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見那些“葉子”來了又去,秀吉心裡連轉了七八個彎:“難道他發現我們了?不可能!我們藏得這麼好,又沒發出半點聲音,他們離得又還那麼遠,怎麼可能就發現我們了呢?就算出了奸細有人要告密,隔着大海他也沒法跟王慶說啊!”又想:“現在該怎麼辦?若就這麼放他們走,他們順着環流也許就回去了!那這兩個晚上豈不是半途而廢?發信號通知拉索他們?那我這兩個晚上的功夫也一樣費了!而且拉索他們也未必會聽我的、信我的。事後多半還要責罵我爲什麼不及早上報!”
卻聽布拉帕道:“現在怎麼辦?就回去麼?希望他們就這麼回去的好,可別再找別的地方登岸了。困死人了!”
言者無心,聽者有意,布拉帕的這句無心之言卻提醒了秀吉,他一拍腦袋,暗叫慚愧:“這個王慶十分警覺,一定是找別的地方登陸去了!”趕緊發派人手,到其它可能登陸的地方哨探,又再三叮囑:“如果見到他們不要大呼小叫,先回來稟報,我再作定奪!”過了不久果然聽見屬下回報,得知亂石堆那邊有十幾條漁船!
秀吉眉頭一皺,知道那片亂石堆離這裡頗遠,這會過去恐怕來不及打埋伏了。要說直接截擊對方,想想他們長刀戰法又覺害怕,耳聽布拉帕問“接下來怎麼辦?”便道:“先跟上去,遠遠監視他們,見機再行動。”
原來那邊東門慶帶了李榮久、新五郎,選集麾下最精幹的三十八人並十名會操作火槍的水手,共五十一人,搭乘漁船,連夜渡海。這條海路李榮久不知走過了多少次!卻沒有一次如今夜這般戰戰兢兢!直到繞過了巡夜的金狗號,眼見長島在望這才鬆了一口氣,對東門慶道:“快到了。我們夜裡回航,一般都在那裡登陸。那邊有一塊軟沙灘,停船上岸都很方便。”
衆人就要登陸,東門慶腦袋中光芒一閃,忽道:“且慢!”問李榮久:“長島中可有人知道這環流?你們登岸是否都在這片海灘?”
李榮久道:“知道的人很多,登岸一般也都在這裡,因爲海流剛好打到這裡,而且這個在沙灘登陸方便啊,怎麼了?”
東門慶沉吟片刻道:“既然長島有別的人知道這環流,說不定就會泄露出去,那羣番鬼未必料得到我們會夜襲,但指不定會派人放哨!爲保萬全,大夥兒辛苦一下,換個地方上岸吧。”便帶領衆人划槳繞開數裡,卻到了一片亂石堆裡停泊,這裡路極不好走,船也不好停,衆人將船丟在那裡,攀着岩石上坡,李榮久在前引路,新五郎在後,東門慶居中,連夜潛行,走了約莫有半個多時辰,來到一處可以俯視長島村落的高地往下張望,下面卻黑壓壓的什麼也看不見。再往大海的方向望去,卻見沙灘上燃起了篝火,幾個佛朗機海盜正在火光中追逐半裸的長島婦女取樂。
佛郎機人不知東門慶等窺伺在旁,東門慶等卻也不知在另外一個更高的高地上,秀吉和布拉帕也正在窺伺着他們。陳家村來的人沒有點燃火把,夜裡甚是漆黑,但秀吉等是有心人,所以仍能在月現月隱的間隙中察覺到東門慶一夥的大體位置。布拉帕道:“要不要通知船長他們?”
秀吉道:“先不要,再看看。”
布拉帕道:“要不我們繞到他們背後截擊他們。”
秀吉又搖頭道:“不行,那太危險。”
這時他們離東門慶有一段距離,而且中間隔着無法順利跨越的林木、溝谷,看似不遠,其實要繞到東門慶背後還需要走不短的一段路程。而且此刻形勢已不像方纔在海岸邊設伏時了,秀吉等對這長島的地形也不是極熟,暗夜之中若起衝突,他們的勝算並不高。這時他已經打定了主意:“最好他們先衝下去,把門多薩他們衝殺一番。門多薩驟然遇到襲擊一定很狼狽,那時我再現身和他們前後夾攻,一定能生擒王慶這個傢伙!”
那邊李榮久望見了佛朗機人的作爲後大怒,勉強壓低了聲音道:“舶主,請准許我下去殺了這幫畜生!”
東門慶仔細觀察下面的形勢,見自己隱身的地方和海灘之間有一片大概數十步的距離處於篝火的照耀之下,道:“不行!他們雖然上了岸,但離海太近。我們要從這裡衝下去,還沒衝到佛朗機人身邊就被他們發現了!我們的人比他們少,又要防備他們動用槍炮,只能偷襲!而且只能偷襲一次!若是不能一次成功,接下來事情就難辦了。”
李榮久道:“那現在怎麼辦?”東門慶一時未答,李榮久靈機一動,道:“沒法用刀偷襲,我們用槍吧!”
