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場危機和軍事政治沒什麼關係,但是一樣具有強大的破壞力,並不比政治軍事危機好到哪裡去。
對於曹昂來說,一樣兇險,稍有不慎他就算粉身碎骨也難辭其咎。
唯一值得慶幸的就是,魏帝國的經濟主流還是自給自足的農業經濟,不管商業怎麼亂,糧食還是穩定供應,並且價格不變。
所以人心再怎麼惶惶,也不會出現真正意義上的動亂。
政府手裡有糧,有錢,大家還都有口飯吃。
城市周邊廣泛存在的農業區很好的爲經濟危機提供了緩衝帶,吸納了大量的農業人口,讓魏帝國的商品經濟有了軟着陸的可能。
城市內的商業遇到危機,養不活那麼多人了,人就回到農村裡,在地裡刨食吃,也不至於餓死,出不了大亂子。
也就是說,這一波麻煩再大,對於西域三府和雍涼二州來說,最多等於摔個狗吃屎,崩掉一顆大門牙。
疼歸疼,但也不至於摔斷了脖子、丟了小命。
魏帝國發展不均衡不充分的商業反而導致經濟蕭條無法造成更爲深遠的影響,因爲沒有什麼深遠的東西值得被衝擊。
有些時候發展不起來未必就是壞事,所謂塞翁失馬,焉知非福。
饒是如此,這一波經濟蕭條帶來的衝擊也在短短一個月內給了曹昂極大的精神衝擊。
要不是郭鵬就在這邊,對他的應對措施給與了鼓勵,他未必就能撐得住。
到處都是哀嚎聲,到處都是求援求饒的聲音。
這邊說生意做不下去,那邊說東西爛掉了沒人買,這邊哭喊着沒飯吃了,那邊叫嚷着活不下去了一家老小乾脆自殺算了。
錢錢錢,到處都缺錢,就沒有什麼地方不缺錢ꓹ 曹昂恨不得把一枚五銖錢掰成三瓣五瓣來用,恨不得大錢生小錢ꓹ 子子孫孫無窮盡也。
驚慌失措的聲音充斥在曹昂和官員們的耳邊,讓初次經受這樣衝擊的曹昂和官員們惶惶不可終日,還真以爲世界末日要來了ꓹ 天下要重新陷入動亂了。
兩三個心理素質不好的官員甚至直接病倒在牀上爬不起來,閉門謝客ꓹ 直接自閉了。
當然,這一波挺過去也就過去了。
這波經濟蕭條的衝擊終究有限ꓹ 少數人的如喪考妣和大範圍的恐慌並不能影響大部分人繼續吃飯。
魏帝國厚實的農業家底子能給這波蕭條提供一個軟着陸的好基礎ꓹ 大家完不了。
一個月之後,人們逐漸意識到安息國的商人很少了,但是貴霜國的商人還是照常來。
生意還是照着做,該賣的東西還是往外賣,損失很大,但也不至於真的就慘重到沒飯吃的地步。
加上曹昂始終以一個負責任的形象出現在公衆視野裡,不慌不忙ꓹ 人們逐漸相信這真的不是大問題,只是安息人太廢物了而已。
這一次經濟蕭條能挺過去ꓹ 曹昂的作用真的很大。
他挺住了。
哪怕在最危險的時候ꓹ 曹昂也斷然拒絕了曹休提出的派兵入城協助管理的建議。
他始終把問題控制在行政範疇之內ꓹ 最多隻動用手裡的警察管理治安ꓹ 展現了強大的行政管理能力和心理素質。
一旦派兵入城宣佈宵禁和戰時配給制度來管理城市,那就意味着曹昂的行政手段已經失敗ꓹ 到了不得不需要軍隊入城的地步。
那對於曹昂來說無疑是一種巨大的挫敗。
這種行爲也會讓人們認爲是真的出了大問題ꓹ 纔會讓軍隊入城ꓹ 恐慌會繼續加劇。
經濟危機辦不到的事情,恐慌能辦到ꓹ 而且能無限度的放大這種問題。
軍隊不入城,證明一切還在掌握之中,沒有大問題,大家該吃吃該喝喝,該怎麼做就怎麼做,日子還是一樣的過。
這一點上,曹昂做得很好。
全程目睹了曹昂的所作所爲,郭鵬對曹昂展現出來的勇氣和擔當十分滿意和欣賞,他也成長的足夠優秀了。
所以郭鵬對曹昂不吝誇獎。
此時,已經是興元二年的三月份,距離郭鵬抵達鎮西城已經過去了一個半月。
財政部的官員預測,這一波經濟動亂會給鎮西都護府帶去很大的衝擊,會讓鎮西都護府的財政收入減少。
尤其是商業稅收。
至於會減少多少,他們預測起碼是兩成起步,三成也很有可能,四成也不是怪事。
而且短期內看不到回暖的可能。
除非安息國的商人立刻回來,立刻和魏帝國展開和從前一樣的貿易,否則這樣的日子還要繼續持續下去,看不到未來。
