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支衝鋒隊早等得手腳發癢,一聽到東門慶的命令便衝了出去,城外的足輕陣勢已亂,失去了組織,龍造寺這次帶來的聯軍本來就有烏合之嫌,而這支用來作牽制的隊伍更是整支聯軍中戰鬥力最差的一部!雖然這時還有數百人,但無論戰力還是裝備都無法和李榮久、陳阿金等率領的衝鋒隊相比!更何況此刻雙方的士氣一個高昂一個低迷,可說是判若雲泥!李榮久帶人衝來,對方一望,還沒接鋒就有一半棄械逃跑了。
若東門慶是個軍事指揮高手,此刻大可命四支衝鋒隊將這數百人切割,加上後續火槍隊的威懾,沒多久便能將這一部敵軍給吃個乾淨。但東門慶實在沒這方面的經驗,只是看好了時機就讓李榮久衝出去,由得他們自己去衝殺!幸虧此時雙方勝敗已定,李榮久等衝了出去,根本不用苦戰,就將來犯的日本足輕殺了個屁滾尿流,但因缺乏切割包抄之總體指揮,沒當場被斬殺的至少逃掉了一大半,只剩下一小半扔了兵器投降!
四支衝鋒隊衝在最前,跟着徐元亮的五百人馬也出了城門,再跟着火槍隊也列隊而出,因爲前軍越追越遠,最後連唐秀吉也護衛着那八門有輪子的火炮出城跟來!
逃跑的敗軍部分逃散,但仍有部分跟着將領朝聯軍的主力逃去——這是敗軍的本能!因爲後面有衝鋒隊的鋼刀威脅着,所以這些敗軍逃跑的速度可比被獵犬追擊着的兔子——快得驚人!眼見轉過了一個山頭,便直接衝入了正在攻打正門的聯軍本陣!
李榮久等只管追擊,竟不顧敵人衆多,直接趕着敗軍衝入數千人的陣勢中去!新五郎望見龍造寺的家旗,對新六郎叫道:“看!”戰爭之中也無須多說,兩隊人馬匯流便**進去!龍造寺家兼正在攻城,哪料到後陣會忽然受到攻擊?一時間本陣也亂了!但四支衝鋒隊畢竟人數不多,龍造寺的核心部隊拼命擋住,撂下十數具屍體後,才擋住了攻勢!東門慶這時已經趕到,怕李榮久吃虧,趕緊讓徐元亮去接應!四支衝鋒隊來勢兇猛,在敵陣中攪了一圈,便在徐元亮的接應下回撤,背靠火槍隊、火炮隊稍作調整後,又準備再次衝擊!
經過這麼一進一出,天色已黑,聯軍既在傍晚開戰,便是有準備夜戰的,天色一黑就都亮起了火把!但這時拉索已經安好了大炮,調整了弧度,那些火把反而變成了目標!
轟隆隆——轟隆隆——龍造寺家兼從沒聽過的炮聲幾乎震聾了他的雙耳!一顆炮彈正好落在他身邊,雖然沒擊中他,但周圍部隊的慌亂卻更讓他感到害怕!城內殺聲大作,顯然松浦家的人也在響應了!
“鎮靜!鎮靜!”他叫着!
可是除了龍造寺家的本系人馬外,他所請來的豪族足輕全部亂成了一窩蜂!不少豪族都後悔怎麼會跑來幫家兼這個忙!這時他們腹背受敵,又遭遇從所未見的戰爭利器,所以數千人都失去了信心!攻陷松浦的居城?那是想都不用想了!能保住性命就不錯了!
“走!撤!”家兼決定。
黑夜是危險的,本來他們打算利用黑夜來算計松浦家,沒想到西門敗得如此之慘、如此之快!以至於家兼還沒反應過來背部就已經落在敵人手裡!在這種情況下,黑夜反而成了他們最可怕的敵人!再不走,只怕他們幾千人得全死在這松浦城下!
