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門慶見張維作色,趕緊攔住了道:“張大哥,這是爲何!”
張維道:“愛富嫌貧,人情冷暖,這些事情我見得多了,也不怕多見一樁。”
東門慶高叫道:“難道我王慶在你眼中,也是這樣的人麼!”
吳平也來勸,道:“張老大,你何必如此!月港離南澳不遠,總舶主在南澳的幾樁義舉,你不會沒聽說吧?若是聽說過,又何必再懷疑他的爲人?”
張維這才止步,東門慶便拉了他手,道:“這次不是信不過張大哥,只是如今我們已成立商號,既有商號,這件事便不是我王慶的私事,而是慶華祥的公事!所以不敢隨便出口。”張維目視黃隆,黃隆會意,尋了理由先出去了,吳平道:“我去招呼黃隆。”也出去了。
艙內只剩下東門慶、張維和於、楊四人,東門慶這才道:“張大哥,不瞞你說,我這次回來,表面風光,其實內藏兇險!我現在手頭現銀很多,但那都是向日本的豪族預支的!若是明年季風起時,我買不到貨去日本,那不但倭國的商路我再也別想走了,甚至羣倭興兵來問罪也大有可能!所謂欠債還錢,天經地義,若羣倭以催債爲名逼我,東海的華人同胞也不見得會幫我,甚至我自己也沒臉面對羣倭!說句不好聽的,那時我非衆叛親離不可!這事也怪我,在日本時只以爲有錢就一定能買到東西,誰知……唉!”將來雙嶼後的見聞說了一遍,道:“看來我這次是接了一筆大大的虧本生意!但就算虧本,我也認了!怎麼着明年也得把貨湊齊運往日本去,否則羣倭追殺過來,我就只能跳海去了!”
張維將東門慶左看右看,上看下看,忽然連聲冷笑起來。
東門慶本有些煩惱,見張維恥笑自己,不悅道:“張大哥,你笑什麼?”
張維打了個哈哈,道:“王兄弟,我聽說你在日本混得風生水起,做事極爲大膽,怎麼回到中國,反而畏縮了?你剛纔說了那麼多話,就只對了一句!”
東門慶問:“哪一句?”
張維道:“有錢,就一定能買到東西!”
東門慶喜道:“張大哥有門路?”
張維道:“我沒門路。”東門慶微感失望,又聽張維道:“只不過我覺得,你本不該如此煩惱的!”
東門慶問道:“爲何?”
張維道:“因爲你手裡抓着三個的籌碼,足夠你有機會辦成任何事!只不過你做事弄錯了次序罷了!”
東門慶又問:“我有哪三個籌碼?我做事又弄錯了哪些次序?”
張維道:“第一,你手頭有現銀,第二,你有船有炮有人,第三,你還有大半年的時間!既然有這三個籌碼,你就應該先在閩浙沿海建立起自己的勢力和威望!打通好渠道,然後再談買貨賣貨!而不是像現在這樣,在雙嶼、月港都沒一點根基就去問價錢——那不把自己變成外來客了麼?那些店鋪,不欺你欺誰!”
這幾句話當真猶如當頭棒喝一般,頓時使得東門慶豁然開朗!以手加額,連叫:“糊塗!糊塗!我糊塗啊!”
其實張維的這一思路,與東門慶在日本的作爲暗合,然則東門慶爲何回到中國後反而不如他在日本時放得開呢?這是因爲他在日本籌到了大量的白銀,由於數目太大,牽涉太廣,而失敗的代價又太高,致令他產生了不敢有失的心態,再加上爲籌到這筆鉅款和安置在日勢力,慶華祥事前事後的各類花費幾乎已佔據了這筆鉅款的兩成,而他們在日本所應承的貨物價格又打過了折扣,楊致忠於不辭將這筆賬算下來,都覺得剩下的錢在用來購買整批貨物之後便所剩無幾,再沒多少閒錢可以Lang費,東門慶也認同他們的這個預算,因此整個慶華祥的經營思路已由在日本時的大膽擴張,一變而爲當下的緊縮保守,這種思維一成定勢,就連東門慶本人也困圄其中,轉不出來了!
這時被張維一提醒,東門慶才如夢初醒,心道:“張大哥說的沒錯!我有槍有炮,有錢有兵,怕他個鳥!先在閩浙沿海搞出個聲勢來!到時候就算資金上有了缺口,最多像在日本時一樣,去騙,去借!甚至去搶!”想通了這一節,心懷爲之大暢,握住了張維的手道:“張大哥,幸虧得你提醒!要不然我非守着一整船的白銀枯坐着等跳海不可!”說着與張維一起放聲大笑。
楊致忠和於不辭對望一眼,都想:“這下好了!又要亂花錢了!”
果然便聽東門慶問張維:“張大哥,你看我要在閩浙打開局面,先得從何處着手?”
張維道:“聲勢是造出來的,只要有實力,有機會,隨時可以成!慶官,你現在有錢有人,有船有炮,但還缺兩樣東西:人脈,據點!”
東門慶頷首道:“不錯!我現在確實缺一個據點,只是閩浙沿海的好地方,在我去日本之前就被人瓜分得差不多了!我要再找一個據點,難!至於人脈,我還是有些的。”
張維便問東門慶有那些人脈,東門慶笑着將自己在日本結交的人數了一遍,從王直到徐元亮,再到各路海商,誰知道張維卻道:“慶官!這些人沒用!”
