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我打開了那個當初合上時我在心底默默發誓再也不打開的箱子,重新穿上了那件羽絨服,帶上了那個手機。那時候我才發現原來圖予已經像無聲無息的水流,悄悄漫進了我生命的枯田。

圖予很快跟我坦白了一切。在她剛轉進這所學校的時候她就注意到了我,我的身邊從來都不會有人陪伴,而我似乎總是那樣自在毫無拘束。她說我讓人又羨慕又好奇。好感也就是從這個懵懵懂懂的感覺升起的。於是她想接近我,可是沒有理由。直到有一天班上的無聊女生說了一個賭,她自告奮勇地朝我衝來,堅定,目標明確的。

我問她:“既然是想去做得事,爲什麼不能理直氣壯?”

“因爲我需要讓自己更加理直氣壯,讓我的理由在所有人面前冠冕堂皇!”她說。

我喉嚨有點堵,想說什麼又說不出來。有時候就是這樣,就算很想做一件事也得瞻前顧後地尋找一個理由,儘管這個理由在旁人眼裡是可笑的,但依舊被人迫切的需要。我看着圖予笑嘻嘻的臉,覺得這丫頭肯定是被世俗的鎖鏈捆綁的悶壞了。身份,地位這些被某些人羨慕的東西也恰恰害苦了一些人。不然,圖予幹嘛會羨慕我?

“別用這種眼神看我!”圖予露出不滿,繼而說道:“我討厭被同情的味道,我不需要!”然後她又用手捏着我臉上不多的肉樂呼呼得補充了一句:“但我喜歡你給我的善良!”

那天晚上她和家裡人吵架,直接穿着裙子就跑出來了。走在大街上和認識的人打招呼沒有一個人會想到其實她很冷。這就是她身邊的人!就算隨時隨地地獻上最豐盛的殷勤,依舊不會想到給她一個真誠的擁抱。於是,她突然就想起了我,然後她就在那家書店的門外大樹下等我。天知道她有多寂寞,寂寞讓她大膽地抱住了我。

“你遞給我衣服的時候,我真想握握你的手,感受你的溫度,把我的溫度傳給你。那是個大膽地想法。我不敢,因爲我怕你不高興!”圖予鬼靈精怪地說:“我可不希望我愛的姑娘不高興,甚至是討厭我。”她繼續說:“唉,穿上你衣服的時候當時我就在心底想‘怎麼她會這麼小’!我都拉不上拉鍊。不過我感覺到了你的溫度,心都飛起來了。我覺得真好,嘿嘿,真好!”圖予把手按在自己胸口,然後猛地往上伸了一下,接着臉蛋兒發光地回頭看我,笑得特傻。

“其實我的座位不在你對面,我跟我同學調了一下。暗暗地看着你挺好玩的。”

我笑了笑,覺得不好玩,然後岔開話題說:“你畫畫得挺好的。”

“是吧。我想學畫畫,但我家裡人都特別反對,說什麼‘學畫畫有什麼好’之類的話。好像覺得以後我畫畫會讓他們特沒面子一樣。迂腐!”圖予臉上露出憤慨。沉默了一會兒,她衝冰冷的夜空吐了一口氣,繼續說。聲音低緩。“我真不是因爲那個賭局,我注意你很久了。要知道你發得那個帖子是在賭局的一個禮拜前。”

“我知道。”我不動聲色地迴應她。

“老狐狸!”圖予送給我一個稱號,然後又感嘆似的說:“不過我也知道你是聰明的,我喜歡的姑娘笨不到哪裡去!”

