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零一章 典禮
很快就到了孟籃節這一天。
從昨夜開始,就有無數蠻人涌入設了祭臺的廣場,早早地佔據有利地形,以期稍候能近水樓臺,得到趙律的一片肉。
廣場上蠻人的議論聲,憤恨聲,都能傳到阿九住的地方。
今日,趙律就要被活殺了,阿九急得團團轉,但門口卻有兩個門神看着,她幾次想衝出去,卻都被攔住了,她忍不住便破口大罵開來。
她的動靜實在是太大了,鬼小聞訊趕來,見狀不由爲難地道,“姑奶奶,你就安靜點吧,這會廣場上都是族人,大家都早已磨刀霍霍了,無論是什麼都無法改變結局,你還是呆在這裡,等過了今日,就能把你送回去了。”
阿九着急得道,“可是我也不能眼看着趙律就在我面前死掉啊”
鬼小無奈地道,“怪只怪,趙大將軍是南疆軍的主帥,還讓我們族人損失慘重,且不管到底是誰先出的兵,但我們的族人畢竟犧牲那麼多,趙律總是要負責任的,他若不死,難以平民憤。”
對於蠻人而言,出征侵犯別人的族人,是他們的英雄,因爲他們的掠奪旨在造福族人,而趙律,卻是族中數萬英雄的劊子手,他殘忍地擊碎了蠻人的侵略夢,也殘忍地破碎了無數個家庭,蠻人幾乎個個都恨不得食他的肉,飲他的血。
阿九的心情很是沉重,事已至此,她實在想不出還有什麼法子能夠救趙律。他被關在重重看守的囚房裡,身上纏着厚重的鐵鏈,就算大門敞開着讓他逃走,他也跑不了幾步路,更何況,沙島四周都是寬闊的海域,蠻人的戰船由重兵看守,僅僅憑他個人之力,他又能逃到哪裡去呢?
她沉沉地道,“我明白了,那,我能最後去看他一次嗎?”實在不行,就只能實行最後的計劃了,但前提是需要和趙律打好招呼。
鬼小爲難地道,“這……我怕是做不了主。”
阿九隻覺得心酸,若是連面都見不着,到時候趙律不知道自己的計劃,會錯了意,那該怎麼辦?再說了,若是趙律真的被殘忍地殺死了,而自己近在眼前,卻連句遺言也沒聽到,將來還有何面目去見護國公府的人啊“你可以去見他最後一面,但是要快,婆娑典禮很快就要開始了。”不知道什麼時候站在門口的蘇展淡淡地說道。
阿九淚眼摩挲地擡起頭,“真的?”
蘇展無奈地點點頭,“鬼小,帶她去。”
被囚禁了七日的趙律,面容憔悴,鬍子拉渣,聽到外面熙熙攘攘的吵鬧聲,他便知道自己今日就將交待在這裡了,他苦笑着搖搖頭,就當是自己從前欠了阿九的,如今還給她。
門吱呀一聲開了,阿九急急地撲了進來,“你,還好嗎?”
趙律雙手一攤,狀似灑脫地一笑,“還行,最壞也不過如此了,不是嗎?想不到,他們倒還有些人性,肯讓你來聽一聽我的遺言。”
阿九立刻打斷了他的話頭,“你先聽我說,我已經確認了他們的族長蘇展,乃是我的表叔,是我祖母的親侄兒,但他卻沒能被我說動。但,我不能眼睜睜看着你死,所以等下我便就去祭臺那裡,把這個消息告訴他們蠻族的族人。蠻人重視族長的血統,當他們知道他們所信奉的神子,月神,都不過是精心編織的謊言,必然會內亂。這樣,就能爲我們爭取時間”
“可是,蘇展畢竟是你的表叔,若是他被蠻人所害,那你要如何對你祖母和舅公交待?”
阿九凝着眉頭想了想,“今日不只是婆娑典禮,還是蘇展和鬼嬌大婚的日子,鬼氏家族在蠻族的地位直逼族長,只要蘇展娶了鬼嬌,名份一定,那麼就算他的身世被我戳穿,他也不會有性命之攸。接下來,蠻人忙着推舉族長,哪裡有工夫管我們,我們再想法子製造點亂子,再偷船走人,不是很好 嗎?”
