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上煙花城開張那天,轟動了整個泉州城,連附近州縣都有人趕來湊熱鬧。儘管有道學家憤怒地對着海面指指點點,但多少的商賈豪客,多少的輕薄少年,還是不顧Lang濤蜂擁而至,把整座煙花城擠得滿滿的,到後來東門慶不得不派出兩艘雙桅帆船去分流客人,以免煙花城纔開張就被擠沉了。
儘管豪客如雲,但韋爵爺還是按照原先的約定,分出一半的鶯鶯燕燕來專門伺候東門慶的部屬。多少排不上號的客人看着這些論財力論地位都遠不如自己的水手眼睛發紅,而正是這一雙雙發紅的眼睛讓慶華祥的夥計感受到了身爲慶華祥一份子的與衆不同。
“嗨!要不是跟着一個好老闆,這麼風光的事情,哪裡輪得到我們?”
煙花城整整鬧了七八天,儘管有一半的鶯燕得去接待只收成本價不能狠命敲詐的慶華祥部屬,韋爵爺仍然賺了個盆滿鉢滿。
東門慶弄這座海上煙花城原本只是想省點錢,後來韋爵爺提議對外營業後就想最多賺點錢補貼補貼,但他還是低估了中國嫖客們的消費力。要知道當時的中國乃是國內消費主導型的社會,是全世界最大的消費中心,國內消費總量千百倍於大明的對外貿易總量,可以說大明的進出口走私雖然數量龐大,但與整個大明的國內消費比起來不過是九牛一毛!而大明境內的消費,又大部分集中於東南。
因此這座海上煙花城開張以後,每天的進賬都讓東門慶吃驚,一不做二不休,他乾脆把另外兩艘三桅帆船也改裝了一番,一艘開賭場,一艘做餐飲,與海上煙花城鼎足而三,甚至把一些海外奇貨直接拿到船上兜售,竟然件件都賣出了超出市價的價錢!吃喝玩樂嫖賭買,娛樂配套一健全,這個海上銷金窟的生意就更好了。
東門康對東門慶搞這種烏煙瘴氣的事情甚是不滿,東門慶笑道:“我入海通番,那便是海盜了。有道是:男盜女娼!跟她們正是一路的貨色,怕什麼!”
戴天籌見他漸漸熱心於此,勸道:“這些都是旁門,不爲正道所容,眼下雖然來錢來得快,但前途不大,只能作補充,不能做主業!”
東門慶這才醒悟過來,慌忙收了心,從此在東門康、安東尼等面前不再提煙花城的事,對謝素素更是三緘其口,但泉州灣的海上銷金窟卻就此紮了根,聲名傳開以後,甚至有浙江、廣東的無聊豪客趕來捧場。韋爵爺賣力經營,坐收暴利,還好他也不敢忘記誰是真正的大老闆,東門慶身邊的那些倭刀火槍讓他不敢不將利潤的大頭交出,而這筆錢在頗長的一段時間裡,竟佔據了慶華祥一成以上的收入!
就在韋爵爺爲他的煙花大業忙活的時候,東門慶已到了澎湖,因爲海上煙花城的耽擱,他竟是最後一個到。吳平、於不辭、楊致忠、唐秀吉、張維等早在那裡等着他了,加上和東門慶同來的戴天籌、東門康與安東尼,慶華祥商號在中國近海的大頭領就算到齊了。
張月娥聽說東門慶來,就要趕去見他,許夫人卻攔住了她,先讓小紅(許朝光已經依計將她送過來了)去打聽東門慶的行程安排,小紅回來後說:“姑爺趕着和部屬開會,說等散會了再來見小姐。”
張月娥聽了黯然不樂,道:“這麼久不見,我又才脫虎穴,他竟把我放在開會的後頭了……”
許夫人沉吟半晌,道:“孩子,我問你,你還要這個丈夫不要?”