東門慶愕然道:“沒用?這些可都已經是東海頂尖的人物了啊!”
張維道:“嗯,說完全沒用,那是有些過了。可是慶官,這些人你在日本時能用,到了閩浙,可就未必也能用了!”
東門慶沉吟片刻,眼中的得意暗淡了幾分,點頭道:“不錯,不錯。”他在肥前一戰之後,已能在日本調動相當一部分華商,但一回到中國,形勢與環境一變,沒了各種條件的配合,那些在日本服他調動的華商是否還能給他幫助已是難說。至於王直、徐元亮等人,會在多大程度上給他以支持,更是無法預料之事。東門慶本來是個閩人,但他的基業先成於海外,這時再回來,確實如張維剛纔形容的那樣,就像一個才進入閩浙的外來客!一切根基都得重頭打起。
他想了好久,都覺得有些無從着手,便向張維問計,張維道:“遠的不說,先得想辦法把慶官你這幾百號人養活,纔好談其它。”
東門慶道:“這個不難。買糧買水的錢,也不費什麼。”其實維持這麼多人每天的吃喝也是一筆大錢,只不過現在慶華祥生意大了,在這方面於不辭早做了獨立預算,因此東門慶並不重點考慮。
張維一聽卻道:“慶官!你錯了!而且錯得厲害!大明不比日本,這邊是禁海的!海外諸島,隨時可能會斷糧。一旦各島鬧起了糧荒,你有錢也沒處買糧去!雙嶼的儲蓄可以給你吃十天八天,不見得能給你吃上幾個月!就算你運氣好,這半年裡去到哪個港口都能買到糧食,但也不能永遠靠運氣,將自己的性命放在別人手上!所以第一步,是要建立一條近海接濟的渠道,幫你將內陸的糧食運出外海。有了這條渠道之後,你再尋個島嶼立寨揚旗,那時便是一方宗主了!進可攻,退可守,和人談生意有了底氣,和人打仗也有了個後方!”
於不辭想:“他說的沒錯。去日本那至少是半年以後的事,眼下的當務之急是買糧過冬!而且這條近海接濟的渠道既可運糧,也就可以運貨!若是能建起來,以後從內地運貨物出來,也可走這條門路!”
楊致忠卻想:“這個張維,說到最後,還是想利用我們的人力財力去遂他自己的心願!”原來他是福建人,對月港和月港人物甚是熟悉,對張維的來歷也略有耳聞,知道張維這些人一直想在浯嶼一帶建立一門專做近海接濟的買賣,只是苦無啓動資金罷了,這時一聽,便覺張維是在爲自己考慮,因此又給東門慶連使眼色,要他莫輕易“上當”。
東門慶對張維的瞭解遠在楊致忠之上,這時卻對楊致忠的暗示視若無睹,對張維笑道:“張大哥!你的話是說到我心裡去了!可是我的這些兄弟,大多是在海外招募的,對閩浙近海的勾當不熟。”
張維道:“我推薦一個人,若你能信得過他,一定能辦成這件大事!”
東門慶便問:“誰?”
張維道:“我!”
楊致忠眉頭一皺,東門慶卻大喜道:“張大哥,你願意加入我慶華祥麼?”
張維道:“就怕當家你不肯收我!”
東門慶眉梢上揚,叫道:“我怎麼會不歡迎你!啊!吳平!吳平!”朝艙外大叫了幾句,吳平聽見,帶了黃隆進艙問:“怎麼?”東門慶道:“告訴你個好消息!張大哥也要加入我們慶華祥了!”
此事雖在吳平料中,但他聽說後仍忍不住喜道:“當真?哈哈,那可太好了!”
東門慶笑道:“在陳錢山擊破羣盜,那是回大明後的第一件喜事!和張大哥、黃大哥重逢,是第二件喜事!如今得張大哥加入,我慶華祥勢必如虎添翼,這是第三件大喜事!兩日之間,三喜臨門!可以預見接下來半年我們的一定順風順水行好運!今晚必須一醉,否則無法盡興!”便下令設宴擺酒。
酒到半酣,拉了張維近前耳語,道:“張大哥,我打算撥一艘雙桅帆船、一艘三桅帆船給你,再撥白銀二千兩供你調度。一個月內,你能保證運出足夠的糧食,令我這數百號人在海上衣食無缺麼?”
張維雖喝了好幾杯酒,頭腦卻清醒有如平時,聽到東門慶給出的條件遠過自己的預期,而開出的要求自己也有把握,便將杯子一舉,道:“若有兩艘帆船,二千白銀,何須一個月?從我回到月港之日計起,只需七天,我便能拉起一幫人馬來,源源不斷地給你運糧!”
東門慶大喜,舉杯一碰,開懷笑道:“那我就等張大哥你的好消息!”頭一仰,一飲而盡!
——————光棍節,約不到mm,哭……
本來鬱悶得要跳樓,幾乎不想碼字了,但想起自己的承諾,還是忍淚敲打鍵盤,竟在碼字中送走了11月11號……
怒!俺怎麼就沒慶官百分之一的豔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