郎中道:“你先打開藥箱,我再告訴你。”
谷飛雲轉過身去,取下銅鎖,打開箱蓋,正待回頭問話,毒手郎中已經說道:“藥箱有上下兩層,你先把上層端起來。”
谷飛雲依言把上層端起,放到茶几上。
毒手郎中又道:“你轉過來讓我看看。”
谷飛雲轉過身,沉聲道:“你還有兩處穴道受制,別耍什麼花樣。”
毒手郎中兩顆鼠目盯着谷飛雲直瞧,神色極爲古怪,問道:“朋友,雙手有沒有什麼感覺?”
谷飛雲雙手一攤,問道:“我雙手有什麼不對嗎?”
毒手郎中張口結舌道:“你……雙手竟會沒事,你不畏劇毒?”
谷飛雲叱道:“廢話少說,‘迷仙散’解藥呢?”
毒手郎中道:“從右邊數過去,第二排、第三個小藥瓶就是了。”
藥箱下層,排列着二三十個拇指大的藥瓶,谷飛雲取起第二排第三個小藥瓶,瓶上貼着一張小標箋,果然是“專解迷藥”四字。這就問道:“如何服法?”
毒手郎中道:“每服一丸……”
谷飛雲把小藥瓶塞入杯中。
毒手郎中急道:“朋友,你去救人,只要幾顆就夠了,這一瓶有一百多顆,你全拿去了也沒用處……”
谷飛雲沒加理會,把手中小刀返入鞘中,一面偏臉含笑道:“這把小刀,頗合我用,多謝了!”
說着把刀也納入懷中。
毒手郎中聽得爲之氣結,說道:“你不能……”
谷飛雲已經落指如風,一連點了他三處穴道,把他身子放平,附耳說道:“你好好睡一覺吧!”
閃到左首窗下,輕輕推啓窗戶,穿窗而出,然後又輕輕推上,才雙足一點,長身掠起,迴轉賓舍,仍從後窗進去,落到地上,目光一注,不由猛地一驚,因爲剛纔自己把她們抱到牀上躺着的二位姑娘,竟然人去牀空。
她們中了“迷仙散”,當然不會是自己走的,那麼一定是被人擄走了。
這裡的主人鍾豪,不可能,他在茶水中暗使“迷仙散”,已把自己三人迷翻,準備明天“押解回莊”,雖然不知他們要“押解”到哪裡?
但可以斷言,他(鍾豪)聽了毒手郎中的話,心裡篤定得很,所以不可能會來把荊月姑和馮小珍擄去。
那麼另有其人,這人會是誰呢?
驀一擡頭,看到壁上用一支竹筷,釘着一張白紙,寫着:“要找人,出南門”六個斗大字。
救人如救火,自然要立時趕去不可!
谷飛孟忽然心中一動,不覺嘴角間有了笑意,立即一個轉身,雙掌驟發,砰然一聲巨響,把兩扇窗戶震得直飛出一丈多遠,落到地上,又發出砰然一聲大響,他人也隨着射出窗外,隱了起來。
時在深夜,這兩聲大響,自可傳出老遠,驚動屋中人了!
首先聞聲出來的是住在賓舍裡伺候的青衣使女,她睡眼惺忪,堪堪奔出!
接着但見兩道人影,有如星丸墮地,疾然瀉落,那是鍾豪和他大師兄。
谷飛雲心中暗道:“這兩人身手相當高明!”
青衣使女看到鍾豪,慌忙躬身道:“小婢見過大公子。”
鍾豪問道:“這裡發生了什麼事嗎?”
青衣使女道:“小婢聽到兩聲大響,剛趕出來,還……”
鍾豪沒待她說下去,回頭道:“大師兄,咱們快進去瞧瞧。”
大師兄目光一注,及時發現其中一間的兩扇窗戶已被震飛,這就說道:“師弟,咱們從窗戶進去吧!”
兩人飛快的穿窗而入,但沒有多少時間,又從窗戶退出,他們當然已經發現中了“迷仙散”的三人被人擄去,也看到釘在牆上的那張字條了。
大師兄道:“師弟,秦老哥一直沒有出來,會不會出事,你快去看看。”
鍾豪道:“咱們……”
大師兄道:“咱們要去南門,也該招呼秦老哥一聲,大家一起去纔好。”
鍾豪點點頭道:“小弟這就去。”
他長身朝長廊奔去,過了好一會工夫,才見兩人勿匆過來。
毒手郎中訕訕的道:“讓孔大俠久等了,兄弟……咳、咳,居然有人潛入房中,在睡夢中着了人家的道!”
大師兄驚異的道:“秦老哥看清什麼人嗎?”
毒手郎中聳聳肩,嘿然道:“兄弟若是看清他是誰,還會讓他逃走嗎?”
鍾豪催道:“大師兄,咱們走吧!”
大師兄微曬道:“此人留條的目的,就是要咱們趕去找他,咱們沒去,他是不會走開的。”
三人出了莊院,就長身掠起,一路往南掠去。
谷飛雲遠遠跟在他們身後,已可認出這座莊院是在城西。
此時已是三更時分,城門上並沒有人,前面三人各展輕功,登上城牆,再往下縱落,谷飛雲也跟着越城而出。
南門外地勢遼闊,是一片空田,中間有一條泥路,兩邊草長過人。
前面三人一直奔行了十來里路,纔看到前面路旁有一棵覆蓋如傘的大鎔樹,樹下負手站着一個人。
鍾豪等三人老遠就看到了,奔進大樹兩三丈遠,就停了下來。
就在此時,谷飛雲也一下隱入草叢之中,遠遠的繞了過去。
樹下那人沉聲喝道:“來者何人,請報上名來?”
