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麼,太子妃又頭暈了嗎,還是傳太醫來看看吧?”見劉璃面色蒼白,慕容楓“乘勝追擊”。
{事已至此,沒有前情干擾的顧憶,已基本斷定這位灰色皇子,就是黑暗噩夢的始作俑者。他仇恨慕容傑,或許還恨徐皇后,故籌劃了這招魍魎毒計,此事若是揭穿,慕容傑定狼狽不堪,慕容栩則肝腸寸斷,無辜的劉璃只能自行了斷……那這份罪惡與仇恨,便會漫延至永久。}
顧憶看見慕容楓的嘴角噙着冷澀的苦笑,灰暗的眼眸於窺探中,又泛着點哀憐,他知道自己將一個清麗溫寧的女子推入了痛苦深淵。可仇恨之火已灼燒自己的心魄,這條陰毒之路註定無法回頭。我要讓那個邪惡涼薄的帝王知曉,這世間沒有什麼傷害是理所當然。
【“皇上,孩子已經五歲了,求您給他賜個名吧。”
“哼,就叫‘楓’吧,我當初是發了酒瘋,纔會臨.幸你!”】
顧憶彷彿透過慕容楓灰暗的眼睛,看見了他童年的悽慘畫面,而後,聽見他幽幽的心語,似陰風般飄蕩:“對不起,我會給你殉葬的,黃泉路上,任你報復。”
慕容楓擡起手來遮擋陽光,溫暖與明朗曾經是他的嚮往,如今早已成爲錐心蝕骨的傷——
劉璃也在這暗影交錯的瞬間,隱隱覺察出不對,彷彿有塊鐵石從心上往下沉,堵得難受、悶得疼痛。爲何是這樣一場悲哀徹骨的陰謀?
由於慕容楓久居冷宮,只有較隆重的宮宴纔會在角落裡有一席之地,因此劉璃入宮大半年,也只同他見過數面。
初見時,她在瓊林館的尋夢臺上北望,於濛濛雪絮中,看着父親當年出征的路,遙想他騎馬歸來的身影,能再次出現在這世間。思緒惝恍中,幽美沉鬱的笛聲傳來,她尋聲望去,遠處那暗雲籠罩的宮宇上,一抹孤涼的身影佇立着,灰色長袍在風裡飛揚,漫延着無盡的頹靡與滄桑……
男子似覺察到劉璃的目光,朝她望了過來,但距離太遠,兩人皆不可能看清對方的容顏和那黯淡憂傷的眼,卻還是於互望之中,感受到對方的心湖微漣:他的幽怨殘念、她的舊夢擱淺。
許是因爲那次“憑空”的交情,半個月後,慕容栩的生辰宴(因爲才大婚不久,慕容栩覺得自己的生辰宴不必再鋪張,嚮慕容傑與徐皇后請示,只在東宮設兩桌小筵席,宴請御學館的同窗。),慕容楓竟破天荒地來到東宮賀壽。他一襲灰袍,雙手各拎着一罈酒,說是自己釀的,因爲冷宮無長物,只好以此爲賀。
“雖說太子尚不能飲酒,不過太子妃是將門之後,想來應該有些酒量,請替太子嘗一嘗。”慕容楓嚮慕容栩行完禮,側頭看向劉璃,冷宮怨魂,當然不會輕易言笑,但他對劉璃的神色頗爲和緩,彷彿有一絲同爲天涯淪落人的共情。
“謝謝皇兄。”慕容栩連忙道了謝,請慕容楓入席,卻讓劉璃去另一席的主位。慕容楓看在眼裡,已覺不虛此行——因爲可以斷定,流言中的“相敬如冰”完全是假的,這位小太子分明很在意他的新嫁娘,豆蔻韶年的嫡妻。
真是意外之喜,自己的復仇毒計可以提前幾年了,不用在這骯髒厭棄的塵世裡久留,苦挨歲月。只是,痛快狠戾的報復唯一點不好,需拖一個冤魂陪葬。但以劉璃的處境和秉性,將來的險惡宮鬥定會早早敗北、香消玉殞,還不如黃泉路上,有自己照應。
“璃姐姐,你和皇兄、應該不可能有交情纔對吧?”深夜(雖是名正言順的夫妻,但兩人從來只能“夜半無人私語時”),慕容栩悄聲問道,之前因爲逸王那出乎意料的友善,已經問過她一次,誰知又會有麻煩。皇宮連六歲的慕容櫟都算在內,總共就五個男子,可除了父皇,他們三個都對她另眼相待(慕容栩他自己就更不用說了),他實在太愁了。
“當然沒有啊。”劉璃的指尖輕劃慕容栩的眉宇:“阿栩擔心的有點多哦。”
“抱歉啦,不是我想想這麼多,是因爲、他們在年齡上和你更相配,我忍不住有點犯愁嘛。”慕容栩握住劉璃的手,將自己的掌心和她相合,在幽暗的光線中,努力對着掌紋,想將生命線和情緣線對在一起。
“那我怎麼辦呢,徐綰婉、邵杜若、柳欣儀……那羣小美人裡,哪個不和你年齡更相配?”