松浦居城是兩面靠水,正門朝南,家兼要退,就得朝南退!但現在南面已經被東門慶堵住了!這個垂死的老頭努力地辨明那可怕的雷聲來自南面偏東的高地——那裡正是他們的來路,便指揮着部屬朝南面偏西的方向撤退——那裡的路況卻顯得有些陌生,不過家兼還算是選對了,那裡確實沒人,雖有滿路的荊棘,但劃傷了腳卻保住了命!雖然東門慶炮轟槍擊,城內又弓矢齊放,但終究殺不光這幾千人,最後總算有幾百個人逃了出去。在這場混戰中死難的,其實有六成以上是被自己人踩死的!徐元亮又追着逃跑者的尾巴,追出了數十里,追得家兼最後只有十幾人躲進了他剛剛奪回不久的水江城。
至於留在松浦城外還活着的的二千餘人則盡數投降,東門慶收了俘虜,繳了他們的兵器,押着以鍋島清房爲首的十幾個將領再進入松浦居城時候,城中自籠手田安經以下再無人敢平視他,個個俯伏在地,視東門慶爲新崛起之霸者!
松浦一戰的實際狀況其實又是混亂,又不精彩,但經過流傳者的修飾後卻成了威震九州的一戰!在此之前,雖然被日本人稱爲“鐵炮”的火槍已在種子島登陸並開始流傳,但還沒有引起足夠的重視。至於“大筒”在日本則更爲罕見!但經此一戰,鐵炮與大筒卻在實戰層面上引起了日本各國大名的注意,甚至因爲傳言而產生了對這種新式利器的恐懼——超乎其真實作用的恐懼!
東門慶回城後,先接受了松浦隆信的祝賀,又反過來祝賀松浦隆信,笑道:“我聽俘虜說龍造寺家最近已經奪回了他們的水江城,要不要我帶兵過去幫你搶過來!”
松浦隆信一時不敢答應,籠手田安經試探着問:“東門大人,你是說幫我們主公奪取水江城?不是自己要?”
東門慶笑道:“我到日本只是遊學,順便做做生意!遲早要走的。白銀我還有用,這城池我能帶走麼?”
籠手田安經眼中便對松浦隆信現出鼓勵的眼色來,松浦隆信卻想:“他畢竟是唐人,靠他的力量,就算佔領了水江城,只怕也站不穩腳跟。”就想推辭,忽有人來報,說徐元亮帶領的人馬已經佔領了水江城,請王當家前去會師!
原來這次龍造寺家是傾巢而出,水江城內守軍無幾,徐元亮直追到水江城下鼓譟,家兼在城內聽得心虛,竟連夜棄城,逃往筑後依附蒲池去了,徐元亮便兵不血刃,佔領了水江城,派人前來回報。
東門慶笑道:“你看,這下你就算不要,人家也送上門來了!還是點齊了兵馬,隨我前去看看吧。”
楊致忠這時已經聞訊趕來,勸道:“咱們身在客地,能擊退敵人就好了,還去佔領人家的城池,只怕說不過去!”
東門慶道:“怎麼說不過去?”
楊致忠道:“沒有名義!”
東門慶道:“怎麼沒有名義!名義就是報仇!龍造寺家在我去博多的路上伏擊了我,害我差點客死異鄉!此仇不報,妄稱君子!”
這次本來是龍造寺要來報東門慶的奪妻之恨,但形勢一逆轉,東門慶倒打一耙,反而要報龍造寺家的伏擊之仇了!楊致忠這時也不好提“奪妻”之事,只道:“但他畢竟沒能害得了總舶主。”
“那也不能就這麼算了!”東門慶道:“先等我拿住了他,再決定殺不殺他!就算不殺,至少也要打他屁股!”問身邊諸倭人:“你們說是不是?”
日本的戰國時代只認強者,誰真的去計算名義上的對錯?諸倭既服東門慶的武力,那他說什麼便都是對的,均道:“不錯!伏擊之仇,怎能不報!”
楊致忠愕然,東門慶卻哈哈大笑。
當下松浦隆信命籠手田安經守城,自己點了五百兵馬作東門慶的右翼,另外有一千多降軍爲左翼,一路開往水江。楊致忠心道:“總舶主少年輕狂,近來對我的話又不大聽得進去,但我總不能任他胡鬧!”便去找於不辭,跟他說了自己的隱憂,道:“咱們這次是僥倖大勝,但也不能這麼無休止地鬧下去!要是逼得人家太過火,狗急還跳牆呢!咱們真能一路打過去,把整個日本都打平了不成?”