在他們後面,秀吉的人也等得有些焦躁了。
“他們怎麼還不動手啊!”布拉帕說,“他們還在等什麼嗎?”
秀吉往沙灘上張望了一下,從他這裡因樹木的阻擋看不到沙灘的全景,但他本從下邊來,對那裡的情況記得很清楚,將之與王慶目前的位置一加對應,便明白了,道:“他們要是從那裡動手,還沒衝到船長他們身邊就會被發現了。”
“也是哦。”布拉帕道:“他們老不動手,等得讓人煩!真想過去幫他們一把,把篝火滅了,好讓他們早些動手,我們也不用老在這裡受罪!”
布拉帕的這個想法是何其荒謬!但秀吉覺得更荒謬的是:他自己居然也有類似的想法!“幫他們一把,幫他們一把……”秀吉忽然想到:“王慶現在的力量,就算給他偷襲一次成功,也沒法重創這羣西蠻。他也不可能像對付犬養那樣,來來回回偷襲幾次——門多薩他們可不是犬養,只要王慶一暴露,他就完了!”
想到這裡他忽然覺得,王慶若就這麼完了,他也沒法實現他的信條:“我這人幹什麼都好,總得拿到最大的好處才罷休。”
“不能用槍。”在前面,東門慶對李榮久道:“我們的槍太少,操作得又不是很熟,離得又遠,這一槍射去,只怕能中的沒有五六個,能殺死敵人的最多一兩槍,就算第一輪全中,也不過殺掉他們十個,根本沒法扭轉大局。”
“殺十個人沒法扭轉大局,那得殺幾個?五十個?一百個?”李榮久問。
“殺五十個、一百個都未必能定勝負。”東門慶道:“最要緊的,是得把那羣佛朗機人除掉!這羣海賊除了那羣佛朗機人,其他**多是被脅迫的,就算有些人不是被脅迫也是人心不齊。若能殺光那十幾個佛朗機人,那剩下的人就算都沒死也將是一盤散沙,不足爲懼了。”
“如果船長他們全被王慶整死了……”在後面,秀吉腦中忽然涌現出這樣的想法來:“然後我再整死王慶……那這支船隊裡還有什麼人勝過我的麼?布拉帕?安東尼?”在秀吉心中,這些人當然都不可能勝過自己,佛郎機人爲了統治東方諸族,選拔出來的頭目都不是最勇猛的人,實際上最勇猛最有血性的人早被他們殺光了!所以論心機論想法,秀吉在這支船隊的東方人中竟也算得上佼佼者了。
如果能先驅王慶殺死那羣佛朗機,再幹掉王慶,那對秀吉來說將是最理想的局面!
可問題是,就算他能借王慶的手殺死那羣佛朗機,也未必能在事後殺死王慶啊!王慶不是安東尼,不是布拉帕,這個人也是有機謀的。要對付他,秀吉也沒有把握。
在前面,東門慶顯得有些不安了,他發現事情比他預料中要麻煩得多!畢竟他在陳家村時只是猜想可能會發生什麼事,到了這裡才真正面臨現實的困境!除了金狗號外,那兩艘大船都停在海邊,無論他怎麼做,就算在海灘上能夠取得一時之勝,佛郎機人見狀不妙也大有退回大船的餘地!到那時,東門慶等人便會反過來被困在島上。佛郎機人在船上重整旗鼓後,或直接攻擊長島,或掉頭先去攻擊陳家村,他們就將被各個擊破!
想到了這個可能性,東門慶額頭竟沁出冷汗來,搖了搖頭道:“沒勝算!先撤吧!”
“撤?”李榮久壓低了聲音,但那語氣仍顯得頗爲激動:“費了這麼大的勁,冒着這麼大的風險,就這樣撤了?”
“現在貿貿然下去,風險更大!”東門慶道:“撤!”
“啊!他們行動了!”布拉帕說。
秀吉也隱約看見木石之間有黑影在移動,但卻不像要衝到沙灘去殺人,也不像要衝到村裡去救人,而像是要往回走!
“都到了這裡了,他居然捨得撤退?”秀吉有些驚訝,但隨即緊張起來,他知道自己必須趕緊做決定了!
就憑自己這二三十個人去截擊王慶?他不敢。那是現在就通知門多薩他們?他又覺得不甘。現在才通知佛郎機人,換來的將不是功勞獎賞而是一頓臭罵!不過若就這樣放走王慶,秀吉又覺得不甘心!
“怎麼辦?怎麼辦?”他心裡惱火得很,好一會不能平靜!門多薩的人頭、王慶的人頭、火槍、倭刀、金狗號、福致隆——這些影像在他腦中亂飛,層疊在一起,終於門多薩的人頭吞噬了王慶的人頭,火槍轟垮了倭刀,金狗號打敗了福致隆,他終於判定:門多薩對自己的威脅,比王慶更大!
於是,一個計劃在他腦中產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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