張月娥掩面哭道:“我怎麼會不要他,可是他……他怕是不要我了。”
“我看他不會不要你,否則大可將這次會議安排在其它地方,不用來澎湖尷尬。但若是你還要他這個丈夫,這當口就要給他十二分的寬容!可以道別來之情,可以道孩子流產的苦處,但不要鬧那個女人的事情。”許夫人道:“聽孃的話,等見到了他,儘量不要讓他煩心,對他和餘姚那女人的事,也要忍讓,忍讓,再忍讓!如此才能留住他的心!你若是這會哭起來,鬧起來,反而會將他往那女人推的!”
張月娥道:“爲什麼要這樣做?”
許夫人道:“總之你聽孃的就沒錯!還有,若是你們話說得投機時記得打聽打聽那女人的脾性!知己知彼,百戰百勝!現在的形勢還迷離得很,等到將來形勢明朗了,情況逆轉了,咱們再想辦法扳回來!她畢竟是後入門的,就算都是正妻,也得是你大,她小!”
張月娥自己沒什麼主張,心想母親不會害自己,便默默點頭,抹了淚水。
東門慶到澎湖之後沒就來見張月娥,其實也是怕見到她哭鬧,他對這個髮妻感情不淺,若是張月娥鬧起來,只怕自己就沒時間處理正事了。他拜見了林國顯後,便召集手下的大頭領開會。
這些大頭領中,戴天籌、東門康、張維都是東門慶回中國後才加入,因此有些人彼此之間都還沒見過,趁着這次聚會,東門慶便給大家介紹,對於東門康,大家只因他是東門慶的弟弟而面子上加以尊重,其實心中並不太將他當回事,反而是一向低調的戴天籌成了新加入的成員中最大的焦點!
對於這個來歷有些神秘的謀士,無論是吳平還是唐秀吉心裡都有些嘀咕,楊致忠和於不辭在雙嶼時已親眼見識過戴天籌的過人之處,吳平和唐秀吉也聽說過他的逸聞,當然更重要的是大家都明顯感到:這個人出現之後慶華祥就像提升了一個層次,之前許多磕磕碰碰的無形障礙轉眼間都化爲烏有!這種感覺不止東門慶有,所有辦實事的幹部都有!楊致忠、於不辭、張維等對此的感覺尤其明顯,雖然他們還想不大清楚其中的竅妙,但也隱隱猜到事情和戴天籌有關,否則以東門慶的爲人不會如此重視此人。
“這個傢伙,到底是個什麼貨色!”唐秀吉暗地裡嘀咕着。不知爲什麼,他總覺得這人的背影有些似曾相識的樣子,“總舶主對這傢伙一副言聽計從的樣子,看來他在總舶主心中的地位非同小可!”他不知道戴天籌對自己的觀感如何,也不知接下來和這人該怎麼相處才合適——是朋友?還是競爭對手?唐秀吉還不確定。畢竟,有關這個人的一切,到現在爲止他都只是聽說。
相比之下,吳平就顯得沉着多了。他見這個老者儘管得到總舶主的隆敬,但對其他頭目卻還是保持着謙抑——甚至力圖低調,這讓吳平對戴天籌有了好感,因爲他不喜歡狂妄之徒!
“在澎湖召開這次會議,”衆人坐定後,東門慶開門見山道:“一來是吳平從南洋回來,之前說他在南洋遇難的不實傳聞不攻自破,值得慶賀!因此召大家來聚一聚。二來是要趁機理一理咱們商號內部的一些建制問題。”
這次東門慶這麼鄭重其事地召集所有中國沿岸的商號權要,衆首領便知道多半有大事要發生,聽到這句話,均想:“果然如此!”