走在最前面的大師兄道:“天機門下孔必顯、項中豪和毒手郎中秦大山,朋友是哪一門派的高人?”
谷飛雲聽得暗道:“原來那大師兄叫做孔必顯,鍾豪卻是項中豪,天機門下不知是哪一門下,不知是什麼門派?哦,項中豪,莫非是項中英的哥哥?”
“哈哈!”大鎔樹上響起一聲大笑,一道人影翩然飛落在三人面前,打了個稽首道:
“來的怎麼會是三位?”
項中豪同樣一怔道:“怎麼會是道長?”
原來從樹上飛下來的,正是羊用道人。
谷飛雲心裡登時明白了,羊角道人擄走二女,乃是衝着自己來的。
只聽羊角道人道:“貧道擄來谷飛雲兩個義弟,是要谷飛雲前來赴約的,不想卻驚動了大公子三位。”
項中豪奇道:“道長沒把谷飛雲擄來嗎?”
羊角道人道:“貧道若是擒到了谷飛雲,何用再把這兩個丫頭片子擄來?”
“會是兩個丫頭?”
項中豪驚奇的道:“不對,谷飛雲明明中了秦老哥的‘迷仙散’,怎會不見了呢?”
毒手郎中心中暗道:“難道進入房中,強逼自己交出‘迷仙散’解藥的會是谷飛雲,難道他不畏‘迷仙散’,哦,不錯,那小子雙手明明沾上了塗在藥箱上的‘沾衣毒’,他居然若無其事,如此看來,那小子果然是谷飛雲了!”
這對他來說,是臉上無光的事,因此只是在心中想着,並未說出口來。
大師兄孔必顯沉吟道:“莫非谷飛雲沒中‘迷仙散’,給他跑了?”
羊角道人擡目問道:“大公子此來,就是爲了對付谷飛雲嗎?”
這話,也正是谷飛雲想知道的。
項中豪道:“在下是奉家父之命,務必把谷飛雲擒回去,因爲隨舍弟中英出來的四名莊丁趕回去報告,舍弟被谷飛雲用暗器打瞎眼睛,不知去向,家父極爲震怒,非把谷飛雲碎屍萬段不可!”
谷飛雲暗暗哦了一聲。
羊角道人聳然動容道:“中英被他用暗器打瞎雙眼,這是什麼時候的事,這姓谷的小子,貧道絕不會放過他的!”
“哦!”他忽然哦了一聲,目光四顧,說道:“這麼看來,這小子可能也跟來了!”
孔必顯道:“道長說得極是,是他故意震飛窗戶,驚動咱們的,由此可見,他已暗中跟隨咱們來了。”
項中豪怒聲道:“搜!”
孔必顯擺了下手,然後朝羊角道人問道:“道長把兩人藏在何處?”
羊角道人深沉一笑道:“在五里外江邊一艘篷船之中。”
兩人話聲說得極輕,谷飛雲隱身之處,相距較遠,是以無法聽到。
孔必顯道:“走,只要兩人在咱們手中,谷飛雲就非就範不可!”
回頭朝毒手郎中道:“秦老哥,咱們一走,這小子自會暗中跟着下來,現在就看你的了。”
毒手郎中微微搖頭道:“沒用,這小子好像不畏劇毒,兄弟藥箱上塗了沾衣毒,普通人只要沾上少許,就會全身麻庳,這小子似乎並未中毒,還把箱內‘迷仙散’解藥都取走了哩!”
“會有這種事?”
孔必顯道:“那好,反正有兩個小妞在咱們手裡,等他跟來,憑咱們這些人,還怕捉不住他?那就走吧!”
話聲一落,幾人立即匆匆往北行去。谷飛雲看他們一起往北行去,也就遠遠尾隨下去。
就在他走了半里光景,兩邊草叢中同時閃出八個黑衣漢子,這八人身手相當敏捷,一路跟在谷飛雲身後,同樣朝北首奔行而來。
五六里路程,自然不須多時,就已趕到江邊。這裡已是陸地盡頭,面前橫着一條大江,江水滔滔,幾乎一望無際。
岸邊,果然停泊着一艘篷船,船上的人,敢情已經睡了,黑黝黝的不見一點燈光。
羊角道人走近船邊,叫道:“徒兒,你們出來。”
船上有人應聲道:“你兩個徒弟睡着了,還沒醒呢?”
羊角道人聽得不由一怔,雙目精光暴射,沉聲喝道:“你是什麼人?”
“你問得好生奇怪!”
船上那人道:“我是這條船的船老大。”
羊角道人道:“你不是。”
船上那人也輕笑道:“你說不是就不是好了。”
毒手郎中、孔必顯、項中豪三人也聽出此人口氣有異,一起圍了過來。
這時谷飛雲也早就趕到了,他仍隱身在草叢之中,一面暗道:“這人又是誰呢?”
羊角道人沉聲道:“你給本真人上來。”
船上那人輕笑道:“你是羊角道人,在江湖上也小有名氣,不過也唬不到人,上來就上來。”
隨着話聲,果然從船尾蓬下鑽出一個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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