而且這樣下去,會讓越來越多的商戶選擇停止經營以止損,避免落的和其他那些破產倒閉的商人一樣什麼都不剩了。
這對於民間從事商業的人們的信心是一種很大的打擊。
就算之後安息國渡過難關,重新和他們展開貿易,問題也會一樣存在,願意做生意的人會變少,會心懷顧慮。
鎮西都護府的商業稅收很可能一蹶不振,到頭來還是要靠農業撐起家底子。
曹昂倒覺得這樣沒什麼不好,之前商業繁榮時期,大家都太激進了,看着飆升到商業稅收數字,一羣官員大喜過望,甚至放言要讓鎮西都護府的稅收超過中原大郡,狠狠打他們的臉。
拼命鼓勵發展商業,鼓勵人們貸款辦設商鋪和安息人貴霜人貿易。
結果就導致經濟危機來襲,商鋪大規模倒閉,人們大規模恐慌的局面。
危機大體上進入平緩期之後,曹昂再次召開會議的時候,很多官員都表示心有餘悸。
他們表示今後建議曹昂推行穩妥、可控的商業發展政策,千萬不要再允許那些小商小販無節制的辦設商鋪的請求了。
同時財政部的負責人也表示他們會向中央上表,請求進一步提升貸款發放的標準,要麼就乾脆停止這種危險的行爲,限制民間商業規模。
更有甚者進一步表示應該再也不允許更多的商鋪開設,就保持在這個地步,這一波挺過去的就允許他們存在,這一波挺不過去的也就算了,以後也不允許新的出現。
他們認爲這樣就可以防患於未然,就算下一次還有衝擊,他們以這樣的態勢迎戰衝擊,也會立於不敗之地。
只要我沒有商業,你搞什麼商業危機來對付我?
我都沒有,你拿什麼來搞我?
只要我沒有,你就無法從我這裡奪走任何東西!
這種鴕鳥心態被郭鵬狠狠地批駁。
和曹昂單獨談話的時候,郭鵬對這種消極的怠政思想提出了嚴厲的批評。
“環境好的時候,一個兩個爲了政績不要命的鼓勵民衆辦設商鋪意圖增加稅收,戰爭來了,環境差了,一看問題出現了,就紛紛忘記了這一切都是誰在背後鼓動!
還不允許新的商鋪辦設,真是天才,天縱之才!這樣的人才就應該去當財政部尚書,讓王粲滾回去,讓他去做財政部尚書,不需要一兩年咱們魏國就原地飛昇了!”
郭鵬發火,曹昂低着頭受着,不敢言語。
等郭鵬的情緒穩定了,曹昂才爲自己的部下開解。
“太上皇,本次危機實在是我等第一次面對,此前從未面對過如此嚴重的危機,只感覺所有人都要吃不上飯了,非常恐慌,他們恐慌,臣雖然佯裝鎮定,其實內心也非常恐慌。”
郭鵬坐了下來,沉默了一會兒。
“所以我不會建議皇帝治罪任何人,這件事情本身也不是他們的錯,硬是要說他們犯錯,未免有點苛刻,事前不知道事後會發生什麼,事後卻要懲戒事前的人,那是不明智的行爲。”
“太上皇明鑑。”
曹昂是真的擔心郭鵬要搞他們,而他們真的挺無辜的。
“話雖如此,這一次危機,你們也算是得到歷練了,知道商業的兇險所在了,對吧?”
“正是如此。”
曹昂心有餘悸的苦笑一陣:“萬萬沒想到,就在太上皇來這裡的時候出了這種事情,讓太上皇見笑了。”
“不,我覺得你辦的很不錯,面對未知的風險,還能穩住局勢,穩定人心,並且堅決不讓軍隊入城恢復秩序,這樣的行爲是非常妥善的,你也是個成熟的官員了。”
“太上皇謬讚,臣不敢擔此誇讚。”
曹昂搖了搖頭:“若非太上皇時常給予臣指點,臣很難堅持住,也很難穩住局勢。”
“你的功勞就是你的功勞,沒必要推給我。”
郭鵬搖了搖頭,開口道:“我只是希望你能比那些被嚇破了膽的人更加冷靜,更加睿智一些,不要因噎廢食,覺得會有危機襲來就不敢發展商業,甚至要一棒子打死。
這是膽怯,是怠政懶政不負責任的行爲,西域三府和雍涼二州在農業上本身就發展不過中原地區和江南,如果還不發展商業,這裡得人就要過苦日子,對國家也沒有好處。
你們要從這件事情裡面吸取教訓,積累經驗,明白這種事情該怎麼應對才能把損失縮小到最小,而不是消極的迴避它,迴避它,西域三府和雍涼二州怎麼發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