於不辭道:“你說得不錯!我這就趕去,勸總舶主見好就收。”
他趕到水江城時,東門慶已經入城貼榜安民了。東門慶見水江城雖然簡陋,比江南富裕一點的鄉村也有所不如,但若據爲己有,則有裂土之尊,心中頗爲感慨,對隆信道:“我到這裡,忽覺自己猶如一方諸侯了!”
於不辭聽見嚇了一跳,心想:“總舶主該不會打算在這裡長住吧!”
松浦隆信笑道:“東門君的威風,如今已遠勝一方諸侯了!要不東門君就留在日本,算是來歸之臣,若得位高權重的大人保奏,或許京都竟會承認呢!”
東門慶卻搖頭道:“我說的一方諸侯,不是日本的諸侯,是中原的諸侯啊!不過中華統一已久,異姓封侯,有名無實,就是封了,我也不敢要。”
肥前的劇變此時已迅速影響到了整個九州,消息傳出後,平戶的商家紛紛趕來,問東門慶可需要幫忙,五島那邊也有無數船隻開往筑後,似乎只要東門慶有意追殺家兼他們就會從水路夾擊一般。東門慶知曉後對於不辭道:“這些勢利的傢伙!我成敗未卜的時候,怎麼不見他們這樣關心!”
於不辭勸道:“趨利避害,人之常情,總舶主也不用太放在心上。何況這中間有許多人在之前就有借我們船隻、幫我們運送物資了。五島那邊,不也有五百人來援麼?”
東門慶道:“肯在那時就幫我們的有是有,可畢竟是少數!”
於不辭猶豫了片刻,終於道:“當家的,我斗膽說句不好聽的話!如今咱們雖然威風,其實似榮實危!當家的你要小心啊!王五峰那邊對這件事情會怎麼看,日本其它諸侯會怎麼反應,都很難預測!萬一五峰船主不贊成你的行動,而日本大名又對我們羣起而攻之,那我們只怕……只怕會連大明都回不去!”
東門慶哼道:“我知道你的意思!不過現在停不下腳步!必須再威風下去!威風到有人坐不住了才行!”
因此竟率領大軍直逼筑後,要蒲池氏交出龍造寺家兼。蒲池氏在城內望見城外的鐵炮大筒,不敢出戰,龍造寺家兼到城上一望,找到蒲池監盛大哭起來,說:“得蒙庇護已有數次,不敢再連累了!”便派人出城,表示東門慶只要肯退兵,自己願意切腹。
東門慶道:“切腹?我們大明沒這規矩!請他出來,我要和他到水江城說清楚!”
家兼聽到這個回覆憤懣非常,認爲東門慶不讓自己體面地死去,是要侮辱自己,蒲池監盛道:“這些唐客欺人太甚!”就要回絕!家兼不肯,說道:“他們有鐵炮,有大筒,那是我們從來沒對抗過的利器!就這麼出城,勝了還好!萬一戰敗,就連大友家也要被牽連!這事關係重大,不可輕率!”
大友家是九州最強大的大名之一,蒲池氏是藤原北家宇都宮氏的支流,歷代都是筑後大友家大名級的屬臣。這些九州豪族之間關係頗爲複雜,少貳家與龍造寺家已成對立,但少貳家得到了大友家的支持,而龍造寺家卻仍然與蒲池氏關係密切。但大友家與蒲池氏的主從關係仍在,若是東門慶在城外開炮,那等如是向大友家宣戰!
要是換了個深知各豪族底細的人來,這時也許反而不敢妄動蒲池氏了,但東門慶年少氣盛,竟然領軍逼來,而這個時代的日本人對中國又素來敬畏,蒲池監盛和龍造寺家兼見來勢如此兇猛,不免懷疑東門慶是連大友家也不放在眼裡。家兼擔心的是萬一把大友家也拖下水,而再次敗於東門慶之手,那失敗了的大友家將一舉淪爲北面大內家、南面島津家窺伺的對象!整個九州的局勢將天翻地覆!
家兼不敢冒這個險,監盛更是不敢!因此兩人抱頭痛哭了一陣後,家兼還是顫巍巍地穿上了最嚴盛的武士服裝,抱着必死之心出城來見東門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