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大成廠兩個月後,柳絮給父母寫了一封信,將她從武漢國營工廠辭職,以及到東莞打工的經歷都告訴了父母,希望他們能理解她的選擇。
實際上她早就料到父母不會贊同她的選擇,即使她在武漢那家工廠一直幹下去,也沒有轉正的希望,可是父母從來沒斷過那個“轉正成爲城裡人”的念頭。如果他們知道她早就離開了武漢,肯定無法接受這樣的事實。
果然不出所料,父母收到她的信後非常生氣,父親回信將她痛罵一頓,罵她不該從國營廠辭工,跑到遙遠的東莞打工。父親在信中還說,她的母親氣得躺了幾天,他們擔心村裡人問起她的近況,現在都不敢出門。
收到父母的信後,柳絮的心裡一片悲涼。無論她怎麼解釋,父母永遠不會理解她的苦衷。在他們看來,在國營工廠當臨時工,永遠比在東莞打工要好,說出去名聲也好聽些。更讓他們看重的是,在國營工廠,還有一絲希望能夠端上一輩子衣食無憂的“鐵飯碗”。
他們萬萬沒有想到,柳絮竟然瞞着他們,辭去了國營工廠的工作,跑到了遙遠的東莞打工。
那時東莞開發才幾年,很多人不瞭解這座城市。老家有一些人在廣州打工,他們回家經常講一些在外打工的故事。
由於老家的人不了太解廣東的打工環境,有些話經過他們一傳十,十傳百的講述,結果以訛傳訛,原本在工廠正兒八經的打工妹,通過他們的嘴裡一說,全變成了不是做正經事的。
柳絮的父母從來沒有出過遠門,他們更加不瞭解打工的情況。於是他們道聽途說,擔心柳絮也走上了那條路。以爲她在東莞不是幹正經事,對於一向愛面子的他們來說,以後將如何在村裡立足呢?
柳絮理解父母的心情,不可否認,國營工廠的待遇的確比東莞好,可是那一切只屬於正式工,臨時工永遠都是工廠裡的雜工,他們是領導眼中的草芥,永遠不會有人關注他們的存在。
在充滿特權的國營工廠裡,臨時工幹活最累,工資最低,最沒有尊嚴,永遠被正式工看不起。柳絮覺得與其在國營廠做一個沒有尊嚴的下等人,還不如在東莞做個人人平等的外來妹。
那時她的父母沒有想到,短短几年後,隨着國營工廠體制的改革深入,武漢那家工廠在九十年代末徹底倒閉了,當年享受着優厚福利的正式工都成了下崗工人。
不管父母怎麼責罵,既然已經來到東莞打工,柳絮再也沒有回頭路可走。爲了尋找改變命運的機會,她只能沿着這條路走下去。她知道也許腳下這條路充滿了荊棘坎坷,她可能會摔得頭破血流,但是對於走途無路的她來說,她只能咬着牙往前走。
上次回家探親時,她從老家帶來了幾位好友的信,原本打算到東莞後就給她們寫信。可是面對大成廠糟糕的工作環境,她怎麼也看不到未來的方向,強烈的自卑感讓她打消了給好友寫信的念頭。
從那以後,由於在東莞一直漂泊不定,她再也沒有機會,也沒有心情與那幾位好取得聯繫。直到畢業二十年的同學聚會上,她們才得以相見。
那年的十月份,柳絮要回武漢參加自考。她不敢找線長請假,也不想用工友們常用的那兩種,什麼“生病”和“家裡死人”的方法請假,可是她必須要返回武漢考完最後兩門自考功課。只要考過了剩下的科目,她就可以拿到自考大專文憑。
無奈之下,她只得去找雅新幫忙,請她在阿輝面前說好話,同意她請假回武漢參加自考。
幸運的是阿輝給了雅新面子,他很爽快地在請假條上籤了字。隨後又交給阿豔和張生簽字,張生簽完字後再給人事部大陸主管,最後再由香港主管簽字方可生效。
柳絮不明白,大成廠的請假手續爲什麼如此複雜?一個普通工人的請假條要經過這麼多手簽字,從上交請假申請單,到拿到請假條確認副本共要三天時間。
第三天下午,文員將請假條副本交給了柳絮,憑着請假條副本,柳絮才能從生產區拿行李出來。
回到武漢後,晚上柳絮就住在雅麗家。雅麗待她就像親妹妹一樣,關心地問她在東莞的打工情況。
柳絮不希望雅麗爲自己擔心,便輕描淡寫地將東莞的工作情況講給她聽,還特地告訴她,雅新對她很照顧,她很感激她們姐妹的幫助。
雅麗得知柳絮對東莞的工作很滿意,她也很開心。以前她在東莞打過工,對東莞的用工環境很熟悉。她告訴柳絮,東莞是個可以成就理想,也可以毀滅理想的地方,關鍵看你如何把握人生方向。只要有目標,有恆心堅持,處處都有創造自身價值的機會。
雅麗還告訴柳絮,東莞與武漢不一樣。武漢是省會城市,人力物力早就處於飽和狀態,像她們這樣沒有文憑的鄉下女孩很難融入武漢。
東莞就不一樣,那是個開發中的城市,每個鎮區都有很多工廠和公司,主要以代工和製造業爲主,技術含量不高,因此對辦公室人員的要求比較寬鬆。只要找機會學習,進辦公室工作並不難。
雅麗的話給了柳絮很大的信心,也讓她堅信當初的選擇是正確的。她打算考完這兩門科目拿到大專文憑後,就出去找工作,大成廠就當落腳的地方。
考完試那天下午,柳絮從武昌坐火車直接返回東莞。雖然老家離武漢很近,但她身上沒有多少錢,擔心回家後被父母責罵,便打消了回家的念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