慶華祥內部的建制,無論船隊還是商號都有些混亂,比如吳平,或稱管帶,或稱頭領,可李榮久、李承泰等也稱頭領,楊致忠或稱火長,或稱掌櫃,但於不辭手下有十幾個人也稱掌櫃,李榮久是隊長,卡瓦拉也是隊長,李承泰池正南和佐助也是隊長,但稱呼類似,實權卻不同。這些稱呼、職位,很多是沿襲海上的商習慣,不同的規矩有不同的來源,東門慶手底聚集了來自浙江、福建、廣東、朝鮮、琉球、日本、南洋等各個地方,如今歸在一起,不但品流複雜,連帶着各地的習慣也帶了進來。戴天籌瞭解到這些情況後覺得太過混亂,應該理一理頭緒,也好讓商隊內部有個秩序。
這次的建制改動,基本是參考慶華祥眼前已有的情況加以微調,將混亂的名稱加以整一,同時還包含了戴天籌對慶華祥未來的前瞻,將這些因素綜合起來,再與東門慶商量後修改後成文。
此時東門慶將新的職銜表取出,經衆人討論沒有異議之後,便成定製。在這次建制整理中,並不觸動各人已有之實際權力,只是給所有職務定下職銜,職銜分途,一是商業,一是軍事。
商業上,以當家東門慶領總掌櫃,總攝慶華祥在東海海域之商務。總掌櫃以下,設大掌櫃,大掌櫃者總攝一商路之商務,如崔光南、楊致忠。大掌櫃以下,設掌櫃,總管一大店面之運轉,包括入貨、銷售與結算。掌櫃以下設店頭,店頭爲大店面部分業務之主管,或分店之店長。店頭以下設店目,爲慶華祥的商務組織裡最小最基本的單位。自總掌櫃至店頭均有副職,其職位、權限介乎兩正職之間,如副大掌櫃便是權力大於掌櫃,而尚不能獨掌一商路之貿易者。其餘副職依此類推。
軍事上,以總舶主東門慶領總管帶,總攝慶華祥在東海之航海隊伍。總管帶以下,設大管帶,大管帶總攝一獨立的分船隊,如吳平。大管帶以下,設管帶,管帶爲一艘獨立、整編戰船之船長。管帶以下設大隊長,大隊長以下設小隊長,小隊長是以船舶職務區分而成的最基礎船務隊伍,如上帆類、搖櫓類、護衛類、作戰類、巡倉類等等,每個小隊按照各自的需要,由三人到十二人不等。自總管帶至大隊長均有副職,其職位、權限介乎兩正職之間,如副大管帶便是權力大於管帶,而尚不能獨掌一船隊之指揮權者。其餘副職依此類推。
這兩大系列設定乃是職銜,而不是具體職務,如張維如今主要在陸上活動,不帶船隊,但也領大管帶銜,李榮久作爲倭刀營的大頭領,並不指揮船務,也領副大管帶銜。於不辭和安東尼主要在中樞工作,不管具體商路,也都領大掌櫃銜。
這一系列職銜的設置,不但和權限、責任掛鉤,也和商號成員的薪俸、福利掛鉤。因慶華祥內部此時已有了一批既非商業、也非戰鬥的人才,如戴天籌、張慕景、馬回春等,因此東門慶於此兩大系之外另設文幕之職,以戴天籌爲幕總,幕總之下設上賓、中賓、下賓,以養兩大體系之外的雜職——這文幕之設卻非戴天籌所創,而是東門慶自己的意思。
澎湖這次建制之後,慶華祥內部的管理秩序便明晰起來,人人都能在這個體系中找到自己的位置,也都能在這個體系中看到奮鬥的前景與升遷的希望。如果說陸海策是爲慶華祥點明瞭對外發展的方向,那麼澎湖建制便是爲慶華祥理順了內部的管理機制,確立起了一個整個東海前所未有的、商戰合一的龐大體系。同時也確立了東門慶在這個體系中獨尊的地位!
“哥哥他到底要幹什麼!”
看到這一切後,東門康有些悵惘起來。他是泉州戶房主吏,這次東門慶硬是要他請假,將他拉到澎湖來,他便猜哥哥是有意要自己漸漸介入到慶華祥裡頭來了。一開始,他還道慶華祥只是一個大一點的武裝走私團伙罷了,但參加完這次澎湖建制後他的感覺就完全不同了!東海其它的水寨、商號也不是沒規矩,可絕無一家有如此嚴密、如此正規的體制!這樣一個集團,如果只是做做生意也就算了,問題是這個集團還擁有強大的武裝!這便不能不讓東門康對這個集團的未來充滿驚疑了!
想到這裡,他向戴天籌望了過去,在這個人身上,有很多很多他想不通的疑團的答案。
可是,東門康知道,他不能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