“我可沒這麼想!”
“我也是一樣啊。”
“唔,那我以後就不亂擔心了。”慕容栩將兩人的掌心相合到了滿意的位置,扯過牀欄上的香櫞流蘇做紅線,於朦朧舒緩的氣氛中,傾吐着心裡話:“璃姐姐,我們前世一定就已經相識,不然我怎會這麼喜歡你。你知道嗎,在見到你之前,我從來沒想過,自己能夠喜歡一個人。因爲,我的處境雖比皇兄尊貴榮華,但內心的寂寞和悲傷,卻不下於他。”
“我們都被父皇所嫌惡,就母親而言,他的母親雖是低微的宮人,卻是真的愛他;我的母親雖是高貴的皇后,卻不算真心愛我,如果我不願隨她權謀、自行放棄太子之位的話,她只怕會同父皇一樣,冷漠嫌棄……不過現下我不怕了,因爲有璃姐姐你。”
“璃姐姐,我在你的眼睛裡,找到了棲息之地。”
回憶絲絲縷縷,將劉璃縛在了甜暖卻痛苦的心網裡,她低頭看着自己的掌心,竟於暈眩之中,看到了纏繞綿延的紅線。
“太子妃,您怎麼了?”素雲本在廊下侍立,看着慕容栩、徐綰婉等人嬉戲,卻見慕容栩朝她丟了個眼色,頭向假山處一偏,示意她留意假山那邊的劉璃和慕容楓。因此她見劉璃神色有變,連忙趕過來詢問。
“哦、方纔有點頭暈,現下已經好了。”劉璃心底已大致得出答案,強作鎮定地擠出一彎淺笑:“皇兄說的是,在這坐着無趣得很,我們去樹下飲酒吧。”
見劉璃抑住心底的痛苦與恐懼,展顏而笑,慕容楓不由怔了怔,看來她比自己料想得還要堅強隱忍,是本性如此,還是因爲、想護着慕容栩?唉,管她如何呢,反正自己這條決絕之路,註定走向深淵,若被雜事雜情牽絆,只會優柔寡斷。
慕容楓劍眉緊皺,不願再想,深怕自己會反悔,無法完成多年的大計,急忙走到石桌前執起赤銅酒爵,將那一杯“烈焰”(慕容楓給慕容栩祝壽時說過,他那次釀的酒取名爲“烈焰”,特意以赤銅酒爵來盛)傾杯飲盡,引得烈火灼喉,嗆咳起來。
劉璃見他如此,心緒愈加紊亂,悲怨之火交織下,不由捂住灼痛的心口,疲倦地在石凳上坐下。初秋的氣候還有些悶熱,青瓷果盤上綴着一層碎冰,劉璃伸手拈了兩塊,丟進赤銅酒爵中,舉杯飲了起來(旁邊的果酒與花釀,皆被兩人給忽略了)。
“太子妃、”素雲有些擔憂。
“無妨,我自有……思量。”劉璃搖搖手,示意素雲迴廊下侍立。可她話雖如此,眸光卻失神得厲害,菱脣慢慢啜着那杯冰火交融的酒,心語似夢囈般從脣畔溢出:“皇兄,在那之前、可以先同我說一聲麼,我不想太悽慘,讓阿栩以後連回憶都不敢、”
“你、”慕容楓覺得她那冰湖般的眼眸,直直望進自己的心牢,荊棘與(禁)忌,全都被看了個透徹。他踉蹌着起身,想要離去,卻有人扶住了他,幽靜的芳香,將他的神思拽回了些許,他疑惑地看着身邊還算不上眼熟的小美人。
“大皇子,您的酒一定釀得格外好吧,連自己都不禁喝醉了呢。”柳欣儀微笑着,花顏如詩,可她額角還沁着汗珠,似匆匆趕來:“我正好渴了,也給我喝半杯吧。”
柳欣儀說完,竟走到劉璃身側,來拿她手中的酒爵:“還望太子妃賞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