這顯然是最完美的情況下才有的情形,但趙律的生死千鈞一髮,就算是不可能,也要去試試看了。
趙律的神色複雜,“你,又何必爲我冒險呢?等我一死,他們自然就會把你送回南疆去了。”
阿九的目光清澈見底,閃着動人的光華,“你已經不欠我了,我也不想欠你。”
趙律又是苦澀又是感動,“其實你不必的”
阿九搖了搖頭,“現在說這些又有什麼用,還是想着點眼前的事情,總之等下看我的眼色行事,你要機靈着點,見場面不對,就立刻想法弄開你的鐐銬。”
外面的聲音越發大了,鬼小催促道,“郡主,別說了,快出來,他們來提人了”
阿九拍了拍趙律的肩膀,“反正最壞的結果也就是這樣了,所以還不如搏一搏,我走了,你自己小心。”
廣場上,人聲鼎沸,成千上百的蠻族人都從各地趕來,一是爲了參加族長的婚禮,二是爲了親眼看趙律怎麼被活殺的。
蘇展望着侍從給自己換上的一身新衣,不由苦笑,自己竟然那要大婚了呢,不過也好,娘說的,只有和自己不愛的人在一起,才能保持心不受傷,自己對鬼嬌並沒有男女之情,只不過是把她當成一個***一樣看待,但這樣,是否也意味着,自己就不會受到傷害了呢?
他的腦中忽然閃出一個身影來,他的笑容便更加苦澀了,很小的時候他就知道自己不是爹親生的,也一直都追問娘自己的親爹到底是誰,但娘卻總是拒絕回答自己這個問題,後來他略長大了些,偷偷地隨鬼大鬼小他們潛入過幾次乾國,也曾暗暗地調查過,但卻一無所獲,直到孃親臨終前,交給了他一塊玉符,上面清晰地刻着一個依字。
孃親說,那個男人辜負了她,害得她下半生如此悽苦,希望他不要去找他,他答應了,所以生生把對自己身世的渴望,對親生父親的戀慕放在了心裡。
可那夜阿九卻直白地告訴他,原來他的父親叫蘇貳依,他的姑母是當今太皇太后,他竟然還是阿九的表叔。
他其實並不太震驚自己是承恩侯蘇氏的後人,乾國的貴族中,姓蘇的只有幾家,不是這家的,便是那家的。但他真的從未想到過,自己竟然是阿九的表叔。
這個消息讓他太過驚訝,這一整夜他都沒有閤眼。
他不由暗暗地唾棄自己,這三十二年來平靜無波的心,頭一次撩起了漣漪,可他心存好感的姑娘,竟然是他的表侄女,這讓他無法接受。
幸虧,只是好感。
一夜未眠之後,他把這種好感歸結爲血緣的神奇,因爲他們身上有着相近的血緣,所以他纔會對阿九有着熟悉感,有着莫名的好感,很多失散多年的親人都是靠血脈所帶來的好感,才重聚的,自己也一定如此。
他說服了自己,於是認真執行上一輩給他和鬼嬌訂下的婚約。
阿爹臨死前千叮嚀萬囑咐,一定要娶鬼氏的女兒做妻子,只有這樣,萬一自己的秘密被人知曉,臉上的面具被人揭開時,纔不至於有性命之攸,把族長之位讓給鬼氏,讓鬼氏保護他一世平安。
他換上了蠻族男子結婚時候用的禮服,上面綴滿了最大顆的珍珠,在陽光照射之下,發出璀璨的光芒,奪人耳目。
巫醫跳上了祭臺,在進行了一長串不知所以的禱告之後,便開始宣佈,孟籃節正式開始。
被卸下了鐵鏈,用麻繩綁住了腿腳,然後懸掛在大木棍上的趙律,被力大如牛的族人擡了進場,立刻引起一浪高過一浪的歡呼聲和尖叫聲。
巫醫高聲說道,“族人們,安靜照例,孟籃節,是我們族人成親最好的日子,今年特別與衆不同,是我們的族長與鬼嬌姑娘的好日子,等我們的婚禮結束,再開始婆娑典禮。”
祭臺上響起了蠻族的喜樂,一身珍珠的鬼嬌在幾個女孩子的攙扶下,姍姍進場,又引起一陣歡叫聲。
巫醫把鬼嬌的手放進了蘇展手中,笑着說,“月神祝福你們”
蠻族的婚禮很簡單,一對男女,如果想要結爲夫婦,只要在孟籃節上,在族人的見證下,巫醫對他們說一句,月神祝福你們,然後再叩謝他們所祭祀的神明,就算禮成了。
鬼嬌的臉色乏着粉紅,她自出生就知道只等自己成年,就能夠嫁給英明偉大的族長,做他的妻子,與他一起攜手,帶領蠻族走向更美好的未來,而今日,她的夙願總算是實現了。
她迷戀地望着仍舊帶着銀色面具的族長,他的身材挺拔且均勻,身線修長且柔和,與蠻族其他的男人都不一樣,他是沙島唯一一個識字的男人,他溫文有禮,說話柔軟,與沙島上 男人的莽撞截然不同,她期待着晚上洞房之夜,能看到他的真面目,看看這面具下的臉是否也如同她想象中一般英俊,這是她自小以來的夢想。
她的手與蘇展的手緊密地扣住,一起徐徐地走向神壇,正要彎腰叩謝神明的賜福。
突然,一聲厲喝傳來,“慢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