“臭屁。”

“隨你怎麼說。……那天我跟着你來着,看見你在蹲在樹底下哭。唉,不知道該怎麼表達了。當時我也不敢上去叫你什麼的,就躲一旁看着你。我還從未見過人像你那樣哭。不發出一點聲音,捲成一團,看不清臉,讓人誤以爲你只是在那兒思考着什麼。可是我知道,你在流眼淚。然後我就跑了,路上放聲大哭甩了自己好幾個巴掌。後來我一想起那個畫面就哭得不行。你看。”圖予指了指自己的眼睛,“到現在還沒恢復。”

“你哭什麼?”我問。

“是啊,我在哭什麼?其實我也不知道。就是覺得受不了,好像做了天底下最大的錯事一樣。”圖予把頭靠在我肩膀上,自語似地說,“你可一定要原諒我啊。”

“你也沒做錯什麼。”我讓她靠了一會兒,然後聳聳肩讓她起來,“你贏來的戰利品呢?”

“什麼?哦,你是說香水和裙子嗎?”

“嗯。”

“明年夏天才能拿到。”圖予摳着她的大紅指甲回答我。“我不想要,怕你見了不高興。”

“不會,到時候都給我。我留着作紀念。”

圖予睜大眼睛盯着我,“細妹兒,你也會對那些東西感興趣?”

“不。但我對你感興趣。”我說完,圖予就又露出那種白癡似的滿足笑容。傻兮兮的。

“細妹兒,我告訴你,我特別喜歡裙子。”

“看出來了。”大冬天也穿着裙子的人能不喜歡裙子麼。

“穿上它們我就覺得輕飄飄的,不受拘束。感覺自由自在。”圖予做出要轉圈圈的動作。我一把拉住她,這瘋丫頭,我們可是坐在四層樓高的天台上!“想摔死麼?!”我瞪了圖予一眼。

“不想。我知道你會拉住我的。”

我撇撇嘴,“小聰明。”

圖予脆脆地笑了兩聲,坐在我身邊老實了,然後我們倆兒望着昏暗的天空發呆。

“夕陽無限好,只是近黃昏——”突然詩興大發的圖予嚇我一跳。

我回頭忍耐性地看了眼一臉得瑟的她。她又把毛茸茸的頭靠了過來,嘀咕着問我:“細妹兒,快放假了,你準備幹什麼去?”

廢話。“回家。”

“你家挺遠的吧?”

“嗯,鄉下。”

“要多久?”

“一夜火車吧。”

然後圖予不說話了,我以爲她還會嘮嘮叨叨問個沒完呢。

“來,我們跳舞吧!”

我……。這丫頭總是一驚一乍的!

圖予纔不理會我是什麼臉色,拉着我就在空曠的天台上跳起了華爾茲。我並沒有學過,可是卻和圖予配合得很好。一個旋轉間晚自習的鈴聲猛然響起,圖予就這時出其不意地拔了我一根頭髮,然後跳出老遠。三步之遙的距離,我清楚的看見她手裡捏着我的頭髮,就一根。這丫頭肯定又是蓄謀已久的,出招的時候總是又快又準!

“不許生氣哦,乖乖回去上課吧。這根頭髮我要用來打個結,這輩子我們倆兒都要連在一起!”然後她拔了一根她的,在我面前挽了一個結。她的頭髮黃黃卷卷,比我的長處許多,迎着黃昏看着,好像一根金線。我的頭髮是細細的直髮,看着就像根蜘蛛絲。我本來想生氣,但氣又一下子消了。我摸了摸頭,說了句“幼稚”就走了。

晚自習結束後我收到了她的一條短信。

——上帝在罪人面前會懸下一根蜘蛛絲給他們一個改過自新的機會,如果誰能抓住這根絲就會被帶入天堂。

我並不明白她要表達的是什麼意思,也不確定她是在說我的頭髮還是其他,抑或是胡言亂語。夜風凍手,我果斷地將手機連同手一起塞進了口袋往宿舍走。路過操場的時候還有一些當初舉辦聖誕節狂歡的痕跡在孤零零的飄着。有多少東西是在人們高興完後就被拋棄的,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最近的會考越來越多,讓人忍不住抱怨。臨近新年,這些東西尾隨其後鋪天蓋地的來,好像是累積了一年的,想在一年末的最後結尾還來一個“大屠殺”。

不過,都會過去的。即便是會再來,也會暫且過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