拓跋珪的眼中冷芒一閃:“相信我,姚萇一定會派兵前來的,崔先生,你上次舉薦的許謙許先生能言善辯,是外交的天才,出使後秦,非他莫屬。而且,就按你說的,讓賀蘭敏,讓我軍中每個人都知道,後秦的援軍,馬上就到!”
建康,宮城,兩儀殿。
司馬曜站在一座巨大的沙盤面前,足有方圓三丈多的見方,比起兵部裡的那個,顯然大了起碼三倍,同樣,這是一幅草原上的最新戰圖,而密佈在黃河沿線的,則是顏色各異的雙方軍馬,尤其是河曲之處的漠鬆渡口,更是甲士小人成羣,木馬騎手結隊,隔河相對的,則是魏燕兩國不同顏色的大旗。
司馬曜看着一身戎裝,兩手空空,站在沙盤前的劉裕,微微一笑:“劉中士,這些天來,聽說你天天在值守之餘,跟宿衛將士們討論這前線的戰事,朕今天剛剛在殿上聽了一通軍議,現在,想聽聽你的。”
劉裕自入宮以來,一直沒有明確的軍階,也就是前日,給他分配了一個羽林中士的官階,是比起朱齡石,王元齡他們的直閣隊主要低半級的中下級軍官,但好處是可以入殿值守,時刻與皇帝直接接觸,可謂位卑職高,看得出來,司馬曜特意如此安排,也是費了些心思的,既要平息世家的不滿,不能給劉裕太高的軍職,又能時時與之見面。
劉裕微微一笑:“既然有將軍和重臣們在陛下面前發表過高見,卑職不過一個區區的中士,哪敢再亂說話。一些與軍士們閒聊時的誑語,陛下不必當真。”
身着華麗大鎧,一身將袍的宿衛軍主將,譙王司馬尚之冷冷地說道:“劉中士,你的本事,你的軍才,大家都知道,就不必這樣過於謙虛了,陛下現在對魏燕之戰非常感興趣,大殿之上,衆臣意見不一,各執已見,陛下也一時難以聖裁,你征戰多年,尤其是對草原上的拓跋氏魏國,非常瞭解,恐怕整個大晉也沒有比你更熟悉草原內情的人,所以,陛下要聽聽你的意見,你只管直言便是。”
劉裕看了一眼司馬尚之,自入宿衛軍以來,這位頂頭上司就對自己擱置一旁,從不見面,直到前天授予自己羽林中士時,才把自己叫過去宣佈了任命,讀完詔命之後連句勉勵的話也沒有就讓自己離開了,顯然,這位一向跟司馬道子,王國寶們密不可分的宗室王爺,也並不喜歡自己,尤其是現在自己進入了宿衛軍,又得皇帝的青睞,對他的位置也構成了威脅。
劉裕清了清嗓子,正色道:“既然司馬將軍這樣說,那卑職就只有姑且一言了,現在兩軍在河曲漠鬆渡一帶相持不下,加起來近二十萬大軍雲集於此,對燕軍,是大大的不利。”
司馬曜輕輕地“哦”了一聲:“爲何對燕軍不利呢?既然是相持,那對雙方是一樣的啊。燕軍也是以騎兵爲主,並不象我們中原漢家軍隊一樣,要靠後方的糧道吧。”
劉裕點了點頭:“確實如此,但是草原蠻夷作戰,也同樣需要補給的,畢竟不可能不吃飯啊,只不過我們漢家軍隊吃米糧,要從後方運到前線,這個運輸的線路,就叫糧道,而蠻夷的騎兵高度機動,他們也不怎麼食五穀,而是以吃牛羊肉爲主,肉類可以做成肉脯,肉乾,隨身攜帶,再加上乾糧,乳酪等,精銳的部隊可以帶着這些乾糧,維持二十天到一個月左右,再久了也就不行啦,要麼搶劫,要麼退回,所以一個月時間,就是胡人騎兵作戰的極限。”
司馬曜從來沒有聽過這樣的戰法,眼中光芒閃閃:“這一個月,還得包括來回的時間吧,這麼說來,前面作戰也只能幾天了?可爲什麼胡人鐵騎在中原可以來去無蹤,好像根本不受這補給,糧道的約束呢?”
劉裕正色道:“因爲,他們作戰,不是隻出動騎兵而已,而是舉部落出動,老弱婦孺留守在部落裡,牧牛放羊,牛羊,就是他們的糧食,莊稼,一般來說,部落會離着前線三百到五百里,以避免對方的打擊,所以,凡是遊牧部落這樣出動,一定會在後方几百里內,找到他們的主營,這就是他們流動的城池,走路的莊稼,也是他們持久作戰的根源所在。”
“一旦戰事不利,則部落先逃,軍隊掩護,一旦戰事順利,則會把俘虜,戰利品運到後方的部落,歸爲已有。卑職之所以說對燕軍不利,就是因爲河套草原上,有大量的拓跋魏國的部落,補給不愁。”
“而燕軍入中原以後,已經不再是這種部落兵制,在中原作戰要依靠糧草,到草原作戰則是要僕從部落提供補給,以前提供補給的,就是拓跋氏的諸部,可現在,兩國交戰,拓跋珪一路堅壁清野,燕軍在漠南雖然有所斬獲,但不足以支持十萬鐵騎長期作戰。”
“加上河曲之處,南邊的河套草原水草豐美,北邊的地方卻是一片荒涼,連山上都沒有草木,慕容家擄掠來的牛羊,無法在這裡放牧,也提供不了長期的補給,所以,從軍事角度來說,一個月內,如果無法突破黃河防線進入河套,那燕軍必退!”
司馬曜聽得連連點頭,直到劉裕說完,才嘆了口氣:“想不到這些胡虜是如此作戰的,這麼說來,在草原上打,保留了落後,原始的部落形態的拓跋魏國,倒反而有優勢了,這真的跟朕在殿上聽到的,完全不一樣啊,朝臣們幾乎都認爲,燕軍會很快突破河曲防線,而失了陰山汗廷的拓跋珪,會衆叛親離,給部下擒殺向燕國獻功呢。”
劉裕微微一笑:“拓跋珪是主動放棄陰山汗帳,而不是戰敗,損失慘重,丟棄部衆,除了一些僕從部落在漠南有所損失外,其本部,還有幾個重要的核心僕從部落都實力完好,甚至因爲滅了劉衛辰,吞併其部衆,實力還有所增加,跟着他來河套的各部都得了好處,怎麼可能叛離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