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恭一個人獨坐在帥帳之中,兩側的席位,已經擺滿了美酒與佳餚,帳內空空如也,連護衛的軍士也不知所蹤,外面的營門那裡,鑼鼓與絲竹之聲震天動地,顏延之的大嗓門卻是在這些聲音中清晰可聞:“都站好了,列好隊,咱們是中軍衛隊,千萬可不能讓其他各營的將士看輕了,那個李六福,你早晨沒吃飽飯嗎,在那裡有氣無力的做什麼,要不要我讓你清醒一下?!”
王恭的臉上閃過一絲苦笑,把面前的這碗酒,一飲而盡,整個人向後仰去,喃喃道:“仕宦不爲相,才情何所騁,哈哈哈哈哈哈,王恭啊王恭,你這大好頭顱,將會被誰取下呢?”
劉裕的聲音在他的身邊響起:“鎮軍大人,看來你已經知道結果了啊。”
王恭搖了搖頭,平靜地說道:“如果劉牢之有意來跟我結拜兄弟,要麼會讓我親自去廣陵,要麼他本人前來這裡,可來的是你和劉敬宣,我就知道,一定是他拒絕了,你們是來要我命的,而我,就在這裡等你們。”
劉裕勾了勾嘴角:“對不起,鎮軍,我沒有辦法說服劉大帥,我也不能眼看着你拼盡全力,塗炭生靈,毀滅京口,所以,我只能選擇和劉敬宣過來。”
王恭嘆了口氣:“再怎麼說,我也是世家子弟,我太原王氏效忠大晉百年,不可在我這輩壞了名聲,既然敗局已定,那再多作殺傷,也是無濟於事,白白留下惡名。只是,我不甘心,我不甘心奸賊當道,虎狼竊國,不管你寄奴相不相信,我起兵討伐王國寶,司馬道子,真的不是出於私心,而是想爲國出力!”
劉裕點了點頭:“我相信王鎮軍的情操,你是想要大晉變得更好,可惜,你不知道真正的敵人是誰,他們絕不是在表面上的王國寶,司馬道子這些人,而是處於陰影之中的黑手黨。是這個可怕的組織,策劃了大晉從西朝開始的百年悲劇,包括我們之前的北伐失敗,皆是他們所爲,我在戲馬臺上揭露過這點,也曾經想通過先帝,借土斷的機會把他們連根拔起,但我還是失敗了。”
王恭咬了咬牙:“以前我並不相信有這樣的組織存在,可是現在,我信了。司馬道子的能耐我最清楚,他絕沒有這樣的本事,可以拉攏劉牢之,而且我也看出,害我的是希望我在這裡縱兵屠掠京口,把北府軍的家人一網打盡,讓善戰的北府軍將士把矛盾對準我們這些開國世家身上,徹底摧毀那些不知道黑手黨,也不願與之合作的家族,比如我們。”
劉裕正色道:“之前我試圖暗中聯繫雍州的郗恢,讓其聯絡京城裡的世家,一起對付黑手黨,可惜這個計劃失敗了,郗刺史在回來的路上給暗殺,定是黑手黨所爲,而王鎮軍你也被他們所害,現在我能做到的,只有保你一條性命,以後東山再起。”
王恭搖了搖頭:“你若放走了我,那你如何回去交令?我知道,劉牢之派你來,一定是讓你立了軍令狀,若你不能提我首級回去,那死的就是你。他一向嫉妒你在軍中的威望,怕你奪了他的位置,有這個機會,絕不會放過!”
劉裕微微一笑:“劉大帥雖然嫉妒我,但也不敢就這樣取我性命,畢竟我在軍中有很高威望,而且殺我沒有理由。他派我來,其實是希望借我手放你一馬,畢竟,你是高門世家,家族勢力龐大,盤根錯節,日後若是同族找機會向劉牢之報復,他還是有所忌憚的。這回他只要平了你的起兵,再抱上會稽王的大腿,就算達到目的了,至於你王鎮軍的個人性命,並不是那麼重要的。”
王恭嘆了口氣:“可是,黑手黨希望要我的命,就象他們要郗恢的命一樣,對吧。他們既然設了此局,那就絕不會讓我活着離開!寄奴,你早點走吧,不必爲了我這個已經沒有了價值的人,耽誤了自己的前程!”
劉裕咬了咬牙:“不,我不能眼看着你送命,你對我有恩,救你,是我必須要做的事,不然我這輩子良心難安!”
王恭的眼中閃過一絲憤怒:“劉裕,你忘了自己的身份和使命嗎?你已經不再是當年那個京口的村夫,你是天下漢人的希望,大晉收復失地的希望,你的一生,註定要帶領千軍萬馬,橫掃兩京,驅逐胡虜!當年謝玄第一眼看到你,就說將來能北伐成功的,必然會是你,當時我不信,但這些年下來,我相信了,尤其是今天,我更加確定,因爲你是一個真正高尚的人,真正純粹的人,真正不爲了任何功名利祿,只爲實現自己北伐宏願的人。所以,我不能讓你被我拖累。”
帳外傳來了一陣排山倒海般,軍靴踏地,甲葉碰撞的聲音,劉裕的眉頭一皺:“別說這麼多了,王鎮軍,劉敬宣他們已經來了,只怕顏護軍他們拖不了太久,你還是…………”
正說話間,只聽到一聲慘叫,而劉敬宣的大嗓門如半天響了個炸雷:“衆軍看好了,王恭矯詔謀反,劉大帥起兵討賊,顏延之作爲賊黨,抗拒我北府天兵,已然伏誅,放仗者不問,若有敢頑抗者,格殺勿論!”
外面響起了一陣陣的驚叫與哀求之聲,伴隨着零星的刀劍入體的聲音,快得連那些被殺之人垂死的號叫都沒有幾聲,王恭苦笑道:“不愧是北府軍,動作這麼快,殺人這麼狠,可惜,我這輩子都沒有機會真正擁有過,寄奴,用好這支軍隊,他們應該去北伐,而不是打這沒有意義的內戰,你走吧,讓我一個人,面對自己的結局吧。”
劉裕咬了咬牙:“鎮軍大人一路走好,你的家人,我必全力保護!”
他對着王恭行了個禮,轉身就從帳蓬的另一側小門鑽出,當他的身形沒入帳後的草叢中時,只聽到一堆軍士們在身後歡快地大叫道:“已擒反賊